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芥川有这份心的话,她早就被杀死一千次了。他所掌握的也正是能够斩断一切、为了杀戮而生的异能。
就算她是超速再生的不死身,也不能避免被衣刃刺穿要害的剧痛。
他听过搭档的随口抱怨、见过她的无数种死状,也算多少对她异能运作的方式有所了解,所以甚至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她死得最为折磨。
在地狱底层的血池中溺死以前,至少要将她也拖到这刀山剑树之刑中、感受到同等的痛苦,这样才是公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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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罗生门」始终没有出现。
自认为最有效、最解气的补偿方案也失败了,她有些无措:“我……到底说了多混账的话啊?”
“你说我们不可能继续当搭档了,”芥川竭力压抑着咳意,声音因而产生浑浊、机械的质感,好似悲鸣一般,“在下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何,就连你也——”
“等、等等,芥川君,你听我说,我有头绪了,我懂了!我是有可能在梦里对你说这句话,但是情况很复杂,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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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垂的蜘蛛丝闪烁着银光。
若他是无恶不作的大盗犍陀多,为了免除血池沉沦之苦,一定早就手足并用,向着净土攀援而上。可他是芥川龙之介。
所以他只是注视着那一缕细丝,连伸手的意愿也没有。
“牵强附会。”
他听见自己的嗤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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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可能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很快就会知道了。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搭档。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我没有对你失望,当然也没有不满——若是不想和你当搭档,从一开始我就不会邀请你!……全是我这边的问题。”
她低声说:“到了那个时候,再提「矛与盾」就是我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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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明知蜘蛛丝注定断裂,当它真正崩断的那一刻,仍然会觉得如坠地狱。
得知太宰干部与其中一名直属部下叛逃的那一天,芥川才意识到她话语中的真意。
虽然多少有预料到搭档要做的是一件不太符合港口黑手党利益的事,但他怎么也没能料到她会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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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芥川暗暗发誓,他要成长得比任何人都出色,这样叛逃的那两个人便不得不认可他。
无论前上司还是前搭档都是背叛者,是以他在港口黑手党的处境变得极为不妙。
但这世上还有比冷眼与针对让他痛苦千倍的事。
哪怕用怒火作为燃料杀戮、破坏一切,只要还剩下一点时间,被重视之人齐齐抛下的愤怒感、失败感便会将他钉住、将他淹没。
第一年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铜瓶中的魔鬼在海中等待着,没有人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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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年开始时,芥川想: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两个人,问出他们执意离开的理由。
太宰先生的做法他一向看不透,但搭档的叛逃之举并非没有预兆。
明明稍微留心就能注意到了。
她此前闲聊时也提起过,她以前生活的地方不同于横滨,非常和平,而她曾经也是个没见过真枪实弹的平凡高中生;别看现在这个轻松的样子,第一次开枪杀人的时候可是胆汁都要吐光,还当着上司哭出来了,贼没出息。有得选的话,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港口黑手党。
他不过是单方面地对她抱有“不会离开”的期待,又单方面地目睹那希望落空而已。
第二年过去了。
铜瓶中的魔鬼在海中等待着,可还是没有人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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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三年开始的时候,芥川对自己说,他要问清唯独自己被抛下的理由。
芥川对港=黑没什么正面感情。
起初之所以痛快地加入,也只是因为太宰先生是这里的干部而已。
与其说他在愤怒那两人对港口黑手党的背叛,不如说他真正愤怒的是为何偏偏只有自己被撇开、不在此列。
那个时候,若是太宰先生发话要他叛逃,他必定欣然同意,不会有一句怨言。
自己被撇下不管,想必是那个人对他在 Mimic 期间的平庸表现有所不满。他不甘心,却能理解。
教芥川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他竟然对搭档的想法更为耿耿于怀。
她问都没问过他一声,似乎打心眼里笃定他不会跟来。
芥川扪心自问,若是她开口的话,他会同意吗?
……他不知道。也许他真的会。但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曾问过,所以他也永远答不上来了。
第三年过去了。
铜瓶中的魔鬼在海中等待着,可是仍然没有人来救他。
等到第四年开始的时候,他对自己发誓,若是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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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哪怕她化成灰,芥川也认得出来,更何况她的相貌、体型与四年前几乎毫无变化。
硬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印象里她总是什么便宜穿什么,他从没见她穿过这么像模像样的常服,也没见她拉着行李箱的样子。
还有就是……
以往站在她身边、听着她说笑的总是他自己。
现在的那个位置,却由武装侦探社那面目可憎的「人虎」中岛敦霸占着。
第6章 5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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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投去的视线太过强烈,搭档本能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看清那道目光的来源,她整个人僵了一下,做贼一样蹿到中岛敦背后,试图遮住自己的身形,还小声说着:“救命救命救命,江湖救急!敦君,让我躲一会儿,赔礼之后哪怕五百碗茶泡饭也会给你买的,所以加把劲吸引仇恨啊,拜托了,全靠你了!”
“小姐?突然之间怎么了……芥川,你在这里做什么?!”
或许是听得入神,直到漆黑的衣刃出现在视野中,白发少年才意识到第三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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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人虎」,别来碍事。”
芥川冷声道。
中岛敦闻言脸色一变:“糟了,港口黑手党这次的目标竟然是小姐吗!”
他下意识地作出守护者的凛然姿态,将背后的女性牢牢护在身后,好像她是什么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品。
那场面太过荒谬,芥川气极反笑:“她可用不着你保护,别自作多情了。——躲在废物身后、假装柔弱的游戏玩够了吗,「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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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壁」?是说小姐吗?”
中岛敦困惑地重复。
搭档倒吸一口冷气,惨叫道:“芥川龙之介你这个大嘴巴!”
她不顾中岛敦“不要过去,那个人很危险‘的急切阻拦声,从半身虎化的少年背后气势汹汹、骂骂咧咧地钻了出来:“敦君,你不必拦我。他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没忘掉那个破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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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她探出头的瞬间,暴涨的「罗生门」牢牢缠住她的腰,一把将人拽了过去。
搭档疯狂蹬腿:“你看清楚啊芥川君,你的宿敌在那边!松开!”
“在下看得很清楚。在下找了你四年,”切实感受到她挣扎的力道,芥川微笑起来,“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了。”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放松。
仿佛在漫无边境的沙漠里见到一小块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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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一幕,中岛敦的表情愈发迷茫,喃喃自语:“熟人?四年?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强制爱……?”
他会迷茫也是理所当然的。
“芥川”和“强制爱”这俩词听起来就不像是一个维度的东西。
“这叫哪门子强制爱啊,”整个人挂在「罗生门」上的搭档欲哭无泪,“我看是强制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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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的进步速度有多快,芥川是知道的。
然而,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她的警觉性、反应速度、体术,无论哪一项都没有长进,勉勉强强地保持在她叛逃前的水平。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抓住她。
让她维持现状,是太宰先生的意思?还是说她的新搭档是个连她的异能都搞不明白的蠢货,总是像刚才那样,把她视作弱者、小心翼翼地放在身后护着?所以,她才会以那种寻求帮助的眼神,不停瞥向「人虎」的方向吗。
哪个猜想都同样令人不快。
芥川用异能将她抓紧:“「人虎」对你毫无助益。咳咳咳、在下才是最了解你、最适合你的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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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好的你最适合,拜托手下留情一点,”大约是被勒痛了,搭档凶巴巴地捶了黑兽一下,眉毛也皱起来,“要杀要剐随你,只求你给个痛快。和认识你那段时间不一样,我很久没受过重伤了,现在真的不太能忍疼……”
芥川发现自己意外地喜欢看她示弱。
“你这四年躲到哪里去了?”他不知不觉调整了「罗生门」的形态。
“……呃,我回国读大学了啊?虽然你八成忘了这个设定,但是我之前是高三生来着。行李箱里还放着毕业证呢,你要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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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这是贫民窟中长大的不吠之狂犬、港口黑手党的走狗怎么也无法想到的答案。
这是、在他那被贫穷与暴力的生活打上了深重烙印的头脑中遥不可及,对于普通人而言却稀疏平常的做法。
但是,这个回答很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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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呼出一口气:“还有,谁说敦君是我搭档了?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四年没跟人打过架了。他是被派来给我接机的。”
芥川警觉道:“你要加入武装侦探社?”
“对啊,不可以吗?他们武侦不在乎专业,不需要工作经验,不用加班,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包住宿耶?试问哪个穷苦应届大学生可以拒绝这种工作?”
“不妨搬来敝宅。”他脱口而出。
搭档和中岛敦非常同步地发出了一声:“——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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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敦一副”地铁老虎看手机.jpg”的表情,大喊:“小姐,这人是个变态色狼,我替你拖住他,快逃——”
“哦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芥川君你不是还有个妹妹来着,我懂了,我懂了,”搭档还绞尽脑汁给他找补,试探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两个女孩子互相照应一下比较方便……”
芥川打断她:“在下独居。”
搭档欲言又止。
搭档止言又欲。
搭档实在没憋住,还是开口了:“芥川君,你不想让我加入敌对势力的心情我理解,但也用不着牺牲个人清誉吧……?避不避嫌的问题先不提,让我一个□□叛臣和住在你这个直属游击队队长的家里,怎么想都不合适吧?”
芥川理所当然地说:“那你住在哪里,在下搬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考试,祝我好运!
第7章 6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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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君,来来来,用你的爪子对着这里来一下,”搭档往自己腰部比划了一下,大声密谋,“能多使劲就多使劲,能直接把我削成两截、凭惯性滚到地上最好,千万、千万别留情。”
中岛敦大惊失色:“小姐,人不能因为遇到了变态,就产生轻生的念头啊!不管生活有多少困难,人只要还活着就是好的啊!”
“我的异能是不死身,你放心,尽管动手。”
她扬声回答。
正将信将疑的时候,芥川猛地转头,用……哪怕他知道这么想不太合适,但确实是无限接近于恶狗护食的凶恶眼神,警告性质地瞪了他一眼。
他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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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啊芥川君,”搭档气乐了,“怎么着,这是狱卒看犯人呢?这么怕我跑了,要不然你把我铐起来算了?”
“不必,手铐不如在下的「罗生门」保险。”
芥川偏开目光,思考片刻,正色答道。
她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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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君,你先回去吧。”
“可是小姐你……”
“不用在意我这边也没关系。如果有人问你接机怎么没把人接回来,就说我是路遇熟人、叙旧去了,改日再来登门。刚才说过了吧,我是不死之身。因此,我可能面临的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在这里多耽误一些时间而已。”
白发少年还在迟疑。他的表情简直像是刻着字,写着“和才问题发言过不久的变态色狼两人独处,真的没问题吗?”一样,相当好懂。
“关于同居的话题……想当年我想请芥川君进我家客厅可费劲了,那都得八抬大轿、连哄带骗才能把他请进去。我也不知道他突然这么积极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没人愿意跟他当搭档,老师也跑了,一个人孤零零在港=黑憋疯了,边界感触底反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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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敦犹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可算是打发走了一个。
芥川还在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搭档深呼吸几次,闭了闭眼,尽可能放柔了声音,劝道:“芥川君,我加入武装侦探社,也不是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对不对?比如说,我可以每天给你通报你最崇拜的太宰先生的日常生活!他欠我一个人情。所以即便我真的当狗仔跟踪他,大概也不会被故意甩掉。芥川君,想一想,这可是独家一手报道,你难道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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