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水杯突然脱手,在洁白的地砖上炸出一朵水花。
沈君言慢条斯理,但语气铿锵:“我知道为什么要把明远交给你那个还没出生的儿子。因为你就是满脑子封建思想,重男轻女,认为只有儿子才能继承你的所有。但是你记得吗?”
他讽刺一笑:“你是入赘到连家的,你的儿子根本不可能跟你姓。”
“只要你一死,黎溪失去所有依靠,连家的人会轻易放过她吗?你就残忍如斯,想要阿溪就这样死去吗!”
录音安静了很久,黎溪忍不住往后拉,拉到最后三分之一时,沈君言的声音再次出现。
“我知道你很看重这种狗屁姓氏传承,我也不妨跟你封建一次。只要你愿意把遗产全部留给阿溪,我就入赘到你们家。我不需要姓氏这种虚名,我只要阿溪永远在象牙塔幸福快乐。”
录音还没播完,黎溪却已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一直隐瞒我?”
助理上前关闭播放器:“黎老先生接受了沈先生的提议,前往美国和连家人谈判,虽然有足够的安保,但在争执中突发高血压被送到医院,然后就出事了……”
他看了黎溪一眼,看到她的手依旧没有和沈君言分开,继续说,“沈先生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黎老先生,也怕破坏黎老先生在您心中的形象,所以一直不敢告诉您。”
黎溪早已泣不成声,大滴的眼泪打在她握着的手上,但依旧没有一丝动作,令人灰心。
要是他还醒着,又怎么舍得让她流这么多眼泪。
虽然已经成为明远最大股东,但黎溪仍旧没有挂上总裁头衔,以董事长身份接管所有事宜。
而她接见的第一批来宾,是她意想不到的人——全是沈君言接管明远时炒掉的元老高层。
“崇山走了以后,君言找我们这群老家伙开了个会,说希望我们能到连家作为卧底,助他一臂之力,击垮连青洪为崇山报仇。”
其中职位最高的陈叔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现在终于可以回来明远享清福了。”
说是享福,但黎溪清楚,这群元老是沈君言请回来,教她如何接管明远的。
他连全身而退的准备都做好了,在一开始的时候。
送走几位高层后,黎溪坐在沈君言的位置上,从左到右看完他桌上所有照片。
她为什么能怀疑误解沈君言的深情?
沈君言的工作很多,黎溪只不过接手了一部分,就已经忙到头昏脑涨,很难想象他以前是怎么在忙碌工作中抽大量时间去陪她的。
午休的时候,黎溪枕着程嘉懿的大腿睡在沙发上。
没有工作,只有他们,这一个半小时就像是偷来的,只想珍惜每一秒时间去亲近撒娇。
“嘉懿,刚才你是怎么看穿那个人是在撒谎的啊?我好希望立刻像你和沈君言一样目光如炬哦……”
说完这句话,黎溪就在他轻拍安慰下沉沉睡去。
办公室里,所有的窗帘已经落下,幽暗寂静如同热带丛林深处。
而这里唯一的光芒,是黎溪手上的璀璨——那枚沈君言送她的求婚戒指。
这段时间他一直陪着黎溪,陪着她照顾沈君言,陪着她管理偌大的公司,他也很疲惫。
但从未有过像此时这般无力。
对命运和时间的无力。
沈君言认识黎溪十年,陪伴了十年,而他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更不用说之间还有五年的空缺,他还有什么赢面?
只是人总会有不甘,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天下午他请了假,到公司附近的珠宝店买下现货最贵的钻戒,偷偷藏在怀里。
每天工作结束后,黎溪都只有一个终点,就是医院。
但在上病房之前,他们会在附近的餐厅吃饭,然后在步行到医院,当作消食。
经过门诊部和住院部大楼之间的花园时,程嘉懿拉住了黎溪:“我有话想跟你说。”
灯光昏暗,黎溪并没有看清程嘉懿的表情,也就没看到他脸上的凝重,和视死如归,停下问:“怎么了?”
长痛不如短痛。
程嘉懿立刻单膝跪下,从口袋里拿出那枚被他紧握得发烫的钻戒,诚挚的热烈在他眼中迸发:“黎溪,嫁给我吧,我会照顾你,爱你一生一世。”
完全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此景下求婚,黎溪连忙要将他扶起:“嘉懿你受什么刺激了?现在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程嘉懿打断她,高举戒指的手依然没有放下,“黎溪,我们还没有分手,我不能接受女朋友每天戴着别的男人的求婚戒指。如果你真的爱我,就……”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应该这样逼我!”
十五月圆夜,东风吹走遮盖在月光上的厚云,映在黎溪眼里的盈盈泪光中,如琉璃般易碎。
她跌坐在地上,膝盖蹭擦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渗出丝丝细血。
“为什么你们总是在逼我?如果你是真的不喜欢我戴沈君言的戒指,你跟我说,我立刻摘下,为什么非要逼我二选一?我多的是手指全部戴上!”
几个月以来挤压在心头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不止黎溪的,还有程嘉懿的。
他还跪在地上,隐忍着咬紧牙关:“我一早就跟你说过,我求的是弱水一瓢。黎溪,我想要的是完整的一个你,你所有的爱。”
“但我做不到!”
黎溪一直记着程嘉懿说过的话。
他要她学会只取一瓢的道理才去找他,她以为自己做得到,但现在她怎么可能忽视沈君言付出的一切。
沈君言进入ICU没多久,施岚也来了,漫长的沉默后说:“阿溪,三天前我到房间找你时,其实身上有沈君言的录音笔。”
她问:如果沈君言也跟你经历过生死呢?
当时黎溪回答不知道,但在沈君言听来,却是最动听的答案。
“我以为他听完后会不高兴,他只是笑笑说,起码不是立刻否定,在他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在旁人看来贪得无厌的沈君言,在黎溪裙下也只不过是只卑微求存的蝼蚁。
情绪失控,黎溪掩脸哭泣:“嘉懿,如果我现在答应你,他醒来了会伤心的。”
要是知道她选的是程嘉懿,他会不会就真的不再醒来了?
她扯了扯程嘉懿的衣角:“等他醒来,我们再……”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伤心?”程嘉懿垂下手,抬头望月,“难道他永远都昏迷不醒,我们就一直耽误……”
“他一定会醒来的!”
内心最恐惧的想法毫不留情地被挖出,黎溪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嘉懿,我永远记得你救过我这件事,但沈君言也是,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程嘉懿在这一刻心死如灰,他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她擦掉眼泪,抬头挺胸,又是那个一往无前的黎溪。
“他一定会醒来的,我要一直等他醒来。如果你不愿意等……”
她狠心撇开对视的目光,“嘉懿,我还爱你,我会永远爱你。但是……”
“但是什么?”程嘉懿惶恐起身,伸手想去握黎溪的手,然而一碰到她的指尖,就被重重推开。
“对不起,我还是学不会只取一瓢的道理。”
黎溪今天没有穿高跟鞋,柔软的小羊皮底跑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花园小径两侧种满了比人还高的铁树,那个逃得仓皇又可怜的背影在枝叶间隙中渐渐消失。
手中的钻戒失去了它的作用,被主人紧紧攥在手中,切割完美的钻石尖角扎在掌心,痛得令人流泪。
世界上最硬的是钻石吗?他今天发觉原来并不是。
程嘉懿站在原地很久,住院部的楼很高,他抬头望上去,直到顶楼最中央的那扇窗上多了一个窈窕的倩影,才舍得把目光垂下。
碰上晚饭结束时分,人都纷纷回到病房。黎溪站在电梯最里,逐层逐层停,好几分钟后才到达最顶层的单人病房。
沈君言的病房永远亮着灯,是俞乔用来窃听的企鹅灯。
黎溪怕他会在半夜醒来,怕漆黑一片时他会跌倒受伤,便一直为他留一盏灯,而窃听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知道病房的情况。
也代表,她原谅了俞乔。
“你知道吗?”黎溪把包放在沙发上,继续自己的每日唠叨,“陈叔说我的处事方式和你跟爸爸的都不一样。你们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冷言厉色,而我是阴阳怪气。”
说完她自己又笑出了声音。
洗过手后,她拉开凳子坐在床边,又去给沈君言的手臂肌肉按摩放松:“陈叔也挺佩服程嘉懿的,还说若多培训几年,肯定跟你平分秋色,你再不醒来,总裁的位置我就要交给别人了。”
自然还是没有获得回应,但黎溪早已习惯。
淡黄色灯光下,钻上的火彩又熠熠而动。
“不过应该没机会了。”鼻尖又有酸涩,黎溪声线颤栗,但按摩的动作一刻未停,“沈君言,你总在埋怨我因为程嘉懿无视你伤害你,今天我帮你报仇了,我跟他……结束了。”
才低头,又有不听话的泪珠滚落,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就像以前她拿沈君言发泄一样,用力掐揉着他身体还算柔软的地方。
“但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他,不想离开他,他为什么不能包容一下我,为什么?”
“沈君言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还没有跟你正式道谢道歉,也没有认真倾听过你,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在沈君言推回普通病房后,黎溪已经很少这样失控过了。
此刻她匍匐在床上,肩膀不住地抽搐着,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呜咽的声音,难抑中带着绝望的呐喊,像独自流落在野外的受伤小兽,无助地嚎叫,恳求上天施舍半点好意。
夜渐深,月色婆娑,哭累了的黎溪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淡蓝色的窗帘被微风吹起,露出一片窗外景色。
是一截笔挺的衬衫袖口。
趁着窗帘被吹开的这几秒,程嘉懿往病房内望,一灯如豆之下,黎溪安静乖巧趴在床上,睡颜恬静如同初生的婴儿。
希望她能有个好梦。
他站在这里一个小时,听完了黎溪所有的喋喋不休,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窗帘已经全部落下,再也没有风吹起窥探的一角,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不是感动,而是心痛。
他依旧觉得黎溪的话是歪理,不可理喻,但不想再听到她这样悲伤地哭泣,他只想让她高兴。
哪怕要牺牲自己所有感受。
而就在窗帘垂下的那一刻,病床上那只无力而舒展开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
可惜没人看见。
窗外又下起细雨,雨丝贴在窗户玻璃上,汇成水珠,徐徐滑落,不知是谁的眼泪。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一路追文,感谢大家的留言鼓励和营养液,希望我们能在下一篇再次相见!
最后求求大家收藏一下作者和下一篇文,最后再次鞠躬——
最新评论:
【撒花……沈总yyds作者yyds】
【哥哥一定要女主he啊,太深情了】
【我已经脑补了很多姿势了就等三位主角】
【太草率了吧我还没看够?55555只能靠自己脑补了,能不能再多写点我还想看他们仨在一起的幸福生活呢。】
【啊!!就这么完结了吗!!】
-完——
51、番外一 恐怖情人
我很单纯,甚至天真,说帮你挡子弹都真的上心。
据说人在临死前,一生的回忆会在脑海里快速过一遍。
沈君言觉得,现在眼前这些应该就是了。
他无父无母,一出生就被扔在了福利院门口,传达室的保安大叔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
那晚下了很大一场雨,婴啼伴随着闪电划破天空,吵醒了打瞌睡的大叔,侥幸捡回一条命,也因此落下病根,季节变换时期必定生病,直到上小学的年龄才有好转,也就错过了最佳被领养年龄。
也成为了最容易受到欺负和霸凌的人。
而站在顶端的,是隔壁房间一个又高又壮的小胖子,横行霸道,带着一群鼠辈恃强凌弱,抢一切能抢夺的东西。
福利院的生活犹如死水一潭,每月的开放日是唯一有乐趣的日子,那天志愿者和想来领养孩子的夫妇都会到场,这是他们改善生活,甚至改变一生的日子。
那天是个凛冽的冬日,那一年沈君言四岁,一米不到,第一次在这个季节走出房间,他拿到了志愿者送来的棉服,穿上了温暖舒适的运动鞋——平时他的鞋子都是偏大的,跑得快还会把鞋子踢出去。
吃饭的时候他听到隔壁桌的小孩对话,说这是他进来以后参加过最盛大的开放日,因为这是桐城一个大老板赞助的活动。
“那大老板会领养我们这里的人吗?”
“想太多了,大老板今年才生了个女儿,他是过来做善事给女儿积福的,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这些被遗弃的。”
沈君言戳了戳不锈钢碗里炸鱼块,看向舞台上被院长老师奉承着的男人,默不作声地下定了决心。
他也要成为这样的大老板。
临走前,大老板给他们都发了礼物,轮到沈君言的时候,他拿到的是一支钢笔,而其他人都是玩偶玩具。
就是这么一点差别,他就被小胖子盯上了。
那晚他洗过澡回房间,一开门就看到几个人围在他床前乱翻东西,最后小胖子大喊一声找到了,然后高举起他包装完整的钢笔。
沈君言顿时怒了,扔掉毛巾和小面盆,冲上去和小胖扭打起来,结局不言而喻,他惨败收场,脸上挂彩,视若珍宝的钢笔被毫不怜惜地跑上天花板,狠狠坠落,最后被一脚踩碎。
而一同踩碎的,还有稚嫩天真的心,取而代之的,是裂痕下一颗狼子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