唯一有趣的是,她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路胡言乱语自娱自乐,隋唐笑容越来越多,还总是挂着好看的笑容盯着她愣神,和谐得诡异。
有时候他就这么撑着头,眼神波光粼粼,春风吹过湖面一样,拉人下坠。
王美丽对上这眼神,错觉这个男人很喜欢她,当然,喉咙间火辣辣的刺痛也让她怀疑自己是个小丑——负责逗少爷开心。
总之这两天真是冰火两重天。
第三天,腊月二十八。王美丽想起家里有年糕,隋唐说可以让酒店煮,她翻白眼,煮年糕很简单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我家吃吧。隋唐应下,他手头公事也结束了,跑一趟无妨。
他们有说有笑上楼,进房间时王美丽被门口的鞋绊了一下,她房间一向很乱,浑然没有在意,径直往里走。
隋唐环顾一圈,“这是你租的买的?”
“认识这么久,现在想起来问我身家状况,不嫌晚吗?”她拉开冰箱,没找到年糕,眉心蹙起小川字,一个个抽屉拉开寻找。她记得金郁回去前拉她去了趟超市,买了很多吃的,怕她过年饿死。对啊……这些吃的放哪儿了?
“想过……换个大点的房子住吗?”这里比上次还要拥挤,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是要包/养我吗?”
王美丽在厨房像个陀螺,乱找一通。由于动作太着急,猛一个天旋地转,脚下绊到了一个珐琅锅,差点摔倒。
隋唐上前扶她,“摔倒了吗?”
太挤了,这里确实很小。她一个踉跄,厨房的东西清零哐啷过年似的狂欢起舞。她在膝与臀的剧痛中咬牙,支起身体重新确认了一遍房间状况。
单人床,橙色凳子,白色纱帘,还有堆堆摞摞可有可无的杂物。
待剧痛过去,王美丽沉吟片刻,拉着隋唐往外跑。走到门口,镭射光标又碍住了出口,她脚跟一撇,把它踹到一边。
隋唐问:“怎么了?”
王美丽没有说话。新买的外套又没来得及穿,身上一件硕大的男士衬衫显得她单薄无比。她疯狂摁电梯按钮,指尖恨不得把它戳破。这也是她唯一能掩盖慌乱呼吸的动作。
隋唐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他跟着她走到了车旁,开了锁,王美丽手搁在副驾门把上迟疑,隋唐替她开门,推了她一把,“上车。”
车子离开前,王美丽隔着车窗往公寓玻璃门扭头,目光落在了楼下24小时超市五彩缤纷的糖果架。
她会间歇性莫名其妙发脾气,多从音量体现。金郁每次都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给她递块糖,她一边包进嘴里,一边不耐烦说有毛病,把我当小孩儿吗。
他信誓旦旦称自己观察了,她每次都是血糖低才会发脾气,所以吃糖会好。
王美丽还真信了,笑嘻嘻亲了他一下。前几天去超市,王美丽拿了一包八宝糖,金郁给放了回去,她说她低血糖,得买糖。
他说糖吃多了不好,还有,你都壮如牛了哪可能低血糖,那是我分散你注意力哄你的。
王美丽额头抵在玻璃上,失神地看着那缤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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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美丽打开和7s的微信对话框,开始翻聊天记录——
王美丽:【来啊,让姐姐临幸你。】
7s:【喳!】
看到这里她笑了,滑到了最底端,又心梗地回顾了遍最近的聊天。
金郁问她几点回家,她回了句在家了,反问他你到上海了吗。
他问吃了吗,冰箱里有年糕。她说吃了,很好吃。他说别全吃完,留点腊八节的时候吃。她说嗯,吃一半。
他问一个人睡还习惯吗,想他吗?王美丽说,还行。
她完全记不清发这些消息时自己的状态,在走路,在吃饭,在接wen,还是在阴影浮动中颠簸。她心脏狂跳,控制不住的发慌。她过去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她散惯了。
隋唐倒了杯水:“你手指流血了。”
酒店房间有简易药箱,隋唐找出邦迪,替她把食指侧边的抠痕包好。
王美丽没感觉到痛,倒是血提醒了她。“我小时候一慌就会咬手指,心理素质很差,后来我妈不许我咬,会检查我的手指,我就开始扣指肉,抠得血淋淋的,因为好了坏,坏了好,这块儿结了厚厚的茧,”她摸了摸布制的邦迪,“我很久都没抠了呢……唔……”
隋唐牵起唇角,冷笑了一声。
王美丽咬住嘴唇,“这次是真的。”
他点头:“嗯,我知道。”
他把水递到她手边,“喝水。”
“我想抽根烟。”这两天她都是去走廊抽的。
“不可以。”
他拒绝得不像个男人。王美丽拉过他的手臂,用力咬住,“烦死了!”
隋唐打开电视,随便播放了点声音。王美丽多少焦躁,满脑子疑问,于房间内打转后不管不顾地从包里掏出烟盒,不再理他。
她避开身子点火,被隋唐非常没有绅士风度地熄灭,她气得语无伦次,“不给抽我就走了。”她手指颤抖,总觉得要做点什么,不然她会忍不住给金郁发消息。
“在我这里为别的男人抽烟,过分了。”
他低沉的声音试图发出调侃,可一点都不好笑。
“你在乎吗?”她横他一眼,像个无情的slut,“你只在乎房间有没有烟味。”
微信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金郁上午问中央空调报修了吗?王美丽回勉强还能打点暖气,过完年再说吧。
她忍不住回味方才家里的温度,暖得像春天。让她不寒而栗的春天。
一点点不对劲全部落定。王美丽懊恼地再度开始抠手指,邦迪浸满红色。
熟悉的焦油味冒出,王美丽抬起头,恰见隋唐划过酒店桌上的火柴,点了根烟。
她不解,“你抽烟?”从没见过啊。
下一秒,她的唇瓣被他带着怒气塞了根燃着火星的烟。
他冷漠地盯着她说:“我很讨厌抽烟。”
屋内烟雾缭绕。
王美丽沉默抽烟,很照顾隋唐地只抽了两根。
有时候说多了谎的人,遇见真实的跌宕,反而没有了倾诉的勇气。
王美丽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懒散的假期,点一份年糕,继续和隋唐苟qie。还有三四天,抓紧时间可以做两位数,保质保量也能五六次,说不定她逗他两句,他会愿意六九。他太保守了,搞他很有禁yu的意思。然后到新年过去,他们一拍两散。再回家里,也许会面对收拾妥当的行李。届时不需要任何对话,她立马就能恢复到过去的生活。
但,怎么办,她不行!她做不到不想那些让人烦躁的道德,她的肺腔被绳索勒住,尼古丁爆裂出金色的烟花,久久不息。把她的冷静炸没了。
烦死了。
她一点都不好奇刚才金郁在房间的哪里,为什么没回家,为什么不告诉她。答案太明显了,难过得她想哭。
好烦啊。
夜里十二点,腊八过去了,还有二十四小时就到除夕。王美丽洗了个澡,水把她浇醒了,就像乌龟淌进舒服的水,迟钝地伸出脑袋。她湿漉漉赤脚跑出来,对隋唐说,“对不起,我觉得我得回去一趟。”
隋唐放下手机,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掏出烟给她点上,“抽根烟。”
“我不,我要回去。”她把嘴边的烟吐掉,“我太过分了。”
他终于问了:“他不知道?”
她摇头:“我不知道……”
王美丽不再犹豫,迅速穿好衣服,一回头,隋唐脸恢复了往日的臭脸模样。他这两天的好情绪被她下午的荒唐不清醒掼到谷底,王美丽多少有些抱歉。她上前捏捏他的脸,强颜欢笑,“好啦,走啦,你本来也一个人过年的。”
他拉住她的手,五指很用力。她挣了挣,他抓得更紧了。
隋唐唇紧抿,没说话。或者说,他在组织语言,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尽管心烦意乱,王美丽依然保持笑容,“你这样舍不得我走,我会怀疑你爱上我的。”
这不合时宜的玩笑让她像个二百五。她破罐破摔地想。
隋唐深深看了她一眼,唇几乎绷成一条线。他喉结动了动,差点接下了这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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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开,王美丽按了一楼,笑着冲他摆摆手。隋唐站在门外,如上次一样,复杂地目送她离开。
梯门闭合的瞬间,王美丽强扯的笑就垮塌了。
完了,好可怕……
她也太混蛋了。
第19章 19
新年城空了。
零点,非主干道灯火熄灭。王美丽行走在混沌中,隆隆心跳趋于平静。
黯淡的光影把她拉成寥落的柱状,再缩成一个小点,再拉长,再缩小,如此往复。
决定回去的路上,王美丽提前释下重负,心情变/态般好了起来。
四周冰冷的黑色建筑迅速移动,不知怎的,她不由自主脚下开始奔跑。也是,不然怎么办呢,又叫不到车。跑着跑着,她无奈地哼笑起来,不然怎么办呢,难道要哭吗。她试着大喊,烦死了烦死了,去nm的。她气恼自己总会搞砸,总会遇到奇奇怪怪的转折,究其原因在她的散漫。
眼下突然要面对,她变成一只惊恐的猫,一只发狂的老虎,一只奔跑的缩头乌龟。
之前,好友秦甦替她认真权衡,孰优孰劣,王美丽说不考虑结婚,想那么多干嘛。秦甦说那也要稳定下来。王美丽大笑,我的天,你是自己走入婚姻,就要开始劝别人稳定了?婚姻有这样的魔力?是什么传销组织吗?有定额任务?谁进去了,都必须要拉人入伙,壮大队伍,否则难以生存?
秦甦自己也不好意思,她努力组织,说道,稳定的感情会让你平和。这个世界一定是有人享受漂泊感的,属于晚风属于大海属于山巅,属于一切不稳定因素,但你不是,你清楚你不是。
王美丽想反驳,作为稳定感情的既得利益者,作为大众剧目的女主角,秦甦你说什么都对,你漂亮勇敢,被上帝这位苛刻的编剧厚待,能遇见传统意义的爱情。可她天生是个女配角,没有一个大众故事的女主角是喝酒lan交,不断搞砸工作,不断骗人的。她这样的人物,戏份只在小众文艺片一隅,他们多截取最疯狂最迷离的段落,卖弄腐朽艺术,王美丽是其中最无聊的样本。文艺片的负性角色不能活到八十岁,她得死在绚烂的三十岁,最好是突然暴毙,如此才有戏剧性。她以前想过她会怎么死,走着走着突然摔死,或者头孢加红酒蠢死,再或者,被情人一刀捅死。
手扶上门把,她想起一个男性朋友。她和他以及另一个朋友在法国弄了个二手包网站,一开始兴致勃勃想搞一番大事业,最后差点成了暴力丑学十八//禁。因为舍不得请工人,她和朋友把办公室满墙的“Putain”刷干净,才退的租。
她明白,游动性的花心不过是没有能力解决问题的完美掩体。看似凶猛强大,实际弱不禁风。
她想,如果金郁给她一刀,也行。深夜就是会发散思维的,她越想越绝望,担忧起他杀了自己后的监狱生活。多好小伙子,多么远大的前程,居然栽在了这种事上。
想象的画面多少有些喜剧,但这刻的王美丽一片空白。她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所以,当她推开门,金郁端着杯水平静地经过灯光乍泄的玄关,淡淡说了句“回来了”时,王美丽多少有些游离,这和想象的极端剧情差很远。
墙上投影了最新一集的《毒枭》,看来娱乐生活没落下,这减轻了她的负疚。她问,“你没回去。”
“没。”他解释说机场需要核酸结果,他没有,就回来了。
很烂的借口,他本来准备用这个搪塞他爸妈的。说给王美丽听,肯定低劣,但他不在乎了,他知道她也不在乎。
王美丽随手把包丢在地上,跑步疲惫的喘息终于吐露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她家,她却有些局促。这阵乱七八糟的呼吸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紧张的。
王美丽夯着气儿,组织语言,金郁趺坐地板,盯着荧幕。两人一如往常,似乎下午的事情没有发生,她多日未归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后来做核酸了吗?”
“没有。”他本来就没准备回去。
“不回去,你爸妈不会担心吗?”
他是独生子,与父母关系融洽,过年总要一家团聚的。他说过,去法国第一年父母不舍他年幼,全家专程飞去法国陪他过的年。
他沉吟后诚实道:“会。”
这两天他爸妈每天都在问机票定了吗,核酸做了吗,几点到,金郁称单位要加班,最后一天回去。金郁有个同事登机前发现缺核酸检验报告,没回成家,他准备照搬这招骗家里,陪王美丽过年,这两天他不能想到爸妈,想到就锥心。
但他不能走,他和自己打了赌。
“回去吧,我送你。”
“机票没了。”一人隔一座,很难买。
“我看看。”她打开手机,想联系朋友。
“你这么想我走?”他翘起嘴角,笑得很疲惫。
他眼神依旧清澈,可露出的情绪却已经把她看透了。
“也不是……”
电视剧的几个空镜头把彼此的沉默拉长。他们很久没说话,电视也是。
直到王美丽站累了,音效才迟钝地配合响起。她想坐到床上,刚移动出两步,重重的抽鼻声响起。这声儿就像鞭子似的抽在她身上。她有些尴尬,也有些难过。
这几天金郁的心情几经跌宕,从欣喜的红色到低落的灰色再到现在平静的雪白。
他比较诚实,不会骗自己,所以当他意识到王美丽一直把他当床伴,从未投入情感时,他胸中的火苗直接从恼怒化为平静。
这事儿得怪他。是他死缠烂打。
她坦诚着呢,他问什么她都懒洋洋地回答,真假在她嘴里不重要,她对自己无心恋爱这一立场从不吝啬表达,他问起那个男人,她也坦然表示有兴趣。他能怎么办,不都怪他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吗?
下午他听见门口动静,躲进了洗手间。就在那一刻,他还抱着期待,想吓她一跳。也许微信里那些骗他在家的话,只是出于随口应付,并无欺骗这一动机。毕竟她一向没什么耐心。
但有个男声……一个他听过的男声。
金郁被封穴。他听到锅碗瓢盆奏交响,听见门外忽而安静。调整呼吸走出去,一室狼藉。就像上帝剖开他精心粉饰的太平,暴露出真实的丑陋。
他收拾完屋子又收拾行李,然后睡了一觉。他知道她会回来——因为他,且就在这两天。
朝夕相处两月,这点自信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