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秦星接了个电话。他嗯嗯啊啊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有些神思不属。有下属自作聪明想要为老板排忧解难，他随手推说无事。转头却去了战队选手所在的那个包厢。
包厢里两张圆桌，原本一个战队坐了一桌，吃着吃着就混了起来。之前或许是在玩什么游戏，有的人盘子里各种食物堆积如山，还有好几个杯子里盛着各种颜色诡异的不明液体，冒着可疑的气泡，看着就令人发憷。
微草队长王杰希正襟危坐，被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或坐或站，热闹得很。与之相对的则是他们轮回新来的小队长周泽楷，在另一桌的角落里孤零零一个人认认真真剔着一盘子鱼肉，也不见有人理他，其专注程度几可媲美平时在电脑上做节奏训练。
……这是把一整条鱼都剔了吧？
秦星站在门口，一眼捕捉到自家乖巧安静卓尔不群的美少年队长，心疼了三秒钟。
周泽楷年轻帅气，无论外形和技术都远胜前队长张益玮，可惜人无完人，平日里他在熟人面前都不大说话，到了这种场合就更加局促。但孩子都是自家的好，秦星不会认为是周泽楷本身自带冷场debuff，只会看这间屋子里其他“妖艳贱货”更不顺眼。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王杰希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包括他在内，微草的几位队员都不认识门口是何许人也，不由得面面相觑。
“秦……秦老板。”一个轮回队员率先反应过来，将自己险些举到对面人鼻子上的酒杯转了个方向，敬向秦星，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老板辛苦了，我敬您一杯。”
十分机智。
其余人亦有样学样，连周泽楷也总算放下搏斗了许久的鱼刺。秦星一一回了，公式化地勉励了几句，塑造出一个关爱下属、认真负责的好老板形象。但他此来重点并不是这个。
轮到微草那边，他仔细打量了王杰希几遍。他自然是认得这位成名已久的职业圈大神的，亲眼看来，容貌瑕疵远没有镜头下放大得那样明显，本人看起来还是挺有气质的。
王杰希还算平静，问秦老板有何见教。
秦星脸上的笑容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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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板待人接物向来妥帖，私人消息从来不会在公众场合说出来令人难堪。不过单独把隔壁俱乐部队长喊出来说话这种事情会不会引人误解，可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酒店后院阳台凉风习习。七月的S市尚未到最热的时候，夜里晚风拂面，足以消散暑气。但王杰希却觉得，心头渐渐涌起了一股燥热。
他知道眼前这人与叶雪是多年好友，因此从这人嘴里听到她的消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五天未有音信，他也并没有外表那样沉得住气。尽管叶雪已提前告诉他，自己将要进入缺少信号的山区。
“该说这姑娘任性还是傻呢，非专业人士挑战未经开发的高海拔山区，本来就是极其危险的事情。”秦星说话的节奏很慢，嘴角仍噙着笑容，语气里带着一丝喟叹，“先前她还向我联系两台越野，后来干脆只要一台。我留了个心眼，给她介绍了当地一个登山俱乐部的朋友，也怪我，那家伙太不靠谱。”
王杰希忽然有些后悔月前与叶雪吵的那几架。他皱起眉头：“她现在怎样？”
“在医院。”见王杰希勃然变色，秦星摆摆手，“你不要着急，不是大事。她过几天就要来S市，嘱咐我不要把她进了医院的事情说出去。”
那你还这么理直气壮。
被王杰希盯得久了，秦星哼了一声，道：“她一诺千金，我可不是。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纵然不喜秦星的口气，经他这样一说，王杰希只能暂时放下心思，耐着性子问他：“那你现在告诉我，是为了什么？秦老板与我毫无交情，总不至于闲极无聊，特意破坏朋友的计划吧？”
“我当然没那么无聊。你该知道，我们都是劝分不劝和的。”秦星脸上笑容转淡，“和她吵架了吧？不稀奇，她本来就是个自负的人，想要她回头，除非她亲自撞得头破血流——现在你是不是心里暗爽，因为她坚持己见的结果很糟糕，反过来证明了你是对的？
“可是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袁本初不纳田元皓谏言，兵败后恼羞成怒诛杀忠良。你又怎么知道，她急着来S市，不是为了和你提分手的呢？”
秦星观察得很仔细。微草的队长表情渐渐凝重，也许他心中那点隐秘的心思果然被猜中，所以才会如坐针毡，并且在充分思忖过后，给出一个十分无力的答案：“就算是分手，也该是她本人来说。”
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这是秦星经常做的，这次他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终于叹了口气，不再给这个比他还小了几岁的年轻人出难题，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发现时间差不多了。
阳台门被人推开。姑娘清冷的声线中透着疲惫：“你不要作弄他。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再这样，友谊小船该翻了。”
叶雪穿着一袭长裙，修长的脖颈上拢了一层丝巾，头发松松挽在脑后，打扮入时。从明亮的室内走出，她一边摘下茶色墨镜，一边冲王杰希笑了笑，似乎已忘了月前两人吵架的原因和过程：“我提前回来了，惊不惊喜？”
王杰希心头一动，正要说话。秦星砸了咂嘴，很是不满：“还不是因为你拒绝我的情感鸡汤。我心情不好，当然要换个地方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鱼真是个好东西，饭桌上不想说话就低头默默剔鱼，十分有效。
第91章 第八十八章
“此行有收获么？”
“没有。”
叶雪从来就是个一意孤行的人。
早在出发之前，她为坚持独自上山的决定，就与王杰希几次不欢而散；而同样得知此事的小伙伴秦星，说话则更露骨些。他说，叶雪这单脱得和没脱毫无二致，反正她从不理会旁人的意见，就算是恋人，在她眼里也不会加分。
她的意志极其坚韧。也正是因此，做决定的时候，能影响到她的只有她自己。
而这种自负，这次被证明果然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她在大雪山里数次迷途，即便有向导的建议，亦未能寻到丝毫线索。后来护具损坏，她只得无奈放弃，转而在当地医院休养了几天。
虽然休假还有一段时间，但她先前未曾将休养的时间算进去。算算日子，可不够她再折腾这么一次。
在医院里无事可做，叶雪反复咀嚼临行前秦星给她下的评语，初时的不屑一顾渐渐褪去，不得不承认，这个花花公子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可她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今夜月色如霜。满天星斗被城市里的虹霓遮住，只剩一勾冷月，打在年轻男女的脸上，只需抬起头，就能看到彼此最真实的模样。
王杰希过去没有见识过叶雪的脾气。而叶雪也从未受过对方来自情感的束缚。
真实的模样从来不是俱乐部给每位选手量身打造的光辉人设。后者即便苦苦维持，经年累月地接触下来，也总有崩坏的一天。
何况两个人都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喜欢是乍见之欢。再见时，便可以看到真实丑陋。
久别重逢，叶雪原是想说些轻松的话语，绕过前阵子难堪的关系。但自从秦星借口要去继续自己的应酬工作，将空间留给二人，满腹的草稿就尽数不翼而飞。
王杰希问出了上头那句话，叶雪回答过后，两人竟双双陷入沉默。
明明一个月之前，就算两人吵架，也绝不会冷场的。
后来还是叶雪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问我，受了什么伤，怎么进的医院？”
“我很想问，又怕你嫌弃我管得太多。”王杰希语气讥诮，“就好像前几天一样，所有事情都是你一个人的。”
他说话的时候，尽管强行装作无谓，语气仍旧泄露了些许心事。对视时，叶雪看到他眼底淡淡青黑，内心浮起一丝心疼。
她想起方士谦曾提过的训练室里的事情，明白小伙伴所说的，微草队长为了季后赛初轮败北、比起去年不进反退而背负的压力，正以具现化的形象浮现在她眼前。
事业已非一帆风顺，双方均肩负重担，为什么还要用旁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呢？
叶雪这样想着，目光柔和而明亮。她渐渐笑了起来，风姿十分动人，即便心事重重，仍然令直视着她的王杰希目眩。
“是啊，从小我就明白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旁人可依而不可靠，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去争取。而且我的脾气很坏，既任性，又固执。爷爷常说我是驴脾气，拖着不走，打着还要倒退。”叶雪慢慢地说着。
王杰希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姑娘，并不为她话里的自黑而惊讶，因为所有这些特质，如今他已经一一领教过。他想起叶雪向他告白时自陈过，她“当不了一个好的情人，也当不了一个好的妻子或者母亲”。那时候他并未放在心上，实在错得离谱。
他等到叶雪语毕，才淡淡开口：“可惜我一直被教导，要当一个可以被依靠的人。我是长房长孙，理所当然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成长环境真是个要命的东西。它给人的影响贯穿了方方面面，不仅仅是三观，甚至连赛场上的发挥，也依稀可以看出痕迹——
王不留行总是队伍里最可靠的队友，是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的核心；而匣中雪，则永远一往无前，是用血肉之躯克定坚城的先锋官。
“可我不会依靠人。也不乐意被左右。”叶雪说。
不过半年时光，王杰希似乎比春节时又高了一些。叶雪仰着脸，从她的角度看，对方瘦削了不少的脸颊沐浴在月光和灯光的阴影下，肌肉紧绷，昭示出内心强烈的挣扎。而他的眼睛则诚实得多，随着时间流逝，依次流露出烦恼、遗憾和失望的情绪。
很正常。三观不同的恋情，总是格外艰难。
他们二人就好像离开时分别前往不同的酒店，不得不在某个路口分道扬镳，以免在谁也无法说服谁的拉锯战中将好感消磨殆尽。前路似乎已经断绝，看不到岔路之后会不会有殊途同归的那一天。
除非有朝一日，他们一个学会放手，一个学会接纳。
但在今晚，在分开的路口，王杰希终于点头，同意两人暂且远离，疏远关系，互不干涉。他们俩都是率性的人，情之所至便恨不得将一切都捧给对方看，如今想来，实在欠妥。
距离产生美。他们缺了普通情侣互相试探、循序渐进的过程，上来就要挑战价值观，顿觉对方面目可憎。各自后退一步，至少可以留出缓冲的空间，用来补上缺少的课程。
然而在这个路口等待红灯的时候，王杰希仍忍不住，转过身抱了叶雪一下。男子的怀抱很暖，隔着薄薄的夏衫，几乎可以听到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理智说着应当分开，情感却无法遏制。
这也是两人谁也没法说出分手这样快刀斩乱麻字眼的缘故。仍然想要努力一把，而不是直接放弃。
此时的叶雪自己都未意识到，比起过去空有一腔匹夫意气，她也终于多了一丝勇气。一年半之前的冬天，她还会因为心中偶然被勾起的惶恐而逃避。但这个夏天，同样刚刚经历了挫折，甚至两个人都各自背负压力，她第一次感觉到踏实，而且不因前路莫测而迷茫。
这一次不再是一时冲动做出的情绪化的选择。这是她心中认同的选择。
叶雪心底正涌着难以名状的暖意。此时王杰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透过身体传来，与平时听到的音色稍有不同。而他紧贴着的胸口亦在震动，弄得她脸上痒痒的：“不怕你笑话，只是想到即将分开，还要努力保持距离，我很舍不得。你都说自己任性了，这会儿也让我任性一次。”
“又不是见不到了，”叶雪在他怀里闷闷地开口，“再过几天联盟的宣传片就要开拍，我当然还要继续待在S市。”
作者有话要说：
论三观不同如何谈恋爱。
#两句话小剧场#
杰西卡：爱上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
4000：你把微草放在哪里？
第92章 第八十九章
上一次联盟组织拍宣传片还是在第二赛季。当时H市八队联赛后，趁当家选手们都在，顺手集中拍了一套宣传照，只租了一个下午摄影棚就完成任务。还是电视台为了节目效果，才用这些静态照拼出一段三分钟短片，光文字叙述就占了老大篇幅，现在看来，真是简陋的可以。
用粉丝们的话来说，这不是宣传片，这就是个ppt。
那时候，职业选手们还都是见到摄影棚就绕路走的主，沉迷游戏日渐消瘦。要是谁告诉他们，有朝一日联盟也会特意给他们一帮打游戏的专门策划一部微电影，十个有九个得嗤之以鼻。
有时候，生活比艺术大胆多了。
“哇，联盟在S市的宣传弄得很不错嘛，什么时候G市也学习一下，让我感受感受成为偶像被小迷妹追捧的滋味……啧啧啧，想想就好兴奋啊！”
有宣传片任务的是去年的全明星选手，战队群像画面早在各自训练室里就拍过了，据说会放在片花里。正片内容联盟那边却神神秘秘的，不管粉丝们怎么在微博底下留言苦求剧透，官微调戏了一圈，却一点风声也没放出来。
蓝雨这次来的只有喻文州、黄少天和叶雪。
黄少天这小半个夏天掐着时间玩了好几个城市，临到开机前一天，总算成功抵达。也幸亏他正好玩到了包邮区，前一天听他在群里大叫完了完了机票火车票忘买了的时候，已经提前在S市找好了落脚地的喻文州和叶雪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后者都在考虑要不要托人找找关系搞张票来，结果当事人自己机智地搭了一辆旅游大巴过来。
因祸得福，进城的一路上黄少天得以饱览黄浦江两岸风光，还在高速上就见到荣耀职业联赛的广告牌，城市里更是时不时在高楼大厦之间发现游戏宣传广告。他找到乐子，在群里直播沿途发现的彩蛋，引得一帮去不了S市的留守儿童疯狂羡慕嫉妒恨。
喻文州和叶雪到车站接他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正边走边和一个老大爷聊得火热的黄少天。年轻人戴着一顶鸭舌帽，用以压住一头乱翘的头毛，手上除了拉着自己的轻便拉杆箱，还提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在乱糟糟的出站人流中为了坚持和老大爷说话，拼得面红耳赤。直到喻文州在安检栏杆外喊了他一声，他这才注意到二人，一边兴奋地挥了挥手，一边把塑料袋还给老大爷，自己三两步通过了安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