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少捂住头:“不、不是我!”
顾远上前扯掉他手心包扎的纱布:“你掌心的伤,证明了你的罪行。”而后,拿出瓷片对比。果然,伤口吻合,陈二少吓得把瓷片扔了出去。
“但是,所有人都选择包庇你。不仅如此,你的妻子,陶可钦更被你们逼着顶罪。那么,陈家人为何选择包庇你呢?你可是杀了自己亲爹的凶手啊。你当夜杀人后换掉的黑色长褂,又是谁给你洗的?”
顾远话一落,躲在四少爷身后的吕荷露出怪异的笑容:“是我,是我给他洗的衣服。”
陈二少怒转身:“你!”他伸出手,陈四少啪的一声把他的手打落。
柳如烟怒骂:“你们想造反吗?”
吕荷疯狂笑道:“我孩子要是活不成,你们也别想活下去!”
怀孕受威胁,让她变得扭曲,她这话,已然成了陈二少杀人的口供。
“你们选择继续包庇陈二少,我猜,这都是陈大少的意思吧。陈大少酒囊饭袋,无法打理生意。陈老爷从未让陈三少和陈四少碰过米铺的生意,所以,你们需要陈二少维持陈家。并且,陈大少和二少之间,做了某种约定,对吗?这个约定,一是生意上的;二嘛,我猜,是关于胎儿的。”说着,顾远踢了踢脚下的酒坛子,继续道,“一臣去调查过你们陈家几代人。发现你们家人口很奇怪,不是少,就是极多。而且,陈大少说过这么一句话‘兄弟多了,媳妇多,媳妇多了,孩子自然多’。你们要的并不是孩子,而是孕妇肚子里的胎儿,需要拿自家胎儿泡酒喝。这便是陈家下人不能留夜的原因。”
陈家人面无人色。
车素薇冷声接口说:“嗜好胎儿泡酒的陈大少向二少承诺,你只要继续照看陈家的生意,只要继续有胎儿酒喝,便隐瞒包庇你杀人的事实。或许,还会把家里一半的生意交到你手中。”
陈四少开口回答:“是承诺,把最好的两家米铺交到二哥手里。”似乎破罐子摔碎,陈家的秘密,他没必要再隐瞒。
他的话让陈大少和陈二少怨恨不已。
顾远对陈四少道:“那你们,又为何跟着包庇他?”
陈四少讥讽地回道:“因为威胁。我和三哥一无所有,爹从不给我们任何东西,哪怕是一件新衣,也要经过大嫂的手。如果离开了陈家,我们和街头乞丐无异。一直以来,我小心翼翼,不让小荷怀孕,却没想到还是不小心。现在,我已没什么好隐瞒的。因为,我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我做证,杀死爹的人是二哥!”
陈大少气得嘴唇发抖,他愤恨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说完,便掐住陈四少的脖子。
吕荷发疯地咬住陈大少:“放开,放开庆可!放开庆可!”
柳如烟抓住吕荷的头发一扯:“你这个吃里爬外的贱人!”
一时间,陈大少的门口混乱至极。顾远吩咐康一臣:“回捕房,让严云舟来抓人。”
康一臣应了一声急忙离开。
顾远目光再放到外面一堆拉拉扯扯的人身上。突然,一把刀子出现,从陈大少的背后狠狠扎了进去。
“杀了我的孩子,去死吧!”藏刀杀人的是陈大少的三姨太。接着,她又狠狠地捅了两刀,直到车素薇擒住她。
撕扯打架的人不动了,他们看着陈大少缓缓倒在地上,鲜血漫开。陈大少抽搐了两下,没了气息。
陈袅袅大哭了起来:“呜呜呜呜,爹啊……”
柳如烟清醒过来,她趴到陈大少的的身上摇晃着:“庆生——庆生啊——”大哭起来。
第五章
“陶可钦走了。”
“这个女人,毁了我们陈家。”
“陈家没毁,毁掉的人,只是你们。”
监狱里,顾远看着蓬头垢面的陈二少。
“陶可钦以前怀过孩子,对吗?”
“是又如何?”
“无能之人,受人摆布,所以她才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毁灭你们陈家。”
“把她娶入门,是我的错。”
“错不在她,在你们。你连自己孩子泡的酒都喝,这已经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你和她的目的,都达到了。”
事到如今,陈二少依旧执迷不悟。说完后,顾远离开了监狱。他走到中央捕房的大门时,看到了背着包袱的陶可钦。他走上前,陶可钦对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你,顾探长。”
顾远祝福道:“愿你有更好的路。”
陶可钦道谢:“谢谢,告辞。”
陶可钦转身,消失在薛华立路的人流中。陈家不可能再留,想必她是回原来的地方去了。不管未来命运如何,离开,或许比留下更好。
半个月后,顾远在卢家湾遇见了陈四少,陈四少送了一袋米给他。顾远欣然接受。现在的陈家,已由陈三少和陈四少共同打理。并且,陈三少再也不敢碰酒。
回捕房后,顾远把米送给了康一臣。他那里,可没做饭的地方。
第十二案
迷途
第一章
连续好几天,车素薇看到那个脏兮兮的孩子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她的发色来看,应该是外国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
这孩子穿着一身大人的长裙,脸上脏污不堪。多少地,车素薇能猜出她的父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而遗弃了她。和华人孩子的命运不同,这些被遗弃的西洋小孩,如果向教会求救,一定能得到救助的。可奇怪的是,连续好几天了,每天傍晚,车素薇从捕房回家时,都能看到这个小孩。这个孩子披着沾满污秽的毯子,蜷缩在街角,要不是看她动了一下,她差点以为她死了。
想到最近街头有吃人的传闻,她不由想道:这个孩子要是哪天失踪了,会不会是被潜伏深夜里的“怪物”给吃了?
想到这里,车素薇停下脚步看着她。
路过的一条狗停了下来,对着孩子露出獠牙。当车素薇欲上前把流浪犬赶走时,这女孩动了。她从脏兮兮的毯子里蹿了出来,扑向那只野狗,一张口,便咬住狗脖子。
如同蛰伏的猛兽一般,一动起来,便要人命。
野犬惨叫,鲜血从它的脖子里溅出来。路边的人们看到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车素薇快步上前,捏住女孩的下颚:“松口!”
满口鲜血的嘴巴松开,野犬狼狈地叫了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车素薇一把拉起小姑娘,小姑娘抬起脸,血迹与污秽沾满了大半张脸,那双蓝色的眼睛毫无温度,就像个没有灵魂的野兽一般。拿出手帕,车素薇擦拭她的脸:“跟我走吧。”明天,送她去教会。
小姑娘乖乖地被她给牵走了。
当她们离开没一会儿,两名教会神父赶来,可他们只捡到留在现场的毯子。
蒲石路,家里。
强迫似的,车素薇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洗干净,然后给她穿上自己小时候的裙子。端详着这张干净漂亮的脸,车素薇尝试着问她一些话。可对方不言不语,始终不松口。末了,她温柔地说道:“明天,我送你去天主教君王堂。”
天主教君王堂在蒲石路,离她家很近。里面有一位神父,每次遇见她,总是游说她入教会。遗憾的是,她对死人的尸体更有兴趣。
小姑娘对这话有了反应,她吐出极其蹩脚的汉文:“我不去教会。”
“为什么?”
“我不喜欢教会,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讨厌教会的人。”
小姑娘说话很慢,车素薇耐心地听着。按她说的,他们家族其实不信仰宗教。车素薇记得,有反宗教者拿起屠刀血洗教堂的事情。这么一来,她便不能把这孩子送去教堂,以免酿造悲剧。
“你是哪一国的人?父母在哪儿?”
“他们说,我们是英侨民。父母让我留下,说以后来接我。”
这是被抛弃了吗?这么一来,该如何是好?
“请你、请你不要抛弃我。”小姑娘一把抱住车素薇的腰身,显得害怕不已。
摸摸她的脑袋,车素薇轻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格蕾丝。”
“你想回故乡吗?”英领事馆在公共租界,如果把她送过去,相信他们不会放着她不管。
“我想,我想等父亲和母亲。请你、请你不要赶我走。”
想了想,车素薇道:“好,我不赶你走。”
格蕾丝昂起头,对她露出信任的笑容。
把她送去英领事馆的事情,暂时缓缓吧。她有种预感,这孩子的双亲,怕是不会回来了。而且,她明显没有安全感,现在强制把人送走,凭她那股子攻击性,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先暂时把人留在身边,待获取她的信任之后,再把她交到英领事馆的手中。
“我做晚饭,给你填填肚子。”
“谢谢你,我可以帮助你。”蹩脚的汉文,说得极其缓慢。
“我呢,叫车素薇。以后,你可以叫我薇姐。”
“薇姐,薇姐,我喜欢这个名字。”小姑娘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在格蕾丝的帮助下,车素薇烧了三道菜。两人交谈间,她试图从小姑娘的话里套出她身份背后的信息,遗憾的是,一点也没抓到,这孩子,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
被抛弃的人,性格很容易扭曲崩坏。光是从她极具攻击性的性格来看,她正走在崩坏的边缘,好在,还能挽回。格蕾丝相信父母会回来接她,这才一直在那个地方等待。可如果他们不回来呢?她会一直等待下去吗?
晚上,两人同睡。睡前,小姑娘害羞地亲了她一口,才心满意足地窝在她怀里睡去。车素薇也温柔地亲亲她的头发道了一声“晚安”,拥着她,慢慢睡过去。
感受到车素薇彻底沉睡后,格蕾丝猛地睁开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她凑到车素薇的脸上嗅了嗅,然后,脑袋移到她的脖子边伸出舌头舔她白皙的脖子,舔到车素薇动了一下,她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一早。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顾远一个闪身,避到卖灯笼的摊子后面。在身后一直跟着他的人过来时,他走出来,拍到对方的肩膀:“曹记者,你一路跟着我干什么?”
曹青萝转身,脸上一喜:“我才看到你,正打算打招呼呢。”
顾远哑口无言,无奈地说:“没事不要再跟着我了。”
曹青萝急忙道:“有事,有事!”
“什么事?”
“素薇家里来了个可怕的西洋小姑娘!”
“小姑娘?”
“是啊,不知道她从哪里捡来的。”
“好的,我知道了,曹记者请回吧。”说完,继续往捕房走去。
曹青萝急忙追上来:“哎哎哎,等等我——顾远,你有空吗?我听说大世界请来了西洋马戏团,咱们去看看吧……”
上海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二楼,探长室。
顾远进门,跟着进来的曹青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顾远,去吗?那马戏团可有意思了。”
康一臣好奇问道:“什么马戏团啊?”
曹青萝毫不留情地说:“没你什么事!”
康一臣闭嘴。
顾远拿起报纸打开看,挡住曹青萝的目光:“没空。曹记者不去报社,跑来我捕房干什么?”
“今天我歇息。”
“既然歇息,那就留在家里陪家人。”
“行了,说来说去,你还是想敷衍我。”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顾远不回话,曹青萝不禁嘟囔:“我一个女儿家,跟着我出去,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哦,对了,有空你去看看素薇家里的那个西洋小孩,她让我怪不舒服的。”
康一臣又问:“薇姐家里有洋人小孩?”
曹青萝娓娓道来:“是啊,她捡了个叫作格蕾丝的小姑娘。前天,她找我,让我登报找那小姑娘的父母亲,那小姑娘看我的眼神,太可怕了,反正让我很不舒服。不过,她特别抵触拍照,最终也没登报。”怎么个不舒服法,她也说不清,就是,有那个女孩在,她便不敢多留。
康一臣疑惑:“可薇姐没和我们说过啊?”
“这样的事情素薇不会和别人提的,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也是。”康一臣点头。远哥没来之前,薇姐孤僻,远哥来了以后,大家经历很多案子后,才建立了彼此间的信任。
两人说着话,顾远安安静静地看报纸。半晌后,有巡捕上来说:“顾探长,兄弟们从外面抬回来三具尸体,你下去看看。”
曹青萝连忙站起:“凶杀案?”
放下报纸,顾远回:“好,我这就下去。”
巡捕离开后,顾远三人下楼往停尸房走去,车素薇不在。
曹青萝的话,顾远听在耳中,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车素薇最近的异象。最近,车素薇来得晚,回去得早,两人常常擦肩而过。算起来,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停尸房里送来了三具尸体。两具华人,一男一女,还有一具白俄男人。女尸年纪二十多岁,而华人少年,看起来十六岁,身上穿着某个学校的制服。至于那个白俄男人,则有三十多岁。
三具尸体,表情扭曲,死前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指甲都给抠断了,十指变得血肉模糊。从三人的妆容看,能看出他们有亲眷。想来,要解剖尸体,是不大可能的。顾远拿出两双手套和口罩,让康一臣一起戴上,然后解开尸体身上的衣服验尸。
白俄男人裸露的尸体上有黑红色的诡异图纹,这图纹缠在身上,整个人仿佛被勒住似的。曹青萝瞪大了眼睛,而康一臣惊道:“这是什么?”
顾远手指在纹路上又抹又揉,但图纹似乎长在了皮肤下,他吩咐道:“把那两具尸体的衣服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