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顿了顿，嗯了一声说道：“万事小心。”
“嗯。”
“等我回来，便能独立行事了，到时候，我会搬进单独的房子。”南星缓步走出了屏风，在桌前坐下，抬眼，望着张起灵那边摇曳的灯影，“今天，应该是我们同住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
“按照张家的惯例，你回来以后住的，该是汀兰园。”张起灵从包里拿出一张图纸，走出屏风。
南星脸上表情有些空白，她这三年里极少去了解张家祖训以及那些规则，所以她只觉得汀兰园很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听过。
张起灵径直走到南星面前，将图纸递给了她。
南星疑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整个张家本家的详细平面图。
“这里，是汀兰园，”张起灵在图纸上指了指，“这里，是我接下来要搬去的地方。”
“你要搬去听涛园？那不是昨天我们被审问的地方？”南星问道。
“嗯。”张起灵淡淡地应了一声，“那里，是离汀兰园最近的地方。”
说是最近，但其实，中间还隔了一片湖水。
因为，汀兰园位于湖中心的一个小岛上，而听涛园位于湖边。
听涛园之所以取名听涛，便是因为宅子有一半是悬空建在水上，可以听到湖水的声音。
“去往汀兰园，只能撑船过去。”张起灵道。
“张家又不是没钱，怎么不干脆建座桥？这来回一次也太折腾了。”
张起灵看了一眼南星，沉默了片刻，道：“汀兰园，是族里麒麟血最纯正的女子居住的地方，上一个住进这里的，是张声晚。”
南星愣在原地，脑子里如同炸雷一般嗡嗡作响。
这个时候还不明白汀兰园的用途，就是傻子了。住进这里的张家女子，将来是要嫁给张家族长的。所以才会单独圈在湖中心的岛上。
汀兰，小洲上的兰花，与世隔绝。
“我其实只是个混血，哪里来的最纯麒麟血女子，也不过是软禁我的借口罢了。”南星唇角微扬，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们是拿准了我不会趁放野逃走。”
“十年前你出现时，张家就已经知道，你的麒麟血远比族内其他女子要纯正。”
所以张家还真打算让她成为下一任族长的妻子？
她知道前世张起灵不久后被推上了族长这个位置，但这一世，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族长还会不会是他，她也不确定。
今天以前，她一直都不希望看到他再被推上那个位置，可此刻，她又有点害怕到时候那个位置上的人不是他。
“……小哥，”南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张起灵看着她，油灯昏黄的光线照出他年少俊秀的眉目，眼睛沉静清亮如古井中冷冽的泉水。
“张声晚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
“有一条密道，可以从汀兰园通往听涛园，密道的位置，以及打开的方法，只有她知道。”张起灵垂眸，在图纸上比划了一下，说道，“这一片湖上，但凡有一丝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人知道。所以，密道修在了湖底。”
“关于密道的信息，都在这幅图里。”张起灵说着站了起来，“你到了汀兰园，自然会明白。”
张起灵说完，便转身朝屏风那边往回走，紧接着，手腕一紧，回头去看，南星低着头，手却紧紧攥住他。
“……小哥，”南星垂着视线，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想住进汀兰园，我……”
我不会嫁给其他人，我两辈子要嫁的人，都只有你一个。
南星没有再说下去，房间里猝然陷入一片寂静。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张起灵垂眸看着南星，她坐在桌前，视线始终低垂着，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此刻微微有些颤抖。
她在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他能看出来，她原本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她最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说出口。
南星竭力按捺住胸腔翻涌的情绪，半晌，终于松开了攥住张起灵手腕的那只手，低声道：“我到时候会从密道过来找你，商量从蒙顶山发现的线索。”
紧接着，她站起身，朝张起灵笑了笑，“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第11章 未来永劫，与你同写(
“南星，”就在南星转身的时候，张起灵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深邃墨黑的眼眸沉静无澜，却又沉淀着某种道不清的情绪，“如果不想去汀兰园，这次回来，便是最好的时机。”
“什么时机？”
“纹身会减淡。”
麒麟血浓度降低，这样的话，就不再具有住进汀兰园的资格。
“不过，你需要回来前再中一次毒，”张起灵补充道：“我这段时间把你之前中的毒改良了，使用以后，会出现更严重的中毒反应，但对身体没有影响。你，想好了吗？”
张起灵的方法确实没有破绽，出现更严重的中毒反应，就可以将麒麟血的变化归咎于这次假中毒，不会暴露她曾在泗州古城中毒的事情。
但，那是正常情况，而南星的状况，能不能撑到麒麟血失效前回来都还是未知数。
南星垂眸，舌根蔓延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如果在吃麒麟血石药之前假中毒，那么她必须在麒麟血失效前回到张家。如果在吃麒麟血石后假中毒，那么她已经恢复如常的麒麟血，会揭穿一切。
左右都冒险。
“小哥，我想好了，”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她的睫毛缓缓抬起，望着他，眼底像黑夜的海水般空茫茫一片，“我愿意试一试。”
张起灵凝视着她的眼眸，不放过她眼中任何细小的端倪。
她任由他审视的目光像是要看穿她，神情无一丝波动。
“你有所顾虑。”半晌后，张起灵轻轻说道。
南星瘦削的肩膀无声地垂下。
张起灵太聪明了，这样的对话再进行下去，他一定会发现的。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晕过去之前从密道过来找你商量完蒙顶山的线索，然后再爬回汀兰园，被人发现中毒。”
“不用着急来找我，只要你住的不是汀兰园，我都可以找到你。”
南星张了张口，最终点了点头，“好。”
等不到他来找她了，那时候她已经服下麒麟血石药，肯定会忘记他。
她必须在忘却前，去找他说清楚所有事情。
——
翌日清晨，天刚刚蒙蒙亮。
南星的生物钟永远比张起灵晚一个小时，这一点就算重来一世也没有改变。
“……小哥？”南星微睁着眼意识模糊喊了一句，声音是刚睡醒的沙哑，“小哥？你还在吗？”
没有回答。
果然，已经走了吗？
南星从床上坐起来，绕过两扇屏风，来到张起灵这边。
屏风后已经空了，行李已经被带走，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扶在屏风上的手无声垂落，胸腔被侵袭而来的失落感封堵，只觉呼吸都带上了苦涩。
南星在张起灵的床沿坐下，怔怔望着这间和他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屋子。
回忆很多，却也很重复，在这里的生活，基本都由缩骨功和发丘指难到变态的训练组成。
她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已经有些偏长，她现在也是可以徒手拆墓砖的人了。
她捏了捏眉心，赶走了身上最后一丝困意，起身去洗漱。
拿衣服的时候，瞥见柜子里放着几张叠好的图，旁边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是张起灵的笔迹。
“蒙顶山和龙行十八式的详细信息，你应该用得上。”
南星望着手里的纸条，刚才内心的失落感瞬间一扫而空，眼底一片清明，她喃喃道：“你永远考虑得这么周到。”
理了理情绪，南星将图纸和纸条收进包里，拿上换洗衣服，便往洗浴间的方向去。
整栋房子都空了，她一个人在偌大的洗浴间冲洗着身体，热水氤氲起热气围绕在她周身。
她习惯性低头去查看自己的纹身。
下一秒，手上冲洗的动作一顿。
她的纹身，已经明显变淡了。
为了确认，她用更热的热水往身上浇，纹身却没有丝毫变化。
已经开始了，她的麒麟血已经开始失效。
已经没有机会再告诉张起灵了，离她出发去放野，只剩不到一小时的时间。
希望她可以撑到回来见他一面后，再吃麒麟血石药。
张家处理事情如同闪电般迅速，早在南星和张起灵回到张家前，就已经安排了好几批张家小孩出去放野。
南星所在的，已经是最后一批。
这最后一批里，除了另外两个刚年满十五的小孩，居然还有一个没有人愿意收养的还没到十岁的女孩。
他们三个人都在清点着自己的干粮和路费，看起来，似乎打算一起上路。
放野对于没有独立去盗过墓的小孩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有去无回是常有的事。所以，基本上出去放野的张家小孩们，都是结队去盗同一个古墓，共同完成任务，这在张家是允许的。
张家对于放野，总体是以目标为导向的：只看最终结果，不需要在乎任何手段。
南星并不是第一次独立下墓，并且她此行主要目的是蒙顶山，所以并不需要和他们结伴。
在其余三个人还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她背上自己的包已经准备离开。
“我知道你，你是从墨脱档案馆回来的张南星。”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女声。
南星回头，是那个不到十岁的女孩。
来到张家之后，几乎所有人提到她，都是离不开圣婴事件，将她与墨脱档案馆挂钩的，这还是头一个。
南星停下来，打量了女孩一眼。
小小的个子，应该是很早就被人收养了，长期营养不良，所以身形很消瘦，显得一双眼比同龄的小孩要大得多。
她看着南星，眼神明亮：“我叫张月同，我可以跟你一起吗？我以前跟着我的养父母下过地，不会拖你后腿的。”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并且不一定能找到古墓，很有可能空跑一趟。”南星婉拒。
“我觉得他们两个找到古墓的概率更低，手头没有相关的信息和情报，而你在墨脱档案馆待过三年，相比之下，我更相信你。”张月同也不拐弯抹角，或许是从小察言观色，知道这种情况下实话实说更有说服力。
那边另外两个小孩这时候似乎也商量完了接下来的打算，看了看南星和张月同这边，而后朝她们走了过来。
“最后一批只剩我们四个人，我想我们应该一起行动，成功率会高一些。”其中一个小孩率先开口提议。
他说完后，剩余两人也一致看着南星。
南星哑然失笑：“你们真的要跟我同行？我刚才和张月同也说过了，我要去的地方，可不一定有古墓。”
三个小孩点了点头。
南星想了想，和他们一起出发也未尝不可，有些事情，确实有人合作来完成会更快一些。
她看了看他们三个人，最终答应下来。
那个时候，满清已经气数将尽，国情混乱，交通也不方便，辗转了差不多一个多星期才到蒙顶山。
第12章 漫漫归途，仆仆远赴(
南星上一次去四川，还是前世去盲塚时候的事情了。
对比现代，晚清时代的四川，还是很符合“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一句的，当真是群山环抱，山高谷阻。
四川盆地常年光照都不太充足，而蒙顶山所在的地区，更是一年四季阴雨绵绵。如果胖子在场，估计要吐槽这里的龙王是不是尿频尿急尿不尽，应该带点前列康来孝敬他老人家。
蒙顶山位于四川盆地西南部，绵延十几公里，五峰环列，仿佛一朵莲花。
山麓是典型的川西乡村，山腰是大片的茶园，茶园里有好几座寺庙，都隐在堆青叠翠的茶树间。
再往上就是森林地带了，参天林木绵延至整个后山。
南星在路途中将张起灵留给她的资料仔细看了一遍，“龙行十八式”原本是一位北宋高僧在蒙顶山结庐清修时所创，以往一直都是在僧侣之间流传，直到清朝才开始流入民间。
最早将此技艺带入民间的人，是康熙年间北京城的一个茶馆老板，叫叶惟清，他一手将茶馆兴盛成百姓生活里重要的活动场所，迅速遍布北京城。
蒙顶山茶园便是叶惟清众多茶馆的主要茶叶来源，他在蒙顶山收购茶叶期间接触了“龙行十八式”。
这种与武术相结合的茶技，让他看到了茶馆的另一种经营模式，于是花了很长时间学会并带回了茶馆，从此茶馆的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资料上记载叶惟清晚年是在蒙顶山度过的，从六十岁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蒙顶山，直到去世。
南星他们此刻正站在叶惟清的墓碑前。
“这是个假入口。”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十五岁女孩，叫张海晴。
张家小孩从小学习训练的内容，也包括墓道机关，奇门遁甲。熟练的，有些时候甚至不用手摸，通过肉眼观察就能看出来有没有机关。
“这里是风水学上的“四神地”，你们看这地形，不说左青龙右白虎吧，但起码左右都有保护，并且前有朝山后有靠山，藏风聚气，这种地方必定风调雨顺。”张海晴眺望着远处的峨眉、瓦屋、周公诸山，说道：“这个风水，底下肯定有大墓。”
南星不置可否，所谓的“四神地”，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解释，这些山可挡住北面吹来的风，还可以留住南面潮湿的空气，使得这里有个良好的小气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