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片哗然。
兰斯洛特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人们的反应，在录好的影像中不疾不徐地说：“我知道大家或许无法相信，不过根据资料记载，这就是事实。”
“曾经的我们，会为了争夺土地而厮杀、为了粮食和资源而相残，不同的种族之间如隔天堑，相同的族群之间也不甚太平，直到我们的祖先登上月球。”
“从那之后，人类将自己的领地版图扩展到了宇宙之中，他们探索银河系、遨游九大星系，将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命名为‘行星’——典籍中记载，这个词在希腊文中的意思是游荡者，正如我们本身。”
人群又再次安静了下来，仿佛真的将兰斯洛特的演讲词听了进去。
“我们本来就是宇宙中的游牧民族，我们所谓的那些‘家’，只不过都是被我们自己赋予了独一无二意义的钢筋水泥。有时候，在夜深人静之时，我们静下心来思考这个属于人类的社会将去往何方之时，我们却并没有想过，如今的人类社会，也不过只是人类所自以为的‘社会’罢了。”
“就像我们生活在地球上时，不同的种族说不同的语言，西方人理解不了东方人的含蓄之美，东方人也并不明白西方人的自由之爱，而这些独属于一个民族的特点和含义，早就内化在了他们的语言之中，可是谁说，他们在使用那些语言时所获得的独特感觉，不是他们自己赋予自己的呢？我们如今通用语中‘社会’的含义、我们苦心经营、费力维持的‘社会’和‘秩序’，也只是我们一厢情愿妄自尊大的产物。”
“每一位乞丐、每一位教师、每一位德高望重和臭名昭著的人、每一位位高权重和无关紧要的人，人类‘社会’中的每一位圣人与罪犯都生活在这里，可是脱离这些被赋予的身份，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我们都是人类。（1）”
“如果剥离那些自以为是的意义和妄自尊大的地位，我们与宇宙中的其他生灵，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完这些，兰斯洛特沉默了下来，围观的人们见他说完了话，也渐渐散去，只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自言自语般地说：“抱歉啊，骑士先生，你的这些理论，就算完完整整地听完一遍，我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毕竟人类社会，如果被剥离了“人类”赋予的“意义”，那还剩什么呢？
回到最开始那种，幕天席地、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吗？
如果一个物件是由特殊之人赠送的，那么只要还有记忆，它就势必会在被赠予之人的心中留下某种象征意义，这是人类的天性。
而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哪一件物品没有它的历史和故事呢？
正是这些历史和故事，让这些原本没什么意义的物件在人类眼中变得特殊，让人类社会变得厚重，如果没有这些，那一个人和一草一木又有什么区别。
——对了，裴韫有些无奈地一笑，在神变教的人眼中，似乎没来就没有区别。
在人群渐渐散开的时候，有些人在小声交谈，他们的谈话声偶尔会被风带着，传进裴韫的耳朵里。
“我怎么觉得，这个主教说的好像还有点道理？”一道女生不确定地说。
“那肯定啊，如果真的说得一点道理没有，那不就跟那些邪/教一样了？不过我听说这个主教好像和皇室有点什么关系……”一道男声回答道。
“我倒是觉得他的名字很熟悉，兰斯洛特……是不是那本书，叫什么来着……《亚瑟王》里的那个骑士？”
男生飞快地在光脑中查了一下：“还真是！你说他一个好好的皇子，虽然说是私生子，为什么要起个骑士的名字呢？”
这两人显然不怎么关注时事。
兰斯洛特在神变教成立之初便毫不掩饰，甚至有些大张旗鼓地公布了自己的身世，并说自己“兰斯洛特”的这个名字就取自古书《亚瑟王》，意在表达自己保护人类社会和保护皇帝的决心。
裴韫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听了短短一段演讲就会被兰斯洛特说动，有些不明所以，但又开始不自觉地怀疑兰斯洛特的动机。
她在混进来的时候就逮了个人问过，知道今天的抽奖活动，虽然虫族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六大星系，不过除了伽马星系以外其他星系的居民还没有到人人自危的程度，兰斯洛特现在加大神变教的宣传力度是为了什么？
她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她觉得一定没什么好事。
其他人都散了，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显得太突兀，尽管经过了变装，但如果还是有人认出她那就麻烦了。
裴韫想着，也离开了广场。
这次来牛顿星系，裴韫其实并不太被司令和将军们欢迎，毕竟如今六大星系各自为政，不喜欢别的星系的人来插手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即便不喜欢，为了面子自然也不能亏待了裴韫，只是奈何裴上将不是个喜欢自讨没趣的人，用“旅途劳顿，先回军部公寓看看”当作借口溜了出来，正好碰上兰斯洛特主教这一番“精彩”的演讲。
她边走边回想起叶白给她的、关于庄周科技的那份报告书。
如果庄周科技真有问题的话，那那么多微粒Q，他们是从哪得到的呢？
如果首先排除劳琳提督的的嫌疑——毕竟她确实没有理由帮威廉做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首先是吃力不讨好，其次还惹得一身腥，那么与威廉勾结的，很大概率就是牛顿星系的军部。
就算庄周科技没问题，那牛顿星系军部的嫌疑也撇不干净，毕竟他们中出了一个杜塞特。
就算他真的那么会演，真的就没有一个人会察觉到不对吗？裴韫与他仅仅有一面之缘，在废星上也只相处了几天，就这样都能发现他的不对劲，牛顿军部的这些人和他朝夕相处，还发现不了不对劲吗？
至少在裴韫看来，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或许，她自我安慰似的想，裴晋可能也是想到这一层才让她来这的，并不是为了让她来避避风头，当然也有可能两者皆有。
这念头刚冒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信，自嘲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牛顿-3的星际飞船停靠站，另外一架来自伽马-1的飞船也降落在了牛顿星系。
第42章 . 夜袭 灯火通明之下，威廉看清了这个正……
入夜, 庄周科技总部大楼。
直到新星际时代也摆脱不了“996”的社畜们还在灯火通明地加班工作，从外面看过去，几乎每个房间都亮着灯, 远远望去，好像一座发着光的大楼, 竟然与古地球时代神话中的“琼楼玉宇”有几分相似。
不过, 即便是路人们也个个行色匆匆，没人有空心上这样的景象。
然而就在这时, 整栋大楼的光却突然倏地全部熄灭了，有几个正好路过的人吓了一跳, 又若无其事地走开。
楼里的喧嚣传不到外面，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庄周科技已经乱成了一团，因此也并没有人发现, 一道黑影趁乱潜入了大楼, 直逼总裁办公室而去。
威廉家里在古地球时代曾经是贵族，即便是进入新星际时代以后, 家底也很丰厚，因此一些贵族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 威廉身上也有一些贵族的影子，用他自己的话说, 就是“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享受”罢了。
这位经常让自己“小享受”一下的总裁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办公室设在了大楼顶层。从那里，能够俯瞰这一片市区的街景，会让人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只是此时，总裁办公室中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那道黑影也不知是什么生物，整栋大楼都停电了，电梯也停运了, 那影子就顺着楼梯上去，一层一层，速度却一点儿也没有减慢的趋势。
在这里工作的社畜们平时基本上就没走过楼梯，形成习惯以后，即便是停了电的现在，也并没有人考虑过除了电梯以外，比如走楼梯的通行方式，因此黑影一路向上，竟然也没碰到什么人，偶尔听到一些声音，也会灵巧地闪身避过，如果事后有人调取监控的话，一定会怀疑这到底是人还是人工智能，亦或是别的什么体能逆天的未知生物。
而此时，不过十分钟的功夫，黑影已经到了顶层。
总裁办公室外面保镖不少，素质也还算不错，此刻突发停电，他们也并没有惊慌或者松懈，反而更谨慎地打开了光脑中自带的手电筒，晃来晃去地寻找可疑人物。
就在此时，一名穿黑西装的保镖突然停下了手上扫视的动作，因为他似乎看到了一道黑影蹿了过去。
但因为速度太快，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就在他想要询问同伴的前一秒，他突然感到颈后一痛，接着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打晕他的人谨慎地接住了他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到了地上，避免出现的响声吸引其他保镖的注意力。
然而，同伴突然变得不自然的动作还是引起了离他最近的一名黑衣保镖的主意，他将手电筒的光对准了这边，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便觉得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接着，便同样失去了意识。
总裁办公室外总共有四名保镖，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而他们所有人直到最后，甚至都没有看清那名袭击者的脸。
在撂倒了所有保镖之后，黑影侧身，躲在了总裁办公室的门旁。
这是一个很刁钻的角度，从里面几乎能把整个办公室一览无余，而里面的人却完全看不到这里藏了个人。
不得不说这人似乎深谙此道。
由于停了电，办公室的门自动上了锁，黑影在原地等了片刻，见办公室里没什么动静，也没有人影，大概是以为这个时间，威廉已经回家了，便矮下/身子，手上也不知道怎么捣鼓的，三两下，电子门便“滴”地一声，自己开了。接着，黑影侧着身一溜，一张薄纸片似的溜进了办公室，倒是真像个影子人一样了。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门后人影一闪，接着，黑影就被人用枪抵住了脑袋。
威廉的绿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亮得发光，仿佛一头紧盯猎物、蓄势待发的野兽。
黑影起初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却认命似的重新松弛了下来，说道：“威廉先生，没想到最后会输在你这。”
这人说话的时候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不仅听不出男女，还有些不自然的刻意感。
就好像本来不适合这个角色的配音演员硬要拗某种声线，听起来不仅不享受，还很别扭。
威廉微微皱了皱眉。
看来这个人虽然擅长躲藏，却不擅长伪装，这让他怀疑起了这人来这儿，并且造成混乱的真正目的。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不在意似的轻笑一声：“那你以后可要注意，不要再低估我的实力了。”
毕竟只要稍微了解过他的背景，就该知道他的身手可比外面那些花架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黑影显然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不知为何，威廉却感觉那人的心情似乎有一瞬间突然低落了下去。
他心下一凛，将拇指搭在扳机上，将黑影的太阳穴抵得更紧了些：“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然而，那人再次说话时发出的声音却让威廉觉得熟悉道心惊。
“我来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那人一字一句缓缓地叫出了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的称呼，“威廉学长。”
一瞬之间，大楼重新恢复了供电。
灯火通明之下，威廉看清了这个正被他用枪牢牢抵住脑袋的人是谁。
他还没来得及叫出那个名字，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刚才那人进来的时候并没有锁门，但是他的助理布莱特向来很懂礼貌。
布莱特问道：“总裁，您没事吧，保镖怎么都被人打晕了？”
“没事。”威廉沉声应道，“刚才有个人想袭击我，本来被我制住了，现在已经跑了。”
“需要报警吗？”
“不了。”威廉拒绝道，“这事传出去对公司声誉不好，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好的。”
“好的，总裁。”布莱特似乎丝毫不担心总裁的人身安全，毕竟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位威廉总曾经是位什么人物，公司刚成立时就因为他曾经在军部工作这种噱头吸引来了不少大佬的投资——大家都以为他掌握了什么内部信息，因此庄周科技刚上市时，公司股价就一度疯涨。
“我让人启动了大楼的紧急用电系统，现在断电原因不明，技术部已经在查了。”布莱特顿了顿，又问道，“需要帮您把保镖们叫醒吗？”
布莱特轻轻“嗯”了一声：“醒了之后让他们下班吧，找个医疗舱看看，费用报销。”
“好的，总裁。”布莱特说完便走了，他似乎叫醒了那几个保镖，一阵轻微的嘈杂和脚步声过后，门外重新归于寂静。
而罪魁祸首仍然大剌剌地站在原地，一抬眼，竟然是裴韫的脸，她戏谑地说：“看来你们公司的安保部门还需要培训，如果刚才你被我挟持了，岂不是很轻易地就能骗过他们？”
威廉似乎本来想说什么，但看着裴韫的脸，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裴韫猜测，他大概原本想说他们都知道他原来是干什么的，所以才这么轻易地相信他不会有事，只不过这种话在她面前说，总还是会有些心虚。
那人欲言又止了半天，不尴不尬地说了一句：“久闻大名啊裴上将，你现在的军衔都比我高了。”
如果联盟能评个“哪壶不开提哪壶”奖，威廉戈登先生大概要喜提第一，裴韫听了这话，原本还有脸温度的脸上瞬间没有了任何表情。
她冷冷地说道：“我可不记得威廉总裁有什么军衔。”
威廉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裴韫就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与他的对话一样，问：“你应该知道，你们公司在伽马生产的一批芯片出了问题，被卷入了一起刑事案件当中，而且还与银河海盗团有牵连，我也不绕弯子了，关于微粒Q 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威廉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心虚或者慌张的表情，他看起来反而有些无奈，笑了一下，说：“阿韫，我知道你对我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你就算对我有意见，也不应该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