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潭掏出手机,“我可以录音吗?”顾月潭问。
丁万全点点头,显然他已经不会在意这些了。
他整理了下思路,“我老婆在十多年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我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后来儿子有出息了,在意大利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还在那里结了婚。
他们小夫妻俩也曾要我去意大利跟他们一起生活,但是我无法适应陌生的环境,也就没去。
大概在五年前,老宅拆迁,我就搬到了这里。来这的头三年里,跟上下左右的邻居渐渐熟络了,也认识了住在楼下的老嵇和陶丹夫妇俩。
他们夫妇俩平时给人印象确实像是很恩爱的一对,老嵇是属于随遇而安、没什么追求的人,陶丹她知性文雅,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丁万全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找出香烟和烟灰缸,烟灰缸很干净,像是好久没有用过了。
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递给顾月潭,顾月潭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丁万全独自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我当初也挺羡慕他们夫妇俩的。但是有一天早晨,我逛完菜市场回家,在小区附近的小公园里,见到陶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
我过去跟她打招呼,这才发现原来她一个人偷偷在那哭泣,她被我撞见后,急冲冲地跑了。
这件事过后,我就开始渐渐关注她了。有时候跟她偶尔撞见,我会主动跟她打招呼、表示下关心,开始她对我淡淡的,时间一长,她会跟我说上几句话,她有时候不愿去买菜,我会帮她跑跑腿……
就这样,随着时间一长,她会跟我说下心中的苦闷。她说她受够这种一成不变、行将就木的生活,她向往过另外一种自由自在、能够到处游山玩水、尽情享受人生的生活。
但是老嵇却是个冥顽不灵、终日死气沉沉的人,她说她每当夜里醒来就会觉得很绝望,恨不得一走了之,结束跟他的日子……”
“她有没有表现出想要自杀的倾向,或者是想要杀死嵇义成的想法?”
丁万全摇晃着左手,将烟屁股掐灭在烟灰缸里,“不会的,她的胆子很小,她做不出那种事来。我也从没有发现她有自杀的念头。”
似乎想到了陶丹生前的音容笑貌,现在却再也无法看到了,丁万全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自从我跟她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后,她也逐渐开朗了,遇见我时,脸上的笑容也增多了。
老嵇有时候会和老同事去爬山,她就会来我家坐坐,我这里也成了她逃避现实烦恼的最佳的场所。
她毕竟是有夫之妇,为了避嫌,我谎称家门口一到晚上总有莫名其妙的动静,然后在门口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这样她出入我家就方便了。”
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捏在手里,又重新放回烟盒里。
“跟她私下相处的时候,我跟她曾经计划过一起出去旅行,为此她还做了份计划,她将要去的地方都列出来。我们一起讨论,找什么样的借口一同出去游玩……”
“那个,陶丹做的那份计划还在吗?方便给我看看吗?”
“可以。”丁万全站起身来,他显得有些疲累。
不一会,丁万全从书房拿着一本素描本走了出来,递给顾月潭。
顾月潭打开素描本,里面一页页白纸上写满了字,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一名有学问的女子之手。
里面写的内容都是些全国有名的风景名胜以及旅游攻略,还有一些当地的风情民俗……看得出她是个非常仔细的人,考虑事情非常全面细致。
合上本子,顾月潭将它还给了丁万全。现在他已经偏向于确定陶丹不可能自杀,然而有一个更大的疑问困扰着他——
素描本上陶丹的字迹和之前看到的遗书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丁万全将素描本紧紧抱在怀里,看着顾月潭。
“你知道吗?陶丹临死前写了封遗书。”
丁万全点了一下头,“当时在现场听警察提起过,但我不知道遗书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能借用下纸笔吗?”
丁万全稍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去书房取来几张白纸和一支笔。
顾月潭趴在茶几上,将陶丹的遗书默写出来。
“虽然记的不是很全,但大致意思差不多了。”顾月潭将默写出来的遗书递给丁万全。
丁万全双手捧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丁万全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他指着上面的一段内容,“不对啊,陶丹她曾经告诉我,她跟老嵇虽然认识了有三十四年的时间,但前面五年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更别提恩爱了。还有不能生育的不是陶丹,是老嵇。”
“什么?”顾月潭首次感到惊讶。
丁万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事也算是一件隐秘,其中还涉及到陶丹当年的感情问题。在实习的那段时间她确实和人恋爱了,那人还是学校的副校长,因为对方是个有家室的人,所以只能私下里偷偷摸摸地来往。
后来那个副校长突然没来学校上班,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直到最后陶丹才知道,原来那副校长瞒着她,全家搬去广东下海做生意了。
最糟糕的是,陶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那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也正是那个时候,老嵇主动靠近陶丹,照顾她。
在老嵇的陪同下,陶丹将孩子打掉了。事后,老嵇也没有嫌弃她,最后陶丹嫁给了老嵇。
婚后几年,陶丹一直没有怀孕,她以为是当初打胎时造成的,为此难受不已。
两人上医院检查,最后的结果却是老嵇的问题,是他无法生育。
两人都无法相信,于是又找了好几家医院做了检查,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老嵇最后也死了心。当初,陶丹感念老嵇在自己危难的时候给予自己帮助,所以也没有埋怨他,还是继续跟着他过日子。
就这样,两人一晃过了二十多年。陶丹原是个性格开朗、对生活质量有一定追求的人,她其实很看不惯杂乱无章的生活态度,她喜欢每件东西放在合适的位置、整整齐齐的,她虽然没有严重的洁癖,却也忍受不了邋里邋遢的模样。
所有这些无法忍受的东西,都会出现在老嵇的生活习惯中。
陶丹也曾努力劝说过老嵇,但老嵇总是当耳旁风。长年累月下来,一点点小问题不断累积,终于将她淹没了。
她时常告诉我,每当回到家里,她总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很难受,想要发疯……”
说到这里,丁万全低着头,双手捂着脸。
顾月潭刚看过嵇义成和陶丹的家,他们一个在努力维持秩序,而另一个却在不断破坏,就像两个极端被安置在一栋屋子里,对此他能够深刻体会到。
丁万全家里也有一个挂钟,很简单,看上去却很舒服,没有给人老气的感觉。此刻钟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钟。
离开丁万全家,顾月潭走到小区外面,今夜的星空暗淡无光,瞧着让人感觉压抑。夜风吹来,地上遗落的塑料袋在他的脚边打着转儿。
顾月潭深深吸了口气,一股凉意直透心肺,迈开步子正准备去马路边叫辆出租车,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顾月潭还是接通了。
“顾队,我是茆薇。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茆薇靓丽的英姿一下子出现在顾月潭的脑海中。“没有。出什么事了?”
“我们抓住凶手了。”
茆薇兴奋的叫声吓了他一大跳。顾月潭揉揉耳朵,“抓住谁了?”
“凶手,那个专门袭击老人的杂碎。”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最起码要明天才会有结果。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个消息确实让他很意外。
“我和李丁本来想要搜集附近三个小区居住人员的信息,然后再进行排查的。后来我想到,你曾说过,凶手很有可能也有散步的爱好。
于是我和李丁去了散步地点,走访了好几个经常在此散步的人员,最后果然不负所望,有位大姐曾经两次看到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独自一人在僻静的地方练拳,那人一看有人盯着他,就停止不练匆忙离开了,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我们根据那位大姐描述的男子外貌特征,调取了附近的监控,还真的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那人的身高体型完全符合凶手的特征。我们根据他的去向,锁定了他所入住的小区,最后在那片小区物业的帮助下获取了那人的住址。
当我和李丁找上门,刚表明身份的时候,那人竟然一拳打在了李丁的鼻梁上,然后夺门而逃。我跟李丁追了上去,最后还是李丁死命抱着他,这才将他制服的。”
听她的描述,最后追捕的环节虽然有些轻描淡写,但顾月潭却能充分感受到当时的凶险状况。
“你没受伤吧?”
“腹部被踹了一脚,现在没事了。那人还真能打,要不是听你的话,带上李丁,我今晚可要惨了。”
“李丁呢?他的伤势没问题吧?”
“我刚刚将他从医院送回家里。他的鼻子包扎了下,身上的伤不是很要紧,休息段时间就没事了。”
“那就好。你们这次做的很好,现在好好休息。”
没想到茆薇的能力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今天总算有一件好消息了。
顾月潭回首望向之前逗留的那栋大楼,总觉得里面有个阴影在徘徊。
9、9
闷热潮湿,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湿的,顾月潭眼前的一切都被迷雾笼罩着。他警惕着四周、缓步前行……
闷热潮湿,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湿的,顾月潭眼前的一切都被迷雾笼罩着。
他警惕着四周、缓步前行,地上的泥土越来越湿润,直到踩到泥水。
有阵微风吹过,迷雾消散了少许,顾月潭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荒凉的大湖,他正站在湖岸边。
有一棵巨大的腐烂的树桩浸泡在湖水中,树桩上残存的树枝上像是挂着东西,随着湖水的波浪,一下一下飘荡着……
顾月潭趟着湖水一步一步走近树桩,他想看清楚。等他逐渐靠近,顿时被眼前所看到的事物吓了一跳。
树桩上挂的是两具尸体,他们已经被湖水泡的臃肿、面目全非,就像被充满了气快要爆炸的气球。
他慢慢走近,想要仔细观察。突然湖底出现大片阴影,黑色阴影迅速浮出水面,将树桩连同那两具尸体一并吞了。顾月潭惊慌失措地跌倒在湖水里……
“嗬……嗬……”顾月潭从睡梦中突然醒过来,他坐在床上喘着气,刚才他真以为自己要淹死在泥泞肮脏的湖水里了。
身上的汗衫已经湿透,他感觉自己四肢僵硬,大脑阵阵疼痛,有尖锐刺耳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
挣扎着起身,脱下令肌肤感觉难受的汗衫,走进卫生间,随手扔进洗衣机。
过了好一会,他才逐渐清醒。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徐芸芸,想跟她说说话,但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她应该还在睡梦中。
床上原先睡过的地方已经潮湿,他换了另外一头,光着上身,躺在床上。
意识又开始模糊,在即将重新进入梦乡的一刻,他忽然想起来,吞掉树桩和两具尸体的是条巨大的黑色鲸鱼……
等再次醒来已经早上七点多钟了,顾月潭赶不及吃早餐,直接上班去了。
“我觉得那招应该是「双龙戏珠」。”
“不对,不对,「双龙戏珠」是左右开弓的,我认为是「饿虎扑食」。”
“你们都错了,他学的是少林功夫,我看是罗汉拳。”
……
办公大厅热闹非凡,刑警队的队员都围坐在一起,中间坐着的正是鼻子上包着纱布的李丁,他正一脸憨笑地看着周围的同事,茆薇也在其中。
茆薇很快发现顾月潭站在门口,她快步走了过来,打了声招呼。
“李丁他不用在家休息吗?”顾月潭指了指李丁。
“他说不用,一早起来就感觉没事了,在家闲着难受,就跑来上班了。这不,他们都在开他玩笑呢。”茆薇看上去今天特别开心。
“审讯有结果了?”
“嗯!老杨带人连夜审讯了凶手,他全都招了。原来他是个邮递员,平时经常在市里跑来跑去,对每个地方都了如指掌。
还有,他曾在武校待过,所以有一身的拳脚功夫。他袭击老人的原因,和我们料想的差不多……”茆薇喋喋不休地叙说着。
这时,办公大厅门口出现了两名身穿警服的警员,他们在门口扫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到茆薇面前,其中一名警员亲切地说:“你是茆薇同志吧,还有李丁同志,我们是宣传部的。你们昨晚在广货路上抓捕凶犯的事情已经被媒体报道出来了。
你们在这么短时间就破了连续袭击老人的案子,让外面的媒体很是震惊,现在他们要采访你俩,请你们跟我们去一趟,先行做下准备工作。”
茆薇顿时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摆手,“这不是我们的功劳,是顾队猜测到凶犯住在第一次案发现场附近的,他还提到了一些凶犯的特征,我们只是遵照顾队的指点,这才侥幸抓到凶犯的……”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顾月潭。顾月潭微笑着摆摆手,“茆薇,李丁,这是你们俩的功劳,就别再推脱了。”
茆薇还要分辨,顾月潭跟她打了个眼色,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在众人的簇拥下,茆薇和李丁跟着宣传部的同事离开了。
顾月潭去保管室交还了钥匙,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不一会,关于袭击老人案子的审讯记录送到了顾月潭的办公桌上。顾月潭仔细地看了一下。
原来这凶犯自从离开武校后,尝试各种工作,拍过戏、当过替身、做过保安,事业却始终没有起色,最后经人介绍当了名邮政工作人员。
人生的坎坷和事业的不如意让其性格越来越乖张。最后导致他走上犯罪道路的竟是自己以前同一所武校出来的同班同学,现在那人已经贵为影视圈一线武打巨星了,这让他羡慕不已,同时又嫉妒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