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心美——杭千帆
时间:2022-01-10 14:31:50

“还有,你爸妈今天就到。”
牧安平坐直了身体,“怎么和我爸妈说了啊?我这不是没事嘛。”
“听说你被送来时谷心美的情绪很不稳定,跟着来的谷小宝拒绝签字承担责任。最后大夫告知了医院的总值班,用你的手机联系到了你爸。医院对你爸说明了情况,又征求了他的同意后才做的手术。”
牧安平弯了脊背,坐了回去,眼睛盯着雪白的被子一眨不眨。
边晓钧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很难受,“你睡会儿吧,等小冬来了我喊你。”
牧安平点头,被边晓钧扶着躺下。过了两分钟,他刚刚有了些睡意,敲门声忽地轻轻响起。边晓钧去开门,来人是谷心美。
谷心美一夜没睡,眼下挂着青黑,难掩憔悴。她进来后看到牧安平醒了,开心之余也很激动:“安平,你没事吧?”
牧安平微笑着摇头,“没事,别担心。”
“安平……”谷心美想要道歉,为弟弟,也为自己。
牧安平看到她脸上的歉意,拦住了她:“小宝呢?”
想起小宝,心里的失望和悲伤又泛了起来。谷心美不在意地说:“不知道跑哪去了,不用理他,没钱花了他会打电话。”
边晓钧见牧安平有谷心美照顾,等两个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对牧安平说了再见,回了学校。
他神色淡漠,全程没有和谷心美说一个字,看她的眼神也不带一丝温暖。
谷心美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她早就和牧安平商定好了,与他的朋友没有交集,边晓钧对她的态度是友好还是厌恶都没有关系。
她和牧安平说了不到一个小时的话,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有醒了的病人,也有来送饭的家属,还有将要下夜班的护士穿梭在各个病房里查看情况。
沈为先和夏小冬也在这个时候不约而同地到了医院,他们一个手里提着妻子煲的乳鸽汤,一个手里提着用饭盒装的早饭 ,都是有备而来。
进了病房,看到谷心美,沈为先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怎么又来了?嫌他伤得太轻?”
谷心美慌张地站了起来,右手还在和牧安平的左手紧紧牵着。
牧安平劝着:“师父,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想这样。”
“她不想?她弟弟惹了事让你去挨打,她还要拉着她弟弟不让去帮忙。她不心疼你有人心疼你,让她滚。”
“师父。”
“牧安平!你还想被她祸害成什么样?你这右手搞不好就要废了,到时候你画不成画,没了前途,她能跟着你一辈子?”
牧安平脸上的血色尽退,他想到边晓钧问的那句“后不后悔”,原来更多的是在问这个吗?
沈为先指着神色慌张的谷心美,让牧安平看。
“你瞧瞧,说你没了前途她就吓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还执迷不悟,想不明白?”
牧安平顺着师父的手指看向谷心美。谷心美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惶恐,确实是被吓到了。
“师父,心美不是这样的人,您听她说。”
他转而对谷心美说:“心美,没事。没了右手我还有左手呢,最多就是再花几年的功夫,锻炼好了一样用。你快和师父说,你不是这个意思。”
谷心美用力摇着头,她的心里很乱。
她没有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若是如此,拼着挨上两刀她也会帮牧安平挡住那些攻击。
她的紧张与惶恐的确是在担心牧安平,可是沈为先提了,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弟弟的话,担忧起了未来。
她手里的钱不多,做生意却不是百分百可以成功。牧安平健康的时候她还有一条退路,若是这条退路也没了,万一生意失败,本钱赔光,她该怎么办?
她没有学历,也没有技能,却有瘫痪的奶奶和上学的弟弟。还有,她今年二十九岁,青春远去,就连从前的那些日子也回不去了。
谷心美在慌乱无措中,问了一个没有经过大脑的问题。
“安平,不能画画了还能去考前班教学生吗?你不是说过那个工作只需要指导,很少自己动手吗?”
两个人想要在一起一辈子,只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有牛奶和面包。谷心美这句话放在日后去问并没有什么大碍,然而不该是现在。
牧安平觉得心脏被重击了一下,痛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一旁的沈为先怒喝谷心美:“你说的还是人话?”
谷心美终于发现了不对,连连改口:“不不,师父、安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
她说不出来,因为她说的是心里话。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夏小冬突然说:“心美姐,我送你出去。”
谷心美猛地看向她,连退数步,一直与牧安平牵着的手也放开了。
夏小冬比谷心美小七岁,她神色清冷,看上去很文静。可是在此时的谷心美看来,夏小冬却像是毒蛇猛兽,正在做出攻击的姿态。
谷心美不由得想,她刚刚才说错话,夏小冬这时让她出去是什么意思?
夏小冬仍在走过来,谷心美转头看向牧安平,想要寻求帮助。却见牧安平左手按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失去了最后的安全感,谷心美只能拿出收起了许久的尖刺来反击。
“我会自己走,不用你来拉。夏小冬,你别以为把我赶走了,安平就能爱上你。”
 
第31章
 
谷心美的话一说出口,房间里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四个人,同时惊住了。
床上的牧安平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直盯夏小冬,眼神十分复杂。
他对感情不敏感,记忆力却很好。夜晚的图书馆门前、百花山上努力跟随的脚步、西北的特产、不欢而散的聚会、还有这些年夏小冬对他从未改变过的关心。
听了谷心美的话,再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牧安平终于发觉了夏小冬隐藏在朋友身份下的绵长爱意。
原来夏小冬已经默默喜欢了这么久,牧安平想到这些年里他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夏小冬都曾见过,忽然很想问一问她,为什么不放弃?
站在房门附近的沈为先,大概是四人里知道这件事后唯一欢喜的。
在他看来,夏小冬才是牧安平的良配。两个人家世匹配、门户相当,有共同的话题和爱好,都是优秀的好孩子。
而且,夏令秋老爷子对牧安平的印象也很好,联合画展上他的参展分明是为了给牧安平捧场。
想着想着,沈为先忍不住瞪了谷心美一眼。若不是因为这个小妖精,说不定牧安平和夏小冬早就在一起了。而他自己也不会愁得头发花白,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谷心美说出那句话时,夏小冬距离她还有两步远,两个人可以看到对方脸上所有细微的变化。是以,夏小冬更加难堪,整张脸包括耳朵和脖子全都红透了。
多年的秘密一朝被公布,还是当着牧安平的面,她几乎想要立即逃离这里。可是,哪怕她要离开,哪怕她和牧安平再也做不成朋友,彼此形同陌路,她也要把谷心美一起带走。
夏小冬咬咬牙,忽略脸上传来的热烫,让出一个身位示意谷心美走在前面。
谷心美缓缓转头,看到牧安平的眼睛直盯夏小冬。谷心美再移视线,看到沈为先含着一丝笑看着夏小冬。谷心美看夏小冬,夏小冬脸色通红却神色坚定,摆明了她不出去,就要上手赶人。
谷心美再一次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牧安平本就因为小宝受了伤,而她自己也因为说错了话伤了牧安平的心。在这个时候挑明了夏小冬的心思,简直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却往往在伤了人之后才会醒悟。然而话出了口,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后悔什么的一点儿用也没有。
谷心美出去了,却并没有走远。她出了大楼,站在昨天曾站过的喷泉旁拆了一包新买的香烟。
她的心里很慌,眼前总是浮现出牧安平直盯夏小冬的眼睛。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牧安平会不会就此和她分手,顺势接受了夏小冬的爱。
她是在担心未来的生活,但是她不想分手。她还有本钱在,还有机会可以尝试着养活家人和牧安平。
她几口抽完了一根烟,心里的不安依旧存在,她又点燃了一根。
她要好好想一想,一定要在牧安平动摇之前做些什么。为了这份爱她放弃了一切,没有退路,她不能把牧安平拱手让给夏小冬。
见到谷心美出去,夏小冬把早饭放在床头,也走了。她无法面对得知了秘密后的牧安平,她也不想听牧安平说出那些委婉拒绝的话。
直到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牧安平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的心里很乱,无暇顾及太多。谷心美的话他理解,却也很心痛。然而更让他思绪混乱的,是夏小冬。
对于暗恋,牧安平并不陌生。
不管是书桌里偶尔出现的巧克力和千纸鹤,还是从同学那里听到的小道消息,他都曾有过经历。
对于明恋,牧安平也不陌生。
情书他收到不少,直接或是间接的表白他也听了不少。哪怕在幼儿园里,也有小女孩把自己的苹果送给他,说喜欢他,想要和他一起玩。
对于谈恋爱,牧安平更不陌生。
他的第一段正式恋爱应该是在初三毕业后的暑假,长得很好看的邻居小姐姐带他去参加聚会。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小姐姐亲了他的脸,他对小姐姐也不反感,于是顺势而为,吻了小姐姐的唇。
他们交往了一个夏天,在小姐姐去上大学、他去上高中的开学季,他们分了手。两个人都没有难过,就好像只是玩了一场亲密的游戏。
他的第二段恋爱在高中,他的歌声引来了校花学妹的表白,半个月后,他在学妹老爸的追打中痛快地与学妹分了手。
第三段、第四段……直至谷心美。
与谷心美的恋爱不同于以往,牧安平知道自己投入的有多深,也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痛。和谷心美在一起,他常会感受到无力,也常会感受到烦躁。他有想过分手,有想过忘记,但是他放不下也忘不了。
牧安平搜索了自己的记忆,想要从中找到一个先例做参照,好让自己能够在得知这些以后,可以正确地面对夏小冬。
但是,他找不到。在牧安平的生命里,没有出现过夏小冬这样的人,她是第一个。
那些暗恋他的人,他不会给予过多关注,那些人就像是浮在他生命长河里的泡沫,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了。
那些明恋他的人,他若是不喜欢就会果断拒绝。他甚至还对两个女孩讲了大道理,因为她们表白的时候明知道他有女朋友。
而夏小冬,牧安平和她做了四年半的好朋友,他们志趣相投,聊得来也能玩到一起去。他们虽是朋友,却也有了很深的感情。
他不能不在意夏小冬,夏小冬也从未表白,所以无需他的拒绝,更不需要他来讲大道理。那么,他该拿夏小冬怎么办?
沈为先把移动餐板支好,又把夏小冬带来的早饭摆上去。
“吃饭,别想了,一会儿饭凉了不是浪费了小冬的心意?”
牧安平的一口气堵在半途,差点被噎死。他无奈地看向师父,只见沈为先眼里带笑,完全没有了面对谷心美时的愤怒。
“师父,我有女朋友。”
“你那个女朋友不如不要。”
“她……不会表达自己,心不坏。”牧安平本想说谷心美没什么文化,又咽了回去。
“安平,其实你自己也清楚,就算她想和你好好谈,她的心里也的确是那么想的。万一你的手真好不了,她一样会一边说着爱你,一边收拾行李打包走人,对不对?”
牧安平睁大眼睛,“师父,我的手还能好?你不是说……”
“我说的是搞不好就废了,我可没说不能好。”
“师父。”牧安平拿这个老爷子是真没办法。
“医生没给准话,看恢复情况。你要小心,不能放弃希望。”沈为先用小勺子盛出一口粥,轻轻吹了吹,放在牧安平的嘴边,“吃饭。”
牧安平喝了粥,很不自在地说:“师父,我还有一只手呢,我自己来。”
“闭上嘴乖乖吃饭,那只手你也小心着,万一右手不成了,我就训练你用左手拿刀。”
牧安平挨着训,一口口喝着师父递来的温度正好的粥,冰凉的心底有了些温暖。他更关注他的手,却也没有忘记师父提出的假设。
如果他的手真的好不了,谷心美的确有可能一边流着泪说爱他,一边对他说分手。
爱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也正因如此,牧安平这里也有了另一种感受,理解是一回事,伤心失望是另一回事。
沈为先一边喂,一边不停地唠叨。
“这个饭盒一看就是新的,还是小冬心细,应该是怕吃的在路上凉了。”
“这个粥这么香,肯定是南门外老王家的,每天排队的人可不老少。”
“来,吃个汤包,慢点儿,小心烫。这个时候能买到汤包,估摸是去了北门的旺记,南门挨着老王家的那家汤包店开门晚。”
牧安平被他唠叨着,忍不住想起了夏小冬帮他带过的早饭。他曾以为那是夏小冬的性格使然,对谁都一样,现在看来却并不是。
喝完了粥,吃了两个包子,沈为先又倒了一小碗汤放在餐板上。
“你师母说了乳鸽汤最有营养,这一碗都喝了。”
“师父,我刚喝了粥。”
沈为先言简意赅:“喝。”
牧安平麻木地张合着嘴进行吞咽动作,反抗无效还不如乖乖听话。
喝完了一碗汤,沈为先把东西都收拾好,又把移动餐板放回去。
“你睡一会儿,我出去一下。中午想吃什么?我和小冬说。”
牧安平早就和边晓钧说过,不想让女孩子来照顾他,现在出了这些事,他更不想让夏小冬一日三餐地过来。
“师父,叫别人来吧。设计那边都是让人头秃的事,别耽误小冬的时间了。”
沈为先笑得很暧昧:“你小子,现在就心疼上了?”
牧安平只能旧话重提:“师父,我有女朋友,您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就当你是单身未娶,你也别让我再看到那个小妖精。”沈为先落下笑脸,转身就走,“你不说想吃什么,我就让小冬看着办了,反正你也不挑食。”
牧安平一句“师父”刚出口,病房门已经关上了。
他无奈地躺下叹着气,手伤、谷心美、夏小冬,还有师父和即将到来的爸妈,他还未痊愈的头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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