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S市里那场“有钱人的追逐游戏”，就很是令他费解，更不要说联姻云云，那果断该是狗血剧里的桥段才对。叶雪也意识到他那股无法掩饰的出戏感，末了挺无奈地解释：“老一辈人就是习惯这么大包大揽，尤其还是我这种，在爷爷他们眼里，简直就是离经叛道。其实你也不用在意，交给我去说吧。”
王杰希笑了笑：“没有，我倒希望你有时候能多依赖我一些。说来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他们？好让我有机会听到你的真实想法。”
对方一如往常的淡定表现，令叶雪稍稍松了口气。她固然在恋爱方面完全没有经验，但待人接物上却极有教养，很清楚自己突如其来的告白结合特定场景，很容易让人觉得动机不纯，只是富家小姐在逞一时之气、随便找个人选来与家人对着干。但天地良心，前几天跑来B市她的确是一时冲动不假，却是完全出于本心，甚至根本没去想告白失败了或者成功了之后要怎么办。这两天她也一直在反思和计划，而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实话实说。
现在看来，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刚到B市，也没别的选项，第一站就先选在微草俱乐部歇个脚。周日战队放假，几个喜欢玩的队员都不知跑哪儿浪去了，不过王杰希也压根没有管的意思，直接就把人领自己宿舍去了。
倒是叶雪在路过训练室那层的时候扫了一眼，随意地问了一句：“现在还有人在训练啊？”
“今天是休息日，不过惯例是会有两三个人在，大家做些比较放松的训练。”王杰希回答。他没说自己一般都是那两三个人之一，因为看叶雪的表现，蓝雨那边估计情况也差不多。
这可有些糟糕啊。他忽然有点发愁，因为突然意识到，像今天这样两个人为了见个面就双双翘训练的事情，多半不会常常发生。一般异地恋的情侣还会时常周末打个飞的见见面联络感情呢，要双方都是工作狂，前路之坎坷简直想想就心酸。
王杰希的宿舍不像传言中大学男寝那样脏乱差，差不多和他本人一样干净。微草这边的选手宿舍都是单人间，叶雪大致估摸了一下，面积和蓝雨的差不多，卧室里也没有太多陈设，唯一显眼的装饰要数屋子里贴的挂历，背景画着王不留行高高飞起的游戏形象，貌似是微草发行的一款官周。
这样看来，屋子还挺宽敞——叶雪回想了一下曾经见过的连小月的屋子，心想当初果然是错怪微草俱乐部了，寝室面积分明很正常嘛。
两个人就在这个不算正式的地点展开了一段挺正式的谈话。解释完有关“相亲”的事情和堕落晨星搞出来那堆破事儿，算是告一段落。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叶雪难得又浮现出挣扎的表情。王杰希仍用那样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她，这令她稍稍放松，深吸一口气后开口：“我之前对你提到过，我是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吧。”
王杰希嗯了一声。见叶雪神情严肃起来，他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很重要，因此不由自主直了直脊背。
在叶雪的叙述中，当初使得她父母过世的那场空难，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在那之后，她在家族中便落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甚至被逼得避到国外去。如此种种离奇经历听得王杰希啧啧称奇。
在听说了叶雪的家族背景后，他的淡定表情终于破功。
他自己的成长环境，不过是天朝无数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康家庭之一，当初听叶雪透露过些许，也脑补过什么有钱人家离家出走的大小姐之类。但是“古武世家”这种，应该是玄幻小说里才会有的东西吧？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问得实在冒昧，但完全遏制不住脱口而出的惊讶。叶雪倒没有生气，反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也觉得，这种东西，根本不应该还留存到现在。试图靠血缘关系来控制传承的想法，放在过去还能理解，在现代社会看起来就太傻了。”
“你……”王杰希瞳孔微缩，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仍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姑娘给他准备的“惊喜”一个接一个，简直目不暇接。
但叶雪的眼神已经褪去仓皇，变得清澈至极。或许是因为卸下了负担的缘故，她似乎连脸庞都亮了起来。轻快的情绪连王杰希都受到了感染，他忽然就不想计较对方之前的隐瞒了。
“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说最喜欢的是剑道了。”想了许多，似乎是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洒下一层淡金，王杰希自己可能也未意识到，此刻他的眼神也如冬日的阳光一样柔和，带着平日里极少出现的热度。
如果说之前，他还会为叶雪从未表现出小鸟依人的模样而产生些许失落，但现在他却觉得这合理极了——他所喜欢的这个姑娘，从来都是极有主张的，或许有些特立独行，有些冷，有些倔，但她从未变过。
她从来都是真性情的人。而他正在逐渐触碰到这真实。每念及此，王杰希就会从心底里欢喜起来，因为对方所揭露出来的、更深层的东西，并未因失去神秘感而褪色，而是令她整个人更鲜活、更生动。他其实并不是特别能理解叶雪所说的剑道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很乐意进一步深入她的生活，她的思想。
也正是这种情绪，促使他开玩笑似的说：“看来，想要进一步了解你，我还得多努力。”
“我现在就在给你这个机会呀。”叶雪微微垂下眼帘。上一句，她的语气还很轻快，沉默片刻后，话音却低沉不少，“不过，有一点我得提前说清楚——家里人一直都很反对我习武，因为这其实是一件挺危险的事情。尤其对于一个女孩子，舞刀弄剑什么的，向来不为人认同。”
“危险？”王杰希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
叶雪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苍白：“我的父母算是个极端的例子。习武毕竟是挑战身体机能的事情，很多圈内的前辈会因为修行或比斗时失手受伤，或者老来落下一身伤病也是常有的事。我选择荣耀游戏，半是由于虚拟环境下可以相对安全地钻研剑道，但终究还是要着落到真实世界的——那个时候，想必我已经退役了吧。”
她云淡风轻地谈起日后的打算，以此掩盖内心的不安。王杰希同样的沉默，气氛转冷。就在叶雪的心情一点点跟着变冷的时候，对面坐着的男子叹了一口气，开口：“这就是你当初拒绝我的真实原因吧。”
王杰希语气笃定。尽管有些难堪，叶雪也不隐瞒：“是的。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就当我前两天什么都没说吧，如果你觉得不……”
“我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说。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亲口承认喜欢我，现在说要收回，也太无赖了吧！”王杰希语气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令后者微微一怔。见状，王杰希着实无奈，“你总是这样——至少对我有点儿信心啊。”
“我只是不想你为难。趁现在，你还有反悔的机会；不然，我就要当真了。”
叶雪这样说完，嘴唇微微抿起，昭示出她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的那样无谓。王杰希看在眼里，心知能将她逼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伸出手握住叶雪的。
“不是说要让我陪你去你家么？下午怎么样？”
王杰希觉得这两天过得简直像做梦一样。
突然间，喜欢的姑娘就主动对自己告了白；紧接着就是见面、约会、见家长——节奏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下定决心后的叶雪，行动力强得令王杰希都有些咋舌。
不过听了对方解释原委，他也很能理解就是了。
时间匆忙，王杰希又没有经验，临行前还颇烦恼了一会儿。叶雪帮他在衣柜里倒腾了好一通，好容易才在一堆看起来款式颜色都差不多的休闲服、运动服里找出一套还算妥帖得体的搭配，眼看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钟头，两人又是急急忙忙去水果店称了两斤橘子——王杰希本想着，第一次上门好歹买点儿上档次的保健品当见面礼，结果被叶雪一句“老爷子最恨别人说他老”给否决了。
“不如直接送点接地气的，显得亲切。”
事实证明，叶雪的选择十分正确。
此前，王杰希脑补过挥金如土的土豪风格，稍后又猜测叶家是不是民国剧里那种古板的旧社会家族。但实际上，叶家并没有太严苛的规矩。也不知叶雪此前说了什么，两个老人都没有对他的出现表现出任何惊讶——尤其老太太看他的眼神，几可称得上“慈爱”。
但叶老爷子那边就显然不那么友好。他倒没对王杰希说什么，只是略点了点头，转头把叶雪喊进了书房。
叶家老宅的格局有些类似于小洋房，上了年头的屋子采光依然很好。叶老爷子离开之后，他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气息顿时消失，令空气都仿佛松快许多。但王杰希却着实轻松不起来，时不时侧头将目光投向楼上二人进去的那间门。
这个角度，自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恰好会迎面打在脸上。即便已被窗户上镶着的彩玻璃滤去了相当一部分光线，仍令他觉得刺目。
老太太像是没有察觉似的，笑眯眯地招呼他吃水果。沈阿姨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已经将橘子剥皮剖瓣后送上，晶莹剔透的果盘上，饱满的橙色果肉在阳光下金子似的泛着光，光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王杰希也没推辞，先给老太太递了几瓣，自己也随即拈了一瓣送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
这边叶家老太太也没闲着，和王杰希唠起家常，与她这个年纪的人设毫无二致。但王杰希“心里有鬼”，哪敢怠慢，几乎立时就警觉起来——在他看来，这哪是闲话家常，分明就是在给他这个人的各项指标打分呢。
问年龄、家世，那是在考量出身；
问事业、薪资，那是在衡量未来前景；
问兴趣爱好、交往圈子，那是在评估他与叶雪两个人有没有共同语言；
……
总之每一项回答都必须慎重。
如此这般，脑力消耗几乎不下于一场职业赛，王杰希很快就没心思胡思乱想叶雪那边的事情了。待到一声咳嗽声突然横插进来，王杰希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楼上书房的门已经打开，叶雪侧着身子，一只手虚虚搭在围栏上，正微笑着望着他。
发出咳嗽声的叶老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后才走下楼梯。老太太也正好不再多话，王杰希余光瞟到楼梯角落立着的座钟，惊觉居然已经到了中午。
这一个小时流逝的悄无声息，王杰希事后回想，几乎都不记得自己那时候被问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回答的。不过到了饭点，正好留客。端上来的饭菜看上去也并没有比寻常人家特别到哪儿去，只是所有人用餐的过程中都很是安静，规规矩矩的，反令习惯了俱乐部食堂里吵闹气氛的王杰希稍有些不习惯。
这种情况下，他作为客人，当然不会没有眼力劲地主动开口。他也看到坐在对面的叶雪冲他歉意地微笑，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要是在饭桌上还要继续被盘问家底，他可真得食不知味了。
结果吃完饭还不到半个小时，又轮到叶老爷子找他谈话。
叶家的书房乍一看一览无余，细看却内有乾坤。王杰希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左右张望，以免输了气势。这举动大约还是挺合叶老爷子心意的，转过头来时，表情已经缓和许多。只是开口第一句就令王杰希心里咯噔一下：
“老实说，我对你这个孙女婿人选，并不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五。
第75章 第七十二章
“这孩子，真是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我就是问了他一句，喜欢吃什么，好让你沈阿姨去准备。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你爱吃鱼，这时节鳜鱼是没有，鲫鱼还是鲤鱼他不挑的。”
厨房里，叶雪一边跟着沈阿姨一道收拾碗碟，一边听老太太抱怨，不过后者面上带着笑，半点也没有话里的嗔怒。叶雪自然听了出来，抿着嘴没有说话，只在眼神里露出愉悦的神采。
沈阿姨也跟着笑，凑趣似的点评：“这是好事啊，说明那孩子心里想着小雪呢。多好的孩子啊，要我说可比之前老爷看上的那家……”
“不过要说缺点倒也有。”老太太忽然抬高音量，将沈阿姨未出口的半句话压了下去。沈阿姨被家里的女主人严厉地瞪了一眼，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偷眼看了叶雪一眼，后者恍若未闻似的，一心一意洗着手里的盘子。这时老太太已经不紧不慢地继续下去，“这孩子心思太重，想得太多，我怕你吃亏。”
“哦？”叶雪微微顿了顿，将手里已经洗刷干净的盘子摞到一边，这才回答，“那大概是他今天太紧张了吧，来的路上我给他提了醒，也许适得其反也说不定。再说要是他心思太简单，爷爷那边只怕又要生气。”
“也是。”老太太很是感慨地点点头。末了又探出头看看楼梯，“不知道老头子这次训人又要训多久，午饭前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居然花了一个钟头，我看他真是……诶，这就出来了？”
老太太咦了一声，叶雪也不由得停下手来，望向厨房外，视线中正好见到叶老爷子和王杰希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
才一刻钟的工夫，比起叶雪那趟进去一个多小时，难怪老太太会这么惊讶。叶老爷子却似对此很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我下来找我那套象棋棋盘，上次跟老李他们杀完搁哪儿来着？”
“喏，不就在茶几下头隔层摆着么。”老太太随手一指。
转眼，取了棋盘的两人没再上楼，就在客厅里摆开了阵势。这边厨房里三人也不好再当着面说人长短，看出叶雪心不在焉，两位女性长辈善解人意地将她推了出去。叶雪望着关起的厨房门不知说什么好，干脆也去客厅观战。
王杰希会象棋，这是她在二人事先商量互通有无的时候知道的，只是不知对方棋力深浅。她看了一会儿，放下心来，确信对方所说“入门没问题”很是中肯，足够与叶老爷子拼个旗鼓相当你来我往。
第一局，王杰希胜了；第二局毕，却是老爷子略占上风，心情舒畅。王杰希顺口问叶雪要不要来试试，后者还没说话，叶老爷子略带鄙夷地先一步开口：“她那臭棋篓子不行，闲着无聊的话，去煎一壶茶来。我们继续。”
叶雪听得好气又好笑。她下棋的水平当然不至于那样不堪，不过小时候和老爷子下棋她就是输多赢少，在老爷子心目中多半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她索性也不争辩，往厨房一钻。片刻后提了一壶茶来，见二人杀得正酣，各自沏了一杯送过去，又安静地看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