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侬软语——诗梳风
时间:2022-01-10 14:02:57

  她镇定取过邵震桌上的笔跟纸,边写边问:“意思的那个「意」吗?还有是哪个「弄」?浓郁的浓?”
  许时风摇头,用手指在桌面写字:“是单人旁的那个侬。”
  如果面对的人是周辞清,那么她早就被看穿,因为只有撒谎的人才会用大量话语补充自己的谎言,让它听上去更加可信。
  很幸运的,她面对的是对自己毫不了解的许时风。
  也很可惜,她的历练还不够,不过刚写好三个字,笔尖就开始隐隐颤栗。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找了个蹩脚的理由送走许时风,独自一人回到房间,拿出尘封在一角的红酒稳下心神。
  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
  红酒瓶已空,阮语刷的拉上窗帘,踩着夜色走到床边,从床头柜抽屉底下拿出一台手机,熟练输入一串号码。
  正是清梦正浓时,阮语早就做好接通后被臭骂一顿的准备,没想到电话才嘟嘟响了两声,对面就接了起来。
  “来得正巧,我正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呢。”对面传来几声信息提示声,“柏威夏那边似乎出现了个新的人口黑市集团,我打算过去探一探。”
  柏威夏是柬国的边境城市,和泰国、老挝接壤,藏龙卧虎,也藏污纳垢。
  泰国色情业蓬勃,女性被迫沦为资源和商品,人口贩卖应运而生,柏威夏也成为了人口贩卖的中转站和温床。
  其中披拉便是里面第一批尝到螃蟹滋味的人,无数被拐卖妇女在他手中被卖到世界各地,其中不乏尚未成熟发育的童妓,令人发指。
  “收到什么风声了吗?”阮语问。
  怕电话有监听,对方不再多言,嗯了一声:“明天九点过来咖啡厅,我在三楼等你。”
  “明天早上不行。”阮语开口打断,“我下午再找你吧。”
  约定好时间后,黑屏的手机在亮了一瞬后再次沉入睡眠。阮语用指纹解锁,删掉通话记录,迅速关机,放归原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起身床边往后一倒,立刻陷入柔软的被褥之中。
  除了谈生意,周辞清去哪儿都喜欢带着她,阮语也就很少孤枕度长夜。
  一米八的大床于她一个人来讲有些太大,她捞过周辞清的枕头抱在怀里,那些空荡荡的不安才慢慢退潮。
  可重重心事一件件叠起成崇山峻岭,抱着有周辞清气味的枕头也不足以抚慰,阮语整夜辗转反侧,眼睁睁看着光将窗帘染白。
  终于,赤道炽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时候,放在床头的内线电话就响了。
  打电话的人是章正辰,他声线有些疲惫:“人抓到了,过来地下车库跟我走一趟吧。”
  阮语等的就是这个电话。
  既然要查柏威夏的人口黑市,那么在失势的纳猜口中套话显然会事半功倍。
  距离目的地有些远,车一直往郊区驶去,直到眼前的风景从人间烟火变成荒草丛生才舍得停下。
  茂密的热带雨林中,一间破败的木屋隐身于一片深绿之中,深褐色的外墙爬满了青苔和藤本植物,几乎要被吞噬。
  “下车。”
  阮语跳下车,脚下是一片泥泞,让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加快步伐跟上章正辰。
  两人走到半掩着的木门前,章正辰退到一旁让阮语先进。
  阮语没犹豫,直接跨进了木屋里,抬头就看到满身血污的纳猜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而他身后,还站着三个虎背熊腰的壮男,都穿着黑色工字背心,嗜血又凶狠。
  “只有他?”阮语不满地摇头,“不是还有两个么?”
  章正辰十分满意她的睚眦必报,调侃:“披拉已经私下解决了,照片太过血腥,我就不倒你胃口了。”
  阮语对着站在中间的壮男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将手上带血的铁棍交给自己。
  “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我单独跟他玩玩。”
  纳猜被捆得跟只粽子一样,骨头也被打断几根,连行走都成问题,何惧他会构成威胁。
  章正辰笑笑,摆手示意其他人跟着自己出去,临出门前又回头说:“你看着点玩,兄弟们待会儿还想用来练练手呢。”
  余光看到纳猜软得跟橡皮一样的脚抽搐了一下,阮语笑了笑,背着手走过去,看着他浑身发抖的模样,原话返还:“哦?原来猜爷也知道害怕的?”
  西苑都人都叫她阮姑娘,因为周辞清以前总是「小姑娘小姑娘」地喊她,章正辰听着好玩也跟着喊。
  阮语听到后,愤慨地跳起追打他,说只能周辞清一个人这么喊,章正辰只好给她加了个姓,叫她阮小姑娘。
  后来她愈发出落,跟「小」再也扯不上关系,大家便叫她做阮姑娘。
  但这个称呼只限西苑内部的人叫,外人怕僭越,一律称她为阮小姐——除了想嘲讽或者是不怕死攀关系的人。
  很明显,昨夜的纳猜就是在挑衅她。
  阮语蹲下,看着纳猜如上岸濒死的鱼一样挣扎,用铁棍被打磨得尖锐的一头抵住他的心脏:“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纳猜嘴里满是血,眼神涣散,想提问却无力开口。
  “别问为什么了,我的条件苛刻得很。”阮语收回手上的力度,“这趟生意抓了几个人?”
  见他一动不动,阮语立刻将铁棍捅进他的手臂,激出长啸般的惨烈叫声。
  “没、没抓到。”纳猜喘着粗气,强打起精神,“抓到的那两个都被你放走了,但这生意不止我一个人在做,其他组的人做了多少我不清楚。”
  “还有哪些人?”
  纳猜犹豫了一秒,插在他开绽的皮肉里的尖锐又往更深处去,痛得他连忙招认:“还、还有三组人,分别在金边、菩萨和柏威夏,但领头的是谁我也不清楚,只说一周后在柏威夏碰头。”
  鲜血沿着铁棍汩汩下流,阮语没动也不说话,快要痛晕过去的纳猜先急了:“我真的没有骗你,政府和NGO都盯着我们,披拉怕有内鬼,很多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纳猜痛得嘴唇都白了,阮语盯着他良久,扔掉手中的铁棍。
  “好,我信你。”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坏心思又显露山水,“不过猜爷您的命这么值钱,这么简浅问题可不够换回去呢。”
  阮语难缠是谁都知道的事,纳猜咬牙:“你还想要什么?我不会背叛披拉的!”
  “放心,我也看不上你。”她站起来踩住纳猜的腹部,“记住你欠我一条命这么重的人情,只要我开口要你死,你绝不能呼吸多一秒,明白么?”
  大腿一用力,刚愈合的伤口再次爆裂涌出鲜血,阮语眼中闪过嗜血的光:“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就算没有周辞清,我也能让你死一百次!”
  痛苦的闷哼已经低到了尘埃里,纳猜感觉有一把铰刀捅进了肚子,翻来覆去似要绞碎他五脏六腑,痛得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看到脚下的人失去知觉,阮语在地上碾了碾血迹,抬脚从木屋里开门出去,差点撞上守在门口抽烟的章正辰。
  他探头往里瞧了一眼:“弄死了?”
  “没你这么残暴。”阮语走向离自己最近的那辆车,“今天暂时放过他,扔披拉家门口就行,我有事先走了。”
  阮语跳上越野,在马达轰鸣声中,车轮压过红棕色的泥地留在一道长长的轮胎痕,直到那间铁皮屋彻底消失在绿森林中,手机信号再次恢复,阮语便停下来打算给给手机换上另一张电话卡。
  可取卡针还没拿出来,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有信息进入。
  【阮小姐,我是许时风。周萨神庙的勘测工作不能耽误,我本想跟你当面道谢,可管家说你不在西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以表谢意。】
  回正的手又猛打方向,一路往市区西边驶去。
  猎物自甘落网,猎手又怎可缺席。
  作者有话说:
  NGO是非政府组织简称。
  下一章男主出来了,他真的出来了。
  最新评论:
  -完——
 
5.电影慢镜
  阴冷、占有欲、咄咄逼人。
  周萨神庙离遗址大门很远,阮语进吴哥城城门前天空还万里无云,到达神庙附近马路从tuktuk车跳下的时候,一大片乌云已经骑在了茂密的树林之上。
  大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打得宽大的树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雨声和雨帘便把这古老的遗迹笼罩起来,迷离得像须弥山上的幻境。
  为了环境和古迹保护,吴哥城里没有基站,也就没有手机信号,阮语干脆两袖清风出门,连把伞都没有带。
  当然,她也是故意的。
  两人共撑一伞,没有比这更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了。
  阮语跑进神庙,神庙另一侧突然走出一把黑色的三折伞,伞下穿着黑衣黑裤的许时风脚步匆匆而行,恍如一副写意的水墨画,没有半分狼狈的意味。
  除了他胸前鼓囊起的一片。
  “许工,你拿着这么多东西,真的能带我去吃饭吗?”
  闻声,许时风猛地抬头。
  石门框前,阮语交叉着腿倚在新修复过的石头,风吹动她的裙摆,笔直的长腿若隐若现,似乎有暗香浮动。
  他眼里翻起如巨浪般的喜悦,收伞快步走进神殿:“你怎么在这里?”
  阮语眼睛弯弯:“你叫到,我万水千山也要赶来啊。”
  “我、我先收拾一下……”
  按住突然变快的脉搏,许时风羞怯似的从冲锋衣里的一沓白纸,避开那双能让他滚烫的双眼。
  也不是单纯的白纸,而是一张张表格,但手写上去的数据并不多——他的勘察被这场雨打断了。
  神庙全部由石头搭建而成,建筑内部空荡荡的,从窗里投进来的光和雨花是唯一的装饰品,他借着这个天然装饰品去整理自己的数据。
  “你有想吃的……”
  “有缘千里来相会是真的。”
  阮语迟他几秒开口,但不打算让他继续先讲。
  “我以为我们错过了第一次交集就无法相交,没想到还会越欠越多。”
  这话怎么听都暧昧丛生,蹲在地上的许时风下意识抬头想去确认,却在撞进她明亮的眼睛时羞怯得直往下瞥。
  同样的心思缠绕了他半晚,这时又从阮语口中听到了。
  雨声有变小的趋势,阮语双手撑在窗沿,手臂一用力,打横坐在了高大的窗户里。
  “对了,你要找的那个人有照片么?”
  昨晚她一听到那个名字,平静了多年的心沸腾起来,生怕会在许时风面前暴露,她选择了暂时逃避。
  但逃避不是她的性格,越是刺激,她越要迎难而上。
  她背光,许时风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能靠她的声线辨认她的情绪。
  “有的。”许时风从裤袋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单独的相簿递给她,里面是一张少女豆蔻之年的照片,很模糊,连五官都看不清。
  “她今年二十三岁,大概是六七年前来到……”
  “介意我问个问题吗?”阮语看了一眼就把手机还回去,“你为什么想找她吗?找到了会对她做什么?”
  她笑笑:“不要介意,我只是不想把人救进火坑而已。”
  许时风语塞,一直直视她的眼睛往斜下方望去,声音也跟着变低:“是一位长辈委托我过来问问的,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阮语没再开口。
  借着光,居高临下的她能把许时风所有情绪波动都看在眼里。
  目光闪躲,是撒谎和隐瞒的表现。嘴角下垂,是对自己撒谎的作为感到自责和抱歉。
  所以,他很快转移话题:“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希望会不会很渺茫?”
  只是漫长雨季中一场过云雨,在乌云飘走后烈日再度登场,从阮语对面的窗户照进来,让许时风能清晰看到她脸上恬静又志在必得的笑。
  “只要人还在世上,我都能帮你找到。”
  只可惜啊……
  吴意侬这个人早就死了。
  云雨消散,旁边的树林里时不时飞出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惊落几串雨滴和树叶,轻柔坠落。
  “雨停了,我们走吧。”
  阮语跳下窗沿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率先走出了神庙,然后在走到最后一级石阶时停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许时风疑惑问:“怎么了?”
  雨下得并不久,但又急又大,被游客踩平的泥地又被冲刷得软烂无比,雨水形成的细水流纵横在一片泥泞里,无法下脚。
  “我踩上去的下一秒就能摔个四脚朝天。”阮语回头看她,掌心朝下抬起小臂,“可以搭把手扶我一下吗?”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许时风只看到这么两样东西。
  他自认不是视觉动物,可只要阮语出现在他面前,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她身上,鬼迷心窍般地无法逃脱。
  “你不介意就行。”
  他把手臂抬到阮语手边,可阮语并没有要搭上去的意思,手往前伸,挤进了他松松握着的拳头里。
  “搭手臂有点像太监。”阮语握紧了许时风的手指,灿烂一笑,“我们走吧。”
  周萨神庙和沥青主路只隔着一小片落羽杉林,走上斜坡回到干净的沥青马路上后,阮语没有立刻松手,但她没预料到连许时风也没有立刻松开。
  她是故意要撩拨许时风的。
  如果他没有提起吴意侬,她会非常尊敬这位远道而来无私奉献的工程师,真正做到有求必应。
  阮语呵了一声,可惜了。
  她曾对天发誓,谁跟吴意侬有牵扯,她就要毁掉谁,一个不漏。
  计划现在才刚刚开始,她的心就忍不住躁动,躁动着想看到他卑微匍匐在她面前,恳求她放过自己。
  多么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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