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日头已经偏西了，藏在路边香樟树里的蝉，还是一刻不停的鸣叫。
五月二十四日发生的车祸，今天都六月六号了，这个路口早就打扫干净了，车水马龙，规章有度，连血迹都看不到一丝了。
他们原本也只是想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但四处看了一圈，都没有什么收获。
远处，一位穿着橘红色工作服的清洁工阿姨正在扫马路，许知意看看，和温暖走了过去，很礼貌的弯下了腰，“阿姨，您好，我们是警察，请问您是经常在这一片打扫吗？”
“警察啊……”清洁工阿姨抬起了头，抬起手给他比划，“是啊，从这一条到那一条都是我打扫的范围，我一般都会早上扫那条街，晚上扫这条街的”
“那您最近有没有打扫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异常啊”清洁工阿姨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是十天之前吧，这里出过一场车祸，电视上都有播过的，满地都是玻璃碴子啊，除了玻璃碴子还有一段黑色的磁带”
“磁带？”许知意皱了皱眉头，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用磁带了，“您确定是磁带吗？”
“黑色的，很轻，但是没有很长，也特别细”清洁工阿姨说，“我最开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还以为是大风刮来的垃圾，但想起来好像在我儿子的录音机里面见过，应该是叫磁带吧”
“还留着吗？”
“那种东西留着干什么啊？早就一起扫到垃圾站里了”
“好的，谢谢啊……”
许知意问完了话，淡淡的垂下了眼眸，温暖默默的问了他一句，“磁带是什么？”
她小时候生得穷苦，连书都没有念过，哪里听说过这种东西。
男人没有抬头，“九十年代的一种听歌和录音设备，现在也有，但是已经不常见了”
磁带？磁带？那种磁带泛滥的音像制品店早就已经看不到了，更何况博明路这一片才刚出学区，怎么会出现磁带这种东西呢？没有很长？特别细？是改装过的吗？
他疑惑的眯了眯眼睛，看见远处的清洁工阿姨将地上没有扫净的灰尘杂质，都扫进了路边的下水道入口的凹坑里，走过去，蹲下了身子，将外面的铁栏拿了下来，仔细的看了看。
里面都是灰尘，还夹杂着许多细小的砂砾，但是他看见了，在厚厚重重的灰尘之下。
他看见了，一个金属制的小型扬声器。
磁带，扬声器？应该是某种可以播放录音和扩音的设备吧。
天色渐渐的暗了，今天又结束了，办公室满满的百合花香沁人心脾，除了陈标，出外勤的同事们都回来了，莫子昂早就知道他们要加班，连外卖都订好了。
温暖微笑着拒绝了他，打开了自己精致的便当盒，她的糖醋排骨色香味俱全，莫子昂小哥实在忍不住伸了下筷子，偷了一块尝。
“莫子昂，你到底要脸不要脸啊！”乔米对他这种行为进行了恶劣的鄙视，莫子昂小哥端着碗冲她做了个鬼脸，温暖宠溺的笑着，将便当盒里最大的那块排骨夹给了乔米，乔米都懵了，只好木讷的道了个谢谢，“谢谢暖暖姐……”
现在这种时候唯一还关心工作的就是邢伟小哥了，他啃了一口盒饭里的鸡腿，问道，“磁带和小型扩音器？这不都是老式录音机里面的东西吗？现在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
“而且我现在怀疑这些东西应该是凶手自己做的”许知意吃了口青菜，喝了口水。
“我真的越来越想见见这个凶手了，学校天台，利用光与力，时间计划得分毫不差，凛上少年宫游泳馆，利用重力与浮力的落差，现在居然连声波都用上了，还能自己做录音扩音器，简直就是天才啊，用到这种地方真的可惜了”莫子昂感叹道。
“声音也可以杀人吗？”温暖皱了皱眉头。
“当然可以了，暖暖姐，你看书应该还没有看到这里吧”乔米耐心的解释道，“声音是通过物体的震动而产生的，人类能听到的声波频率是20HZ至2000HZ，低了呢，叫做次声波，高了呢，叫做超声波，次声波与超声波都对人体有害，在一定频率范围内能扰乱人的行为，严重的话会至死”
“那过程应该是这样的吧”邢伟猜测道。
“凶手上了那辆出租车，然后在车窗哪里放上了这个声波播放装置，定时，下车，待出租车行驶到与死者的车侧身而过的那两秒，发送超声波，造成死者车祸，那这个凶手对死者车辆形式的速度与时间把握得够准确的呀”
“他连太阳高度角都能算得分毫不差，更何况是速度，这样的人，竟然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不知道是教育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啊。”莫法医还是在重复刚才的观点。
“不对啊，既然是超声波，那出租车司机为什么没有事啊？”乔米疑惑的问道。
“司机大叔说了，他当时戴着耳机，并且不处于录音机直接面对的位置，而且，他戴着耳机都能感受到耳朵疼了”邢伟中午就没吃好，现在总算是吃饱了，美美的放下了筷子，“那可想而知，能瞬间穿透三面玻璃的超声波有多恐怖了”
“天哪，阿基米德要是知道他有这样的后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乔米一番感慨。
“阿基米德是谁？”这下轮到温暖来做十万个为什么了？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地球，古希腊哲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乔米靠在了椅子上，“传说浮力就是在他洗澡的时候发现的”
“把那个出租车司机叫过来认人吧”许知意做了最后的总结。
“现在吗？大哥，现在都晚上七八点了，你有没有搞错啊，别人是劳动人民，谁这么大晚上还会配合你工作”
“配合执法人员工作是每个公民应该尽的责任与义务，而且我们都清楚，这种高智商的罪犯多存在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必须尽快”许知意站了起来，“小伟，去叫人吧”
“随你的便，反正本法医是要下班了，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回去睡觉！”
“哟！”乔米阴阳怪气的说，“今天不去泡妞了，身体不行了？”
“本法医从良了不行吗？”莫子昂白了她一眼，又贱兮兮的冲温暖挑了挑眉毛，“温小妹，时间这么晚了，要回家陪哥哥了吧，要不要我送你啊？”
“不用了，我自己有车”
凶手要在出租车里放置声波装置，是一定要上车的，为了保证不被其他乘客与司机发现，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在最相近的时间上去，也就是说在博明桥那里下车的乘客一定就是凶手。
司机大叔听说能帮忙抓凶手热心极了，可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了，他平日里拉车接触的人也多，博明桥下车的那位乘客的样貌他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三位警察拿给他看的照片，一个都不太像。
见没有帮到什么忙，司机大叔努力的回忆道，“警官，不是，不是，他是在锦城第一高中上的车，我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我记得他穿着校服呢，应该是个学生”
“什么？学生？”
竟然真的是个学生，难不成真的像莫子昂说的那样？不可能，怎么会有孩子做这样的事呢！我没有想过凶手会是个学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凶手是个学生，那之前所有的疑点是不是都要重新考虑了。
许知意急匆匆的问道，“你还记得他有什么特征吗？”
司机大叔实在不好意思了，“对不起，警官，这个真的记不清了”
乔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出了第四名刘和同学的照片，“是他吗？”
司机大叔仔细的看了一眼，慢慢的摇了摇头，“不太像，应该不是”
不是学生家长，是个学生，竟然是个学生，到底是谁呢？
什么学生能有本事布置出那么精妙的物理机关，什么学生能自己做出超声波录音带，更重要的是还得不到第一名，能接触到高峰的物理试卷，能接触到被四氯化硅污染过的砖。
更重要的是，第一名必须死，第一名必须死，他第一个杀的为什么会是高峰呢？
如果凶手不是第四名的刘和，那就是还没有杀完，一定还会出现受害者的。
光学，浮力学，声波学都用上了，下一个用到的会是什么原理呢？凶手一定有一个杀人名单，也一定有一个杀人方式的排序，还有那几把动过的椅子，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辛苦你了，有什么事我们会再找你，小乔，小伟，你们也下班吧”许知意揉了揉眼睛，离开了会议室。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又翻起了这起案子所有的物证。
乔米收拾着东西，还接了个电话，像是学校里的室友打来的，她一个劲儿的安慰着电话里的人，“没事的，没事的，不就是总分不合格吗？你可是长跑第一名！回去我教你练练体能，你一定能顺利毕业的”
第37章 第一名的诅咒
阿基米德是古希腊著名的哲学家、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他发明了杠杆原理，并留下了那句经典的传世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地球，关于他发明浮力的传说也记录在著作《论浮体》中。
公元前245年，赫农王怀疑金匠给他做的纯金的皇冠里面掺了假，让阿基米德在不允许破坏皇冠的前提下鉴定皇冠的真假，这在当时，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有一次阿基米德洗澡的时候，他注意到他把胳膊完全放进水中全身放松，胳膊会浮在水面上，他站起来，浴盆的水位下降，再坐下去，浴盆的水位又上升了。
于是他换了石块和木块，发现石块往下沉，木块往上浮，因而发现了物体的密度，也因而发现了物体的密度小于水的可以浮在水面上。
阿基米德，浮力，浴缸，好熟悉啊，应该是在哪儿见过的，是在哪儿见过呢？
温暖在写字台前翻着书，皱着眉头努力的思考着，昏黄的台灯照应着她的脸，将她眼角的那颗泪痣都淡淡的晕上了一层旧色。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游戏音效声，温暖痛苦的捂了捂耳朵，踹开了书房的门。
“哥哥，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在打游戏？”温暖上去就拔掉了他电脑的电源线，言肆连连拦都没能拦得住，“而且你声音开这么大，对耳朵很不好的，你知不知道今天有个死者就是被声音害死的”
“好了好了”言肆见她怒气冲冲的样子，立刻就服了软，连连捏住了她的手，“不打了，不打了，你也是，这么晚了，还在开什么书？还不睡觉”
“我那是在工作！”
“工作哪有身体重要？我们一人退一步，我不打游戏了，你也不许工作了，一起睡觉好不好？”她还没有同意，他就横抱起了她，走出了书房。
自从她回了警局之后，他就照顾着家里，养猫，做饭，洗衣服，拖地，刷碗，所有的家务活他都没有让她伸过一次手，每次回来的时候家里总是干干净净的，还能吃到香喷喷的饭菜。
春天过完了，窗台上的茉莉花也凋谢了，但是他始终不舍得换上别的花，一直悉心照料，等到明年春天来临的时候，它们还会再次撑开嫩白的花骨朵儿。
自从来了锦城，哥哥就再也没有抽过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种了茉莉的缘故，身上还总是飘着淡淡的茉莉花味。
“哥哥……”温暖往他怀里钻了钻，“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茉莉花，因为你就是在那里捡到我的是吗？”
茉莉花，茉莉花，他就是在茉莉花田里面捡到她的，这种清清甜甜的香，一直埋藏在记忆最深处，历久弥新。
厦城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晚春，他为了躲避警察，逃到了雷雨交加的一鸣山。
那一年，他还只有七岁，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她。
一鸣山谷，茉莉花田，他看见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疯狂的往前跑，后面追着几个国外的雇佣兵，夜幕加上雨幕，几声枪响被轰隆隆的雷声盖了过去，女人一声惨叫，没有了动静。
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群雇佣兵应该是在找那个孩子吧，直到脚步声散了，他才冒着大雨过来。
在那一片茉莉花田里，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婴儿躺在一个白色的襁褓里。
她好小啊，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右眼眼角下点缀着一颗泪痣，就像是上帝派到他身边来的天使，茉莉花田重重叠叠的叶子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没有淋到半点雨水，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睡得十分安稳。
他微微的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小女婴的小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食指，睁开了琉璃宝石般的大眼睛，静静的望着这个好看的小哥哥，咿咿呀呀的说着话儿。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言肆是毒贩养大的，平日里温饱都成问题，哪还能去养一个孩子，但是他还是把这个小小的女孩照顾得很好，喂她吃饭，喂她喝水，教她说话，教她走路。
有了这个小小的孩子，他也就像是找到了生命的盼头。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家，很简陋的家，只有一张床，一张破沙发，一个老电视，一个电风扇，夏天很热，蚊子很多，下雨的时候还会漏水，冬天很冷，下雪的时候需要紧紧的裹在小被子。
就是在那个地方，他们整整生活了六年，直到，直到……
直到那次意外，他亲眼看见那枚银色的子弹穿过了她的心口，哭着喊着都没能把她救回来，他被人拉上了去金三角的船，直到很多年之后，她以警察的身份来到他身边。
还好，她还在，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思绪飘到了这里，男人心疼的摸了摸怀里的女孩，她胸口那处被子弹穿过的伤疤依然还在，“我不嫉妒许知意，一点都不嫉妒，因为只有我见过你还是个孩子的样子，也见过你最好的样子”
她没有回他的话，像是睡着了。
孩子的样子，最好的样子，阿基米德，浮力，阿基米德在洗澡的时候发现了浮力，洗澡，浴缸，在浴缸里面发现水溢出来了……浴缸……浴缸！
温暖猛然惊醒，坐了起来，是他，是他，就是他，浴缸，阿基米德。
他画过的，画过浴缸，画过阿基米德，在曲婷还没有出事之前，他就画出来了，我还看见了，是他！
言肆被吓了一跳，“怎么了？暖暖？”
他想当第一名，只有他无比的想要当第一名，五根头发丝，三价铁离子，废旧的钢笔筒，磁带，小型扩音器，高峰的物理试卷，凛上少年宫游泳馆，他都可以接触到，是他，肯定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