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关草樱为何突然杀人的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沉默了许久,事到如今,田叔明白,自己是逃不过了。他终于开口:“只要你们不把真相告诉任何人,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们。”
车素薇答:“好。”
于是,田叔把真相一一道来。
因一直没有孩子,关老爷收养了五岁的养女关草樱。那时,关老爷一直叹息说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关太太心疼关老爷,在两年后,暗中与田叔行房,事后,她果然怀孕。被隐瞒的关老爷知道后,欣喜不已,从此,关老爷和关太太一心扑在了儿子身上,渐渐冷落了养女关草樱。
草樱便趁着大雨天关家二老不在家时,抱起关雅堂放入水缸里溺死。这一切被田叔看到,但已来不及。关草樱向关家二老撒谎,说弟弟贪玩掉落水缸里。唯一知道真相的田叔愤恨至极,而关家二老更是悲痛欲绝。为了再次怀上孩子,关太太再次背着关老爷行房,关太太再次怀孕,生下第二个儿子雅盛。
有了第二个儿子,关老爷渐渐从悲痛中走出来,在三个大人的关心照顾下,这孩子平安长到了五岁。而田叔,也有意隔开草樱和雅盛两姐弟,导致他们一点感情都没有。今年,对草樱敏感至极的田叔开始发现她不对劲,他发现,草樱想以同样的手段杀害雅盛。
连带着第一个儿子死亡的仇恨,田叔开始教雅盛以雅堂的身份吓唬草樱,说当年姐姐做的事情,雅堂一直知道呢,所以,现在雅堂投胎来找姐姐了。就这样,连番吓唬之下,草樱真以为雅堂投胎转世,对此恐惧不已。
以为雅堂投胎转世、恐惧不已的草樱顺着雅盛的意思,拿起屠刀杀人。而田叔看着这个女孩浑身上下被罪恶包裹,心中畅快。
这一切都是对她的惩罚,这种阴毒至极的女孩,当人们知道她是杀人怪物和恶魔的时候,是不会原谅她的罪行的。
由田叔在背后一手操控,在关草樱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杀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承受不住的她,想在电车上自杀,把人们一起拉进地狱,却没想到被顾远撞破,还认识了车素薇。
而车素薇的出现,变成了她的救赎……
车素薇出院后,去监狱看关草樱,但对方避着不见。之后,她去了关家一趟。关家二老向她道歉,车素薇让二老不必纠结于心。她问起田叔,才知道田叔离开了关家,说是回老家去了。
而关雅盛,依旧一副纸人般的苍白模样。
这是田叔对他过于保护造成的结果吧,也不知道,这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第六案
我佛
第一章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顾探长,请顾探长……”
“等等——”顾远抬手打住对方的话,他认真地向对自己表白的曹青萝说道,“抱歉,我这样的人配不上曹记者。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手一转,指向站在几步开外看他热闹的康一臣和车素薇,“你们两个,跟我去一趟云阁禅寺。”
康一臣嘿嘿笑了好几声,吹了几声鸟叫;车素薇一脸莫测地“哦”了一声。曹青萝愤而叫道:“顾远!”对方远声回道:“曹记者回去吧。”曹青萝气得在原地跺脚。
闸北华界与南市相望,这里除了靠近公共租界的边缘地区比较繁华,再往里深入,是连片杂乱低矮的房子和棚户。这地方聚满了下九流的百姓们。
今天,受陆连魁所托,顾远三人前来闸北华界办个案子。案发地点,是闸北华界深处一座叫作云阁禅寺的百年寺院。这座小寺院,没有玉佛寺、沉香阁和静安古寺有名气,却能在混乱不堪的闸北华界里独立于世。挣扎于乱世的老百姓们,逢年过节都会来到这座小小的寺院上一炷香,寺院也因此香火不断。
陆连魁告诉顾远,云阁禅寺最近受了诅咒一般,接连死了三人:一名居士和两名和尚。闸北警察署调查不出,特邀连破了好几道奇案的顾远来调查。顾远连破奇案,名声在公共租界和华界警察厅之间传开了,如今,他成了其他人口中的奇人。
穿越纵横交错的闸北华界,三人抵达云阁禅寺,寺前,一名二十多岁的和尚早已经等待着。
和尚道:“三位施主是法租界捕房前来调查的?”
顾远扫视了对方一眼,回道:“是的。”
和尚脸上无悲无喜:“小僧福真,请三位跟小僧来。”
云阁禅寺中轴线上前后两进殿堂是天王殿和正殿,东西偏殿则是观音殿与罗汉堂。寺院青烟缭绕,有香客在里面烧香拜佛。进寺以后,福真和尚对拿着扫帚正在扫地的老僧人说:“住持,巡捕房来人了。”
老僧抬头看向顾远三人,他对来客行了个佛礼。福真和尚接过住持手中的扫帚,之后,住持对顾远三人道:“阿弥陀佛,我是云阁禅寺的静能住持,三位随老僧来。”
三人跟随住持往后寺去。
后寺,左边是住持室、僧人寮房、念佛堂,右边是居士寮、客室寮、香积厨。中间则是斋堂。整座寺院,大多是由木头建造的。时间在这座几乎全木制的小小寺院里留下了痕迹,踩踏在木质地板上,会传来橐橐的脚步声。
这寺院还真是独特。
对面居士寮的檐廊上,有人坐在栏杆上抽着烟杆子。顺着四方檐廊,视线缓缓绕过种在院子中间的菩提树时,顾远忽然停下脚步。隔着繁枝叶茂的菩提树,向对面的抽烟人招呼道:“公输先生。”
车素薇和康一臣转头看过去——一名束身紧衣红袍的艳丽女子正叼着烟杆子抽烟。
这一位,就是顾远提过的挚友——公输春。车素薇以为对方是个男人,却没想到,是个奇异的女子。对面的人抬眸,她拿掉口中的烟杆子,吐了一口,道:“幸会。”说完,目光游到车素薇的脸上,对她点头一笑。
顾远说:“稍会儿再聊。”
公输春答:“好。”
继续跟着住持走,到住持室门前,咿呀一声,老僧人推开门,进里面后,他拿出三块蒲团让顾远三人坐下。他们坐下后,老僧人说:“有巡捕房的人前来调查,老僧便放心了。”
顾远道:“住持请说。”
“这事情,还得从前一位突然病逝的住持说起。”于是,老住持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半个多月前,上一位住持静空突然圆寂,之后短短的半个多月里,寺院如同遭受了降祸一般,连续死了三人。这三人里,有两位是寺院里的和尚,另一位是居住在寺院里的居士。一时间,寺院疑云连连。他们报了华界警察署,巡警前来调查,但什么也没查到。无奈下,警察署才会想到让法租界的神探前来调查。
认真地听完老住持的话,顾远问道:“静空住持因何而圆寂?”说是死了三人,可加上第一个死亡的前任住持,死亡人数应当是四个。
老住持回道:“静空住持圆寂之前,说自己命不久矣,便交代寺中上下,说如果他出事,便由老僧来做住持。”
“那他还说了什么?在生前,可有异样之处?”
“静空住持似乎有心事,可他未曾向任何人提起。”
“他死亡那天,可做过什么?”
“和平常一样,打坐念经,接待香客。”
“他在哪里圆寂的?”
“就在这住持室里。”
“谁是第一个看到住持圆寂的人?”
“福真。”
点点头,顾远继续问:“那另外三人呢?”
老住持把另外死亡的三人娓娓道来。那三人,都是凌晨在寮里被发现死亡的。他们和静空住持一样,死得安详,脸上没有任何痛苦。
了解到三人生前的事情后,顾远再问起寺中和尚连同居士,一共有多少人。老住持说,还剩下七位僧人,四位居士,一共十一人。
寺院是个小寺院,不管是僧人,还是住持,每天都会亲自打理寺中上下。至于寺院里的居士,也会帮忙做斋饭。
了解寺中人员后,顾远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静能住持,在案子未查清之前,我们三人留居云阁禅寺。除此之外,这寺院上下,不管任何角落,我们都有进入的权利。”
老住持答:“阿弥陀佛,好。”
这里,既不是静安古寺,也不是玉佛寺,这只是个刚有百岁年头的小寺院。只要能查出这起死亡案的真相,那么,就算他们要住住持室,相信菩萨也不会怪罪。况且,这寺院上下也没什么秘密。
顾远道谢,他们站起离开住持室前往居士寮。公输春还在。带人上前,顾远招呼:“公输先生。”
拿掉口中的烟杆子,公输春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这就是我和先生提过的入殓师车素薇和探员康一臣。”
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公输春漆黑如墨的眼睛深不见底,她红唇一张一合:“车小姐,康探员,幸会。”
车素薇迎视对方:“公输先生,顾远和我们提起过您。”
康一臣纯粹一笑:“没想到公输先生是个女士。”他以为,对方是个男人。
公输春嘴唇掠过一丝笑意:“哦?是不是大失所望?”
康一臣抓抓脑袋:“不,我娘说了,有本事的女人,才能受人敬称。”
公输春温然一笑:“你娘倒是个有趣的人。”
康一臣一笑:“我娘虽然经常和我说大道理,但她自己却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公输先生是远哥的挚友,受远哥尊敬,自然也是我和薇姐尊敬的人。”
公输春轻声一笑:“是吗?如今看到有两位陪在挚友的身边,我就放心了。你们于他,乃是幸事。”
车素薇和康一臣捉摸不透这句话,顾远打断他们:“先生为何在此?”
把烟杆放入口中吸了一口,吐出,开口道:“这座寺院,有让我想探究的地方。”
顾远说:“我来查案。寺院出了几起命案,如果先生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
“好。”
向她告辞,顾远带着车素薇和康一臣进了居士寮中的一间空房。进里面后,三人相对坐在蒲团上,顾远吩咐了两件事:一是调查寺院里所有的僧人和居士;二是调查死亡的四人,包括他们的死亡地,还有人际关系。接到任务,康一臣和车素薇分头去调查。顾远开始在寺院里转悠。在前寺院,他和一名香客闲聊,这老太太瞎了一只眼,这几十年来,都会到寺院上香拜佛。
“想来老人家对云阁禅寺很熟悉?”
“熟悉,哪能不熟悉啊。”
“那你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你是说,那几位去世的师父?”
“是的。”
“知道,经常来给菩萨上香的人都知道。”
“是吗?那老人家知道他们为何突然去世吗?”
“这事情得问菩萨。”
顾远无言以对。但老太太说得对,这寺院里,或许只有菩萨才知道真相。
老太太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顾远耐着性子继续问:“寺院里的师父们,老人家都很熟吧?”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缓缓回道:“熟悉,哪能不熟悉啊。”
“那半个多月前圆寂的静空住持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菩萨座下的大善人,他还经常帮助咱们这些穷苦百姓哩。”
“他从未与人结怨?”从静空住持圆寂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了三人。他圆寂之前,说过自己命不久矣,一个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他知道自己会死。因此,顾远推敲,他惹了什么事。或者说,他有恩怨在身,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这场疑案的因果,如果自己没有推算错误,应该在已死亡的静空住持身上,只要查清他死亡的原因,或许能解开其他疑团。
对于顾远的问话,老太太如此回答:“静空师父是个大善人,能有什么恩怨?真要有,那也是出家之前的事情吧。”
洗净凡尘,遁入空门,可并不意味着,入了佛门,前尘往事便消逝无踪。
老太太一句无心之语让顾远脑海深处的线条开始缠成团。
“老人家,你在这寺院上了几十年的香,不知可还记得,静空住持是什么时候在云阁禅寺出家的?”
“这件事啊,我得好好想想。”想了想,老太太继续说道,“我记得是晚清末年,大概是十七年前左右吧。那时候,男人们都还留着辫子。有一天,我来寺院上香,看到寺院里多了一位新来的出家和尚,这个和尚就是后来的静空住持。”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吗?”
“嗯,我记得他江湖气息很重。后来,可能是在寺院里念经的时间长了,人就变得慈眉善目了。”
顾远再问,老太太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道了谢,他往功德箱里投了几枚钱,而后拿起几炷香,开始给几个殿里的菩萨上香。上完香,他往后寺院去找老住持要静空住持的画像。听明他的来意,老住持从住持室里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卷画像打开给顾远看。画像上,是个脸带微笑慈眉善目的五六十岁的老人。画像上的人,没有一点“江湖气息”。
“静能住持,您还记得十七年前静空住持出家时候的事情吗?”
“阿弥陀佛,记得。”
“请住持告知。”
“阿弥陀佛。十七年前,静空住持来到云阁禅寺向师父跪了一天一夜,师父和他谈了一场话才留他出家。”
“静空住持为何下跪?”
“老僧也不知道。”
“那他出家之前,是何方人士?俗家名字叫什么?”
“这些……寺院僧人从不过问前尘往事,所以,老僧真不知道。”
不再问,顾远把画像卷起还给老住持:“谢谢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