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了。”方士谦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是在S市么？今天可已经周四了啊，随便翘训练，净欺负你们那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小队长呢！”
叶雪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她连玩笑都没心思接，只摇了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仍旧炯炯：“我打过他电话，不在服务区。”
“哦，那他多半是还在飞机上。”方士谦回答。
“飞机？”叶雪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方士谦心下好笑，正要开口，此时叶雪兜里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叶雪掏出一看，屏幕上显眼的三个字令她心头一跳。
“喂，我是王杰希，”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夹杂着乱七八糟的背景音，“我在G市，很快就到你们俱乐部了。雨挺大，可能看起来有点狼狈……不介意我突然造访吧？之前提前想打给你来着，不过你电话关机，就当是个惊喜……听得到么？”
比起暴雨倾盆的G市，B市的气温虽然低，天气却十分晴朗。隔音极好的接待室里亦别无杂音，叶雪握着手机，久久沉默。
方士谦也静静看着她，只见这位还算熟悉的同期，平素淡然的神色好似冰面裂开一丝缝隙，形成某种似哭似笑的奇特表情。他虽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些什么，却能根据叶雪的回答猜测一二。
“我听到了。”听到对面的疑问，叶雪这才开口。
她的声音沙哑的厉害，连电话那头的王杰希都听了出来，连问是不是他信号岔了。叶雪却答非所问：“我在B市，微草俱乐部里。”
遥远的G市，王杰希也沉默了。他先是当晚直接定了G市的机票，后来才听说叶雪跑去了S市，想着无非多等几个小时，说不定第二天她就回去了——哪知道叶雪不按常理出牌，真就堂而皇之地又一次翘了训练。
但地点十分耐人寻味。
叶雪紧接着的话验证了王杰希的预感：“可能有些突兀，我是来找你的。本来是想当面说的，不过眼下，”她自嘲地笑笑，“趁我还有勇气，先说了吧，不然也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方士谦“噫”了一声，一副很懂的样子。他退出门后，细心地把门带上。屋子里只剩下叶雪一人，安静得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与电话里G市的雨声交融归一。
“对不起，全明星那天的确骗了你。没有门当户对，也没有三心二意，我确实喜欢你，几个月过去也完全没有冲淡。之所以拒绝，其实只是因为，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优秀——许多时候，我不够勇敢，也不够温柔，我只怕当不了一个好的情人，也当不了一个好的妻子或者母亲。
“我甚至，甚至不敢说将你放在心里多靠前的位置。有时候我会惶恐，这到底是不是爱意，也许只是我的幻想，比起其他热爱的东西，它太轻了……”
叶雪对着手机喃喃自语，眼神却由坚定，变得渐渐空茫。她一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两半，一半还在说话，另一半却置身事外，冷静地点评这一切——看吧，连告白都说得颠三倒四。
电话那头，王杰希就完全没有感受到被意中人告白的激动。他感觉到的只有沉重的压抑，完全无法想象叶雪是在怎样的心理压力下说出这样的话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S市，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爱的是什么？”王杰希问。
“剑道。”答案稍稍令王杰希意外了一下，居然不是荣耀么。随即联想到对方的职业，他又释然，旋即听叶雪继续道，“嗯，还有蓝雨，也很重要。”
王杰希停顿了片刻，若无其事：“没关系，在我心里，荣耀和微草也都是很重要的。所以没什么奇怪的。”
闻言，叶雪握着电话，神情一怔。她原是抱着类似破釜沉舟的情绪，想着无论对方会是接受也好拒绝也好，什么回应都无所谓，却独独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大约是开解？
她一下子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但远在G市的王杰希也同样忐忑着。他心里有些恍然，又有些心疼，片刻后未听到下文，他索性一鼓作气，替她挑明：“既然我们俩这么心有灵犀，你要不要试一试，和我在一起？
“这周比赛结束，见一面吧。”
直到这时，叶雪始终无法确认，她这一时冲动，究竟是对是错。
待叶雪想起问方士谦，怎么知道她是从S市过来的，这才从对方口里得知微博发生的事情。
她的确从G市出发起就再没上过线。过了一夜，微博话题榜上那个可怕的标签还飘在首页，叶雪犹豫了半天居然没敢点开。
果然还是应该去网游里追杀秦星的新号吧。
蓝雨俱乐部的公关部自然知道那一堆花是怎么回事，因此来自虚拟世界的纠纷尚且轮不到叶雪亲自去操心。但周六比赛结束后例行的新闻发布会却逃不过，这点不大不小的风波，部分一贯擅长捕风捉影的小媒体恐怕免不了见缝插针地揪着不放。
事先，叶雪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不由仍有些忐忑。但真正到了现场，她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原来俱乐部早就向几家大媒体打过了招呼，先一步自然而然地用官方发言把那点花边新闻一笔带过，剩下的记者就是再没眼力劲，多半也挤不上发言麦序。
作为战队代表发言的喻文州经过半年来的磨练，外交辞令练得极熟，又有黄少天在旁，发布会从头到尾就没冷过。蓝雨这周的对手是个水平偏下游的战队，打了一场循规蹈矩的比赛，本也没什么可说的。轮不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叶雪差不多全程心不在焉，末了直到发布会结束、一行人收拾东西回俱乐部，她那副纠结不已难以启齿的模样早落在众人眼里。见状，喻文州倒是善解人意地先开口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明天我还想请个假。”叶雪艰难地吐出一句。
“真的只需要一天么？要不要多加一天？”
喻文州本是好意，但想起前些天的劣迹，叶雪难得地窘迫不已。倒是黄少天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插嘴道：“这几天传达室是消停了，总算不用继续被迫听李宏前辈的科普。”没理会另一边李宏闻言爆出来的一句“小子胡说什么呢”，他接着说，“不过叶姐，今晚你走神的次数可比以往多太多了——新闻发布会是很无聊啦，那些记者又只会问无聊的问题，不过你这样真的很不正常啊。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嘛！”
黄少天话虽然说得啰嗦，但中心思想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叶雪先是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一个“不”字，尔后却迟疑了一会儿，改口，“家里的一点事情。说来也没什么，家里人给安排了一场相亲。”
“不是吧？”落在后头的张小满特意几步赶上来，绕着她夸张地转了一圈，“小叶这条件还要相亲，置你那么多粉丝的玻璃心于何地啊！”
“是啊，所以我得回去把这事儿推了。”叶雪点头，顺理成章，“不用担心，应该很快就可以解决的，不会影响到训练。”
队里除了三位新人，几个老队员年纪比起叶雪只大不小，纷纷在唏嘘伤怀之余表示了解，就自己的人生大事发散开思维，反将原先话题的主角撂在了一旁。但谁知过了一会儿，沉默了片刻的叶雪忽然又道：“还是请两天假吧。”
从再次入冬失败的G市踏上班机，顺利降落在B市的那一刻，顺着打开的舱门倒灌进机舱的凛冽北风，令几乎所有乘客都同时打了个寒颤。
幸而寒冷是短暂的。走过短短的临时通道，踏进航站楼室内，暖气的温度十分宜人。排队期间叶雪就朝着出口处的接机人群翘首张望，半晌无果后，才蓦地想起现在王杰希好歹也是公众人物，哪儿那么容易被一眼认出。自己还不是也捂得严严实实的！心下自嘲了一句，她掏出手机，果不其然，一开机就收到几条未读短信。
“我在x口，左手数第三个盆栽对面。”
王杰希的乔装十分简单，只是戴了副墨镜遮住他那双极有辨识度的眼睛，一身普通的休闲装，除了身高挺拔些，混到人堆里毫无违和感。叶雪倒是一身防寒装束齐备，很敬业地扮演着一个公众人物的角色。
时隔三天又来到B市，先后两次的心境却大不相同。大约是还不习惯忽然改变的关系，两人见面后，半晌居然都一时无话。最终还是王杰希最先打破沉默：“早上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接过叶雪那点单薄的行李。奇怪的气氛荡然无存，叶雪噗嗤笑了一声，掩在口罩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你倒是很快进入角色嘛。”
“因为在脑子里提前预演过很多次。”王杰希未加掩饰。
叶雪抿了抿嘴唇。
她搭乘的航班时间很早，出了航站楼也才八点多，正赶上早高峰。分不清是雾是霾的浅浅灰色漂浮在空中，为B市的清晨调出些许缥缈的色调。
两人搭了的士，不出所料地被堵在半路。虽不是工作日，但周末这个点赶往市中心的人一点不少。有理由相信，东道主很可能是故意的——因为过了片刻工夫，叶雪就感觉到一只手试探着覆上了她的。
她眨了眨眼睛，余光瞥向身侧。与她同坐在后座的王杰希嘴里还在跟司机唠嗑，目光却不知何时起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叶雪看过来，他也不加收敛，反倒将手掌又握得更紧了些。
男子宽大的右手保养得很好，唯独指腹有些许粗粝，想是常年握着鼠标的缘故。比自身高出几度的体温令叶雪下意识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却因身边人骤然用力而没能移动分毫。
她轻轻抽了口冷气，便也不再挣动，浑然不知自己耳后悄悄浮起的薄红。见身边的姑娘重又撇过头去，王杰希嘴角轻轻弯了弯。他微微侧过身子，问：“车里开着空调，热么？”
“是有些。”叶雪正疑惑对方要做什么，就见王杰希递过来一只口罩，跟着继续道：“在车里就用不着捂这么严实了。今天空气质量不大好，戴这个吧，队里新进的牌子，我用过，质量不错。”
叶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了，弄得像情报员接头似的，就算是身为公众人物想避免麻烦，也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其实像王杰希那样稍作掩饰才是正常做法。卸下厚厚的防寒装备，果然轻松许多。她再把口罩捂上，要说一时之间就能感受到什么区别那是胡说八道，心理上倒是感觉吸入的空气干净了不少。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王杰希瞅着她那堆几乎要堆成小山的装备，很明显心情极好。他指了指最上头的帽子，笃定：“这是我当初送的那顶吧？”
“你记性可真好。都快两年前的事情了。”叶雪无奈。不过这却是她临行前特意准备的，在G市毛绒帽子这种东西基本没有用武之地，就算大冬天去客场打个比赛，她也另外有一整套防寒工具。从压箱底的地方翻出来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果然这一细节令对方十分受用。见状，叶雪踌躇了一会儿，终还是低下头，在手提包里翻了翻。
她翻东西的动作有些遮遮掩掩的，王杰希本就在光明正大地偷窥她，视线被阻后，下意识就想跟着探身过去。但还没等他付诸实施，已经看到叶雪翻出一件东西递给他——是一条男式围巾，很稳重的浅灰色。王杰希接过后随手摸了摸，手感很不错。他立刻便想起常听说的妹子们织围巾送男票的戏码，一边暗地里试图单靠手感判断这围巾的织工，一边酝酿起情绪来：“你织的围巾？我大概会舍不得脱下来的。”
闻言，叶雪的表情却变得奇怪起来：“不是……我在G市跑了很久才找到卖围巾的店，不知道款式合不合你的意。”
王杰希摆弄围巾的手顿了顿，随后立时假装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嗯，很好看，我很喜欢。”
也是，距离确定关系才几天，对方工作繁忙也不下于自己，哪儿来的工夫手织围巾。
叶雪当然知道他想岔了，这也是她之前为什么踌躇的缘故：“本来是该送亲手做的东西的，不过我实在不擅长女红缝纫，暂时只能这样了……要不，我去游戏里打一套装备送你？”
王杰希还没说什么，前头听了全程的司机师傅已经笑出声来：“小伙子，你女朋友真有意思。”
“谢谢，她一直很可爱。”王杰希先是礼貌地答了一句，然后才又转向叶雪，“好啦，别听网上瞎传的什么套路，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这话倒不全是场面话，王杰希到现在为止都还处于长久求而不得一朝夙愿得偿的激动兴奋中，别说一条围巾，大概就算对方只在游戏里送他一件白板装备，他也会欣然接受。但叶雪听完却又在心里纠结起来，她在感情方面真是个新手，情侣之间该送什么增加好感度，简直让她困扰极了，干脆直接问出来：“那你喜欢什么？送花可以么？或者衣服，配饰？”
她问得十分坦然，倒让王杰希生出一种荒谬感。他想说让她不用想这么多，感情又不是光靠买买买来维系的，但叶雪的表情显然是在认真地考虑，他一瞬间又觉得没必要打断她。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吧。
但对方的话却提醒了他：“之前微博上说的那些花，是送你的？”
“啊？是啊。”话题转的太快，叶雪愣了一下，才又补上一句解释，“只是朋友开的玩笑。”
开玩笑？手笔未免太大了。王杰希情感上的确正亢奋，但智商可没下线。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叶雪听得真切，但这次，她却没有回避，显露出下定决心后的坚定：“不介意的话，之后可以陪我回家一趟么？”
作者有话要说：
四。
第74章 第七十一章
“所以说，秦星大概是真想过追我，或许只是觉得那样比较有面子，无论怎样，我已经拒绝了，他也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他所提供的消息才是。
“提前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多想，的确，如果没有联姻的事情逼着，我也许永远没有勇气把心意说出来；但我一点也没有想用你当借口堵家里人嘴的意思。”
坦白的过程没有想象中艰难，但着实费了叶雪许多口舌。王杰希全程保持了面部表情的镇定，使得叶雪初时心中的忐忑迅速得到缓解。
但他的内心可一点不平静。如果具象出来，那大概是一声呐喊“好一场大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