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像克姆那样，反而晚了一瞬，虽然也能顺利解决掉眼前的怪物，但是却无法保证自身的完全安全，并不是满分的做法，在裴上将手底下大概最多只能拿到九十分。
还有在用光刀切割怪物脑袋之后，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没有怀疑自己是否成功，也没有因为失去视力而惊慌失措，裴韫果断地将所剩无几的电量全部用来维持机甲保持太空飞行状态，这才有了和主舰通话的机会。
走一步知十步，步步为营，而且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自信。
我还差的远呢……
这是克姆在机甲电源完全被宇宙环境侵蚀殆尽之前，用最后一点力气自动脱离了精神网，启动了生态舱时最后的想法。
他的生态舱倒是很好运气地没在太空中飘多久，就被裴上将一个顺手捞上了机甲。
“小韫——”
裴韫与主舰一起来到第一战区基地，刚下机甲，便听到克莱明司令的声音，接着便看到一个胡子和头发都花白的大胡子老头迎了上来。
“克莱明司令，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有精神。”
克莱明倒是很不见外，把裴韫揽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少客气了，上次见还叫我克莱明伯伯来着。”
从战场上下来之后，绝大多数的士兵们都进了医疗舱，倒不是说有这么多人受伤，而是刚才的巨型黏液怪物实在太过骇人，没几个人能看了这种东西还晚上不做噩梦，众人为了不留下心理阴影，便都去自觉寻求心理帮助。
裴上将却是个例外，在基地入口和克莱明短暂地寒暄了几句，便与他一同进了指挥官办公室。
为了防止独/裁专断，联盟军用的一向都是双指挥官制度，两位指挥官一主一副，给出的战略计策能互为补充和完善。
先前裴晋做主，克莱明便做副，后来裴晋受伤，便由克姆临时做主，现在裴韫来了，主指挥官的位置，自然应当由她来担任。
先前有人听了这个消息还觉得不服，但刚才裴韫在众目睽睽之下拯救众人于危难之中，现在幸存的士兵对她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更不会不服了。
进了办公室，裴韫的神情才稍微松动了些，开口叫道：“克莱明伯伯。”
克莱明腰板挺得非常直，即便年纪已近百岁也丝毫不见佝偻，和裴晋是忘年之交，因此即便裴韫叫他爷爷都绰绰有余，还是腆着脸称他为伯伯。
克莱明听见这声久违的称呼，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笑意：“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肯在外人面前叫我伯伯。”
“毕竟经常被人说成关系户，多少还是要注意一点的。”裴韫微微一笑，“再说了，在军部攀关系，如果成了风气，那以后还有什么纪律可言？”
“哈哈哈——”克莱明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大捧白胡子也会跟着抖动，像古地球传说中的圣诞老人，“你也还是那么古板，和你爸一个样。”
说到裴晋，裴韫担心地皱起眉头：“对了，我爸没事吧？”
克莱明挑挑眉：“你爸说你从来不叫他爸爸，看来他说的话也会有失偏颇啊。”
裴韫愣了愣。
其实克莱明说的没错，她确实从来也没当着裴晋的面叫过他爸爸，反正自从成年以后就没有过，而她刚才心一急，这个称呼便自然而然地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放心吧，他一直在医疗舱养伤，虽然还没醒，但是没什么大事。”
克莱明看裴韫愣愣的，还以为她是担心父亲，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爸的精神力不比你差，就算被精神网强行挤出，伤势也会比一般人轻，你有多相信自己，就该多相信你爸，他能白手起家做到这个位置，还是有实力在的。”
听他和么说，裴韫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下了一点。
这个山一般的男人有朝一日也会倒下，这是裴韫做梦也不敢相信的事。
“行了。”克莱明打断了她的思绪，“闲话不多说，针对今天那个怪物，你有什么看法？”
虽然名义上裴韫是主指挥官大，但是克莱明资历毕竟比她大了一轮不止，因此现在坐在主位上的还是克莱明，他点点身边，示意裴韫坐下说话。
“出其不意，有针对性，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那竟然是虫族的手笔，牠们进化了？”裴韫坐下，答道。
克莱明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这样的怪物，今天第一次出现。”
“第一次出现……”裴韫喃喃道，“第一次出现就是这样的时机……”
时机之巧合，不能让人不多想。
克莱明点点头：“确实，我有个大胆的猜想，虫族会不会进化出了智力？”
“可是距离上次战争只过了二十五年，不满足形成进化的条件啊。”
“在这个宇宙环境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克莱明有些神叨地说，“可能虫族本身就是容易形成进化的族群，可能牠们在宇宙某处受到了辐射因而产生变异，也有可能虫族中原本就有这种拥有智力的族群，只不过我们没有发现，宇宙有很多未知，也有很多可能性……”
但裴韫还是无法相信，这些事情中，巧合太多了，多到甚至……透出一股人为手笔的气味。
然而还没等她发表自己的看法，办公室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司令，裴上将，是我，克姆。”一道虚弱的男声响起来。
克莱明和裴韫对视一眼，他们谈话时，普通士兵谁没有个眼力价，知道现在并不是打扰的好时候，那克姆会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找他们现在说？
“进来吧。”克莱明说道。
克姆推门而入。
他是名长相非常清秀的男性beta，却有着一头惹眼的红棕色头发，为他平添几分张扬，但现在连着那头红发看起来都蔫蔫的，仿佛没什么精神，但裴韫知道，那绝不是受伤带来的身体不适，而是这孩子在刚才那场大战中，有了什么心结。
“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息？”克莱明看似责怪，实则关心地说道。
这可是他们牛顿军部冉冉升起的未来新星。
然而克姆抬眸愧疚地看了克莱明一眼，接着低下了头，闷闷地说：“司令，我申请退出前线，去后勤从事补给工作。”
第60章 . 判断 “我们要的，是最低成本的胜利。……
“什么？！”克莱明不可置信地一拍桌子, 激动地站了起来，“为什么！”
随后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克莱明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但显然心里还是憋着口气：“说说吧，理由是什么。”
也无怪克莱明这么生气, 裴韫换位思考, 倘若自己种的地里平白冒出了水灵的小白菜，刚拿出去跟别人炫耀了没几天, 小白菜就自己蔫了，这简直比看着自己家的小白菜被猪拱了还生气——后者至少还能怪那头猪, 前者却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反观克姆，显然早知道自己说这番话会引来克莱明司令的雷霆震怒，也知道对不起他这些日子在自己身上付出的心血和浇灌，愧疚地几乎看都不敢看克莱明司令一眼, 只是偶尔抬头用眼神向裴韫求助。
裴韫从他那眼神中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想了想，帮他解围道：“虽然没能有幸观摩过克姆临时指挥官打一场完整的仗, 但是就从我刚来时看到的景象来看，克姆先生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大概是有别的原因吧。”
克莱明原本听了克姆突如其来的调动申请，正处在气头上, 根本无暇思考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现在被裴韫这么一提醒，反倒反应了过来。
克姆这孩子，他比裴韫了解得多，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而且就在打刚才那场仗之前, 仍旧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绝对没有突然转性的道理。
而他在战场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克莱明也在消灭那个怪物之后听记录官简单地讲述了一遍，虽然想想都有些后怕，但总归结果是好的，便想着只要让克姆在医疗舱中接受治疗，通过激素调节就能避免可能留下的心理创伤，也就没有过多在意，现在想想，症结很可能就出在这里。
至于现在……
他看着克姆愧疚到看都不敢看他的样子，自知克姆能提出这种申请，心中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想让他对自己敞开心扉更是难上加难，好在现在这里还有一个置身事外的裴韫……
克莱明叹了口气，强压下心头郁结，恨铁不成钢地剜了那小子一眼：“我出去待会，想调去后勤的原因，半小时内跟裴上将说清楚。”
说罢便推门离去，剩下裴韫笑眯眯地看着克姆，点了点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裴上将，我……”克姆坐下以后，裴韫并没有主动开口，而是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他自己编出个借口，果然，克姆在裴韫这个救命恩人的目光下越发如坐针毡，终于开口说道，“我是个beta，毕竟体力上有缺陷……”
裴韫失笑：“虽然军部中大部分都是alpha，alpha确实更具攻击性，这是天性，也是本能，可是这并不代表，alpha更适合打仗。”
克姆愣愣地抬起头。
“是，我承认，alpha在体能和身体素质上的先天优势都甩了beta和omega不知道几条街，但是，克姆，我不相信身为军事天才的你也认为，打仗仅仅靠体力就能取胜。”
“还有……战略和计策。”
“没错，但不应该用‘还有’，而是‘更重要的是’。”裴韫说起自己擅长的领域，语调仍然有条不紊，却比平时更加抑扬顿挫，显得更加生动。
“alpha和omega的激素波动都不稳定，很多时候都会受情绪影响而无法做出理性的决定，在这方面，beta则是天生的强者，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大多数军事家都是beta，而你，克姆，你是beta中的佼佼者。”
克姆再次羞愧地低下头：“我……”
“虽然没有见过克莱明司令口中你意气风发的样子，但是看你排兵布阵的风格，我就可以想象出来，你不是会因为性别自卑的人，所以，你想申请调走，是有别的原因，对吗？”裴韫说完，定定地看着他。
克姆惊讶地抬起头，恰好触到裴韫的目光。
他感觉自己在裴上将面前，就像一枚生鸡蛋，稍微敲打敲打，内里的蛋黄蛋白就全都藏不住了。
“是的。”他认命地说，“是有别的原因。”
“让我猜猜，是战后应激综合征？不像，毕竟这东西医疗舱就能治好。那就是虚无主义综合征？听说有些人在参加战斗只会会觉得反正都要归于尘土，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不过这类人一般都会安于现状，是死是活都不愿意做出任何努力，你这么积极地逃避战斗，好像也并不符合。”
裴韫一连提出几个猜想，又全部自己否定，最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所以，你的愧疚来自求生的本能，对吗？”
克姆听了一惊，差点下意识站起身来，抬头诧异地看着裴韫：“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不用惊讶，这种想法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她飒然一笑。
裴上将明明现在也只有二十五岁，便在后辈面前侃侃而谈“自己年轻时”，这种说法难免有倚老卖老之嫌，但克姆沉浸在被人猜透心思的惊讶中，并没有细究。
“在学校时，我们最常被教导的就是‘为了联盟，死而后已’，每周看电影时看的最多的就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先烈们血淋淋的故事，那时候我觉得，一寸山河一寸血，如果有机会，我也想为国捐躯，而不是在蝇营狗苟的官场中寂寞死去，但是后来才明白，如果能活着，是没有人会选择死亡的。”
“老师们教会了我们怎么求死，却没教会我们如何求生。”
裴韫看到克姆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笑了笑：“举个例子，今天这场仗，你觉得除了你采用的那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取胜？”
克姆在军事方面的极大天赋，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的兴趣，这会儿被裴韫引导着，甚至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反而开始认真的思考裴韫抛出的问题。
“嗯……或许有吧，如果我能派一支敢死队像裴上将那样偷袭它，再以自己做饵，还是有成功的机率的，只不过概率很小，毕竟当时战场上战局混乱，在形成包围之势的同时，还要悄无声息地调出一队人马，可行度很低。”克姆说完，期待地看着裴韫，好像上课时回答完问题，着急问老师自己的答案对不对的学生。
裴韫笑了笑，这孩子虽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天才，但是却还没摆脱学生思维，现在虽然还不够成熟，不过假以时日，确实会有一番作为。
她虽然心中赞赏，却小幅度地摇摇头，笑着说：“你说的方案可行，也已经是成本最小的方案，那么当时，为什么没有去做呢？”
克姆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因为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这种方案的成功率很小，属于铤而走险，我要做的是保证胜利，所以……”
裴韫打断了他：“这里是战场，并不是会有老师打分的考场，你既然是指挥官，那么就只有两个任务——是以最快的做出判断，然后选择那些所有能到达目的地的路径中，损失最小的那一条。”
“我们要的，是最低成本的胜利。”
“还有，你以为自己准备壮烈牺牲的举动很感人吗？”裴韫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
克姆听了裴韫的话，本来若有所思，却没想到裴上将会突然变脸，不知所措地抬眸看向她，下意识地想反驳：“我没有……”
“记住，既然成了指挥官，你的命就不再属于你自己了，你既然上了战场，那么你的生还与否，对于联盟军来说，也是一种成本。你在与刚才那么怪物对抗的时候，一心只想战胜它，却忘了衡量，究竟是你的命重要，还是它的命重要——没法一击杀死那个怪物就再想别的办法，但要是我不来，主指挥官没了，剩下一群散兵，你让他们怎么收拾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