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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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再见到搭档是几周后的事情。
与上一次的不愉快无关,其中一方有意识地避着见到另一方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实际上,搭档她似乎单方面觉得六月一日的那场胡闹还算尽兴,连分别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
聚少离多只是他们的常态。
要说为什么,虽然名义上是搭档,「矛与盾」却并非每次执行任务都要黏在一起的亲密无间二人组。
恰恰相反,两人都是独来独往的作风;倘若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绝不会交给另一个人代劳。以周为计算单位还算好的。若无必要,这两个人说不准一年半载都见不了一面吧。
之所以会发展成现在的情况,仅仅是遇到棘手到一人无法处理的局面时,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队友人选总是对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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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第一次提出合作邀请时,芥川并没有同意。
不光是她第一面给人留下的印象太差、让他感觉不值得托付。更本质的原因是,他根本没考虑过找队友。
她立刻反应过来:“你害怕我和你抢战功?觉得两个人完成任务,太宰干部会看轻你?”
“然也。”虽然不解于为何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港=黑新人总能看透他的想法,芥川还是颔首了。
“呃、啊、救命,你这个语癖,能不能考虑一下对面是个外国人……唉,算了。其实呢,我对上司的赏识没什么兴趣,我不会和你抢功劳的,钱多给我分一点就可以!”
“……钱?”
“太宰干部没和你说过吗?我是太缺钱了才被拐进港=黑的。但凡当时的我有钱买游戏机,也必不可能跳进这个火坑。”
肤浅,彼时的芥川嗤之以鼻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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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熟悉起来的芥川,偶尔也会卑劣地庆幸搭档一门心思只惦记挣钱买游戏。
她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而且比起他来更知道灵活变通。一开始有个害怕枪声的短板,随着时间流逝也很快地克服了。
若是她一心想挣得太宰干部的认同的话,那个人恐怕就不会将视线放在其他的任何人的身上了吧。
他也搞不懂自己在为什么而庆幸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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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玩着手机,突然相当夸张地惊呼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她慌里慌张将屏幕亮给他看:“芥川君,快看,大事不好,你被盗摄了!”
芥川定睛一看:
屏幕上是一只被绳扯着也不肯动弹的闹脾气黑色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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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号乍一听与犬科很有缘分的样子,但芥川讨厌狗,更不会觉得这种说法有趣。
他嫌恶被人视作无感情的畜类。野狗曾经咬伤他的手腕、吞食他的同伴,那就更加嫌恶。
之所以能坦荡地自称港口黑手党之犬,听见“不吠之狂犬”或是“黑色獠牙的恶犬”也会作出回应,因着那是约定俗成、对他充满敬畏的叫法,是他威名远扬的表现、可喜的战果,所以他接受了。这是两码事。
何况,哪怕再不通情理,也该明白被比作犬类是具有露骨侮辱性质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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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低吼道:“在下究竟与区区一介犬畜生何处相似——!”
因为太过激动,他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落下话音的一瞬,还没来得及听到回应,芥川也已经猜到了答案。
搭档与他处在同样的职位,却有与他截然相反的人生经历与信念;一口一个神经病上司地抱怨,但心中似乎把那个人也当作普通人,平等地看待着。他梦寐以求的、来自太宰干部的注视,对她而言或许还没有一盒游戏卡带来得讨人喜欢。
芥川我行我素惯了,从不觉得自己的生存方式就低人一等。
但在她的眼中,他追随着太宰先生、为了得到一点认同而无所不用其极,说是师徒,那可悲的姿态正像条不服管教的恶犬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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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的回答出乎预料:“都很凶,脾气很倔,还黑漆漆的,难道不是很像吗。”
或许是怕挨揍,她毫无灵魂地找补了一句:“而且,都很可爱啊?”
早已蓄势待发的黑刃,不知为何僵住了。
这样说起来,好像确实有瞥到过。
那张图片旁边没来得及发送的字样,在说着“柴柴好可爱、超想 rua 脸颊——”之类的轻浮发言。
所以,那不是恶意的玩笑,而是……出于、喜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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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端详他的脸色,惊叹出声:“你脸红了?”
为了看得更仔细一些,她甚至突发奇想,开始倒退走路。
芥川步伐加快,冷淡道:“不曾。”
“为什么,因为你被夸可爱了,不习惯?病弱暴娇古典文学系嗜甜美少年矛酱,有着奇妙的文绉绉口癖,”她自顾自地说着,轻轻拨了一下在他颊边垂下、末端泛着雪色的发丝,动作随性得仿佛在拨吉他的弦试音,“四舍五入还能算个双马尾。这萌属性浓度都爆炸了,以前没人夸过你可爱吗?不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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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乱七八糟的。
“在下没有,是你看错了。”芥川忍无可忍,伸手把她往旁边扒拉了一下,总算避免了港口黑手党赫赫有名的一员大将撞上街道邮筒的惨剧。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喔,谢谢,我都没注意到。——话说你好怪啊,这么近的距离哪能看错。休想抵赖,我眼神很好的,你绝对脸红了!你肤色这么白,脸一红起来那简直寒梅映雪,超明显的!”
“一派胡言!咳、咳咳,在下说没有就是没有!罗——”
搭档光速滑跪:“对不起我错了你根本没有脸红是我看到你的盛世美颜嫉妒得眼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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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便利店,搭档问了他一句:“我进去买瓶碳酸饮料,惦记死我了。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不劳费心,在下不渴。”芥川答道。
“饮料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为了解渴,”她振振有词,“是为了解馋才买的啊,芥川君!我看你上次喝乌龙茶就喝得蛮开心的,是不是其实还挺喜欢那个口味的?要不要再给你买一瓶?”
芥川有一瞬间又置身于那个阳光温柔的午后。
冰镇乌龙茶瓶身与皮肤紧贴、教人神清气爽的凉意。搭档眯起的笑眼。连对方轻快的声音都飘浮在空气中,如一尾鱼游过耳畔。
另一个人的手指似有似无地接触到脸颊、几近眩晕的恍惚感。
他最终只是简单地回答:“……要冰的,多谢。”
第4章 3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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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说是“进去买瓶碳酸饮料”,搭档从便利店走出来时却抱着一大兜子体积可观的零碎,走得晃晃悠悠,掏了半天才把芥川预定的乌龙茶拿出来交给他。
芥川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她不知道从那对漆黑的瞳孔中读出什么信息,心虚似的偏开目光:“这、这个、我买的也不算很多吧?你看嘛,我忙也忙了一周了,这又到周末了,犒劳一下自己岂不是很正常!”
他伸出手。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樱花弟也兴见面分一半?说不劳费心的那个不是你本人吗,矛酱?哎呀,真拿你没办法,让我看看我有没有买红豆——”
“不必,”芥川直接拎走提手,没什么语气地打断她,“我帮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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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一脸大为震撼的神色,小声嘀咕:“不愧是有妹妹的男性生物,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
她跟他并着排走,扭过半个身子打量他的表情:
“话说,这样没问题吗?你有这份心,愿意帮我拎着,是很让人开心没错啦。但是这么沉一兜子东西,你提着真的不累吗?芥川君,你这么体弱,可千万不要逞强啊?真出了问题我会超级内疚的。就算不还给我,让「罗生门」代劳不也挺好的吗?说到底,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别说是拎零食了,连跑到建筑工地搬砖、忘记带安全头盔、被高空坠物砸得开瓢儿了都不会有事,你担心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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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被小看了。
她是自己的搭档,所以别人可以如此误解,她却不能。
诚然,他体质不好,时常咳嗽,这他无法否认;但在搭档看来,离开异能的他,竟然只是个虚弱到连提个塑料袋也会感到吃力、需要被她特殊关照的废物吗?
芥川面露不快,紧抿着嘴唇瞪了她一眼。
她捂脸:“……糟了,我是不是激将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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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家不算远。
芥川本想把东西带到就离开,却被一把拽住了衣袖。
“怎么走这么快啊,芥川君,”她无奈道,“我又不是什么不结工钱的黑心资本家。来都来了,进屋坐会儿吧?”
芥川绷紧下颌,没有说话。
常规上说,比起直接的身体接触,接触衣服更不容易冒犯到别人。
然而他的异能性质比较特殊。在这炎炎夏日中,对于普通人显得极为累赘、仅为了蔽体而不得已挂在身上的衣料,对于芥川,则是重要性更甚于皮肤的保护机制。好比刺猬浑身覆盖的短刺,他唯有被层层包裹着才能感到安全。
即便动用暴力,得知原委后,以搭档的性格绝不会计较,甚至还会向他道歉。
他完全可以唤出黑兽咬住她的手腕、逼她松开。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产生反抗的意识,只是顺着她的力道,向客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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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把零食和饮料分门别类塞进柜子里。
可能是想起上次跑团的经历,她没有再提游戏的事,而是换了个方向:“你今天没有急事,要一起看电影吗?有没有偏好的题材?”
与其说偏好,不如说是根本没看过几部电影。
“没有。你来决定便是。”
他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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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大概是还惦记着黑柴的梗,有意捉弄他,沉吟许久,居然特意选了一张与柴犬有关的影碟。
最过分的是,大约是看过的缘故,电影放到一半多,她靠在芥川肩膀上睡着了。
虽然是据她所说“不吃不喝不睡也不会有事,连黑眼圈都不会有,搞不好最适合的职业是一埋伏在同一个位置蹲一个月的狙击手”的不死身异能,今天执行的任务也不算难,搭档的神情却流露出难得一见的疲态。她睡相不太=安稳,眉头紧皱,似乎连梦中也正在真真切切地担忧着什么。
再怎么不讲情理,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摇醒她。
芥川强行将目光撕开,心不在焉地对着正前方的电视荧幕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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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君?”搭档小声说。
从她的梦话中捕捉到自己的名字,他感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搭档梦见了自己。
……他想知道那是怎样的梦。
趁机偷听别人的梦话算不得光明磊落的行为。恰恰相反,用这种方式试图探知他人的所思所想,简直称得上卑劣。
尽管如此,他依旧状似无意地侧了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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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在他肩上蹭了蹭。
“冤有头债有主,我……逼不得已,你追杀我也解决不了问题……要是这么不甘心,”她梦呓得还挺完整,“不妨去找太宰先生的麻烦,让他见识见识你的成长……反正……我们是不可能继续当搭档了……”
啪。
脑子里,仿佛有根象征理智的弦断了。
直到目前为止还想着让搭档好好睡一觉的芥川,闻言冷冰冰地开口:“醒醒,「铁壁」。”
搭档霎时以超光速睁眼:
“又是哪个狗东西又在用那个破烂称号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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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只有芥川这个惯犯,连确认不必确认了。
搭档杀气四溢,目露凶光:“芥川君,我对你哪里不好吗,为什么你就非跟这个土里土气的破称呼过不去啊?!”
芥川以同样含着杀气的锐利眼眸回视,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对在下有什么不满吗?是在下哪里让你失望了吗?”
他的质问声实在是太过悲愤了。
搭档被打断了怒气值的蓄力,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啊?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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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话连篇,”芥川一字一顿,“若是对在下有意见,但说无妨。”
搭档茫然无比:“不是,兄弟,矛酱,这不对吧,睡着睡着莫名其妙被人叫「铁壁」,该生气的是我吧?你那么凶干嘛啊,我说梦话骂你了?”
芥川不答。
他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她。
搭档见状,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我还真说梦话骂你了?”
第5章 4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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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只看在外远扬的凶名,或许他会被误认为只知杀戮、没有思想的人形兵器。实质上他却颇有纤细敏感的一面,仅从对古典文学的喜爱而言,甚至可谓风雅之人。
他将对方视作值得信任、认可的同伴,还渴望着她或许也怀有类似的想法。
……她却连做梦也想着摆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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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愈是一言不发,搭档就愈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完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抱歉,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你气不过的话,就骂回来?要不然,你把我当人体沙包出出气?”
她引颈就戮似的,紧紧闭上眼睛。
为了不要下意识地闪避,她调整着呼吸,在背后攥住惯用手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