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氏也笑了,这孩子定是为了找个由头亲近安书史吧,安书史的绣工就连皇后娘娘也赞过的,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到呢?改天跟姐姐商量一下这事儿吧,至少让两个孩子将来能在一起。
翁氏的姐姐嫁给了河间郡公梅楚先的幼孙、如今的太常寺卿梅熙芬,梅翁氏比翁氏大了整整八岁,膝下四子二女,大儿子前年都已经娶了亲,故而梅翁氏打扮上也比以往庄重了不少。虽说梅翁氏是姐姐,可到底翁氏嫁的是皇室宗亲,姐妹相见时,梅翁氏少不得先行了礼,“见过王妃。”
翁氏忙一把扶住,假意嗔道:“姐姐这是做什么,你是我亲生的姐姐,也要和我生分么!”
梅翁氏笑笑,“全了礼数总是没错儿的。”
姐妹相见,拉了不少家常,一直扯到孩子们的婚事上,翁氏才把予潘恋慕安书史的事儿讲了一遍。翁氏一脸愁容,“姐姐啊,予潘这孩子虽非我亲生,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看得出来,他对那个安书史是真心的。可是两个孩子门楣上实在差得多了些,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梅翁氏眼波一转,“若是旁人也罢了,可是郡王长子将来是要承袭广陵郡王的爵位的,他的妻室就是未来的广陵王妃,若是那位安书史真是这样的家世,实在是有些不相配呢。除非……”
“除非什么?”翁氏急切道。
“我说了你可莫要生气,除非大王子把这郡王长子的位子给让出来,自己只受个镇国将军,事情也许还有转寰的余地。”梅翁氏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这怎么行!予潘如果把王长子的身份让出来,势必轮到我的予渝,你让我怎么跟予潘去说?只怕世人也要骂我心存夺嫡之心了!”
“哎呀你别急嘛!”梅翁氏忙起身安抚妹妹,“我只是说说而已啊。我不知道王长子现在对那个安书史用情几许,但若是他舍不得爵位,自然会别寻名门佳丽。若是他为了安书史连未来郡王都不想当了,你觉得咱们能拦得住么?不妨一试咯!”
翁氏被姐姐说的有点心动,仍然犯难道:“可……可这话谁都说得,就是不能我去说呀!”
梅翁氏拍拍妹妹的手,“好啦好啦,也不是非要这样才行啊。你且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下个月五皇子满月,咱们命妇都要入内朝贺。到时候咱们一起瞧瞧那个安书史是个怎样的女子,你看可好?”
翁氏一想,也只有这样了,便和姐姐约好下个月进宫同去敬德院。
话说予潘打着见玄汾的旗号入宫求见,自然不能不在玄汾跟前应付一下。玄汾已经知道了予潘和安陵容的事儿,自然也猜得出来予潘进宫的目的,很坏心地总是用这个打趣予潘。予潘藏在袖中的纸条也被玄汾搜了出来,予潘求了好长时间玄汾才把那纸条还回来。
玄汾道:“九叔跟你说个好主意,你也别去敬德院找那个安书史。那个安书史不是负责教授长宁、长庆的女红么?你把这纸条交给我,我让长宁转交可好?”
“这……在宫中私相授受……不太好吧……”予潘有些为难。玄汾冷哼一声照着予潘的额头就狠狠一敲,“混小子,你是不信九叔么!合着那安书史给你娘绣好披帛之后是能拴在鸽子爪子上给你送出去?你最好多孝顺孝顺九叔哦!”
这话一说,予潘立马很狗腿地挽住了玄汾的胳膊,
“哎呀哎呀九叔,是侄子脑子糊涂了,这事儿还全得仰仗九叔呢!”
总之,玄汾狠狠欺负了予潘半天,这才把纸条给了长宁帝姬,让她转交给安书史。玄汾很坏心地纸条上多加了绣两块丝帕的字样,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不能给人瞧见了,长宁也十岁了,心里还以为是玄汾喜欢安陵容呢,倒也乐意把纸条给了安陵容。
安陵容拿到纸条之后,一直忍到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打开细看。安陵容迅速默记下全部内容,就把字条给烧掉了。正巧刘令娴和傅小棠来找安陵容说话,安陵容的所为被她们逮了个正着。刘令娴知道傅小棠是个牙尖嘴利的,虽然不知道安陵容在烧什么,但还是本能地为安陵容遮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是家书吧。”
安陵容忙点头如啄米,“是是是,刘姐姐说的对,是家书,是家书。”
傅小棠并不相信,“谁的家书才那么一张纸啊!”
“得了得了,”刘令娴轻轻敲了敲傅小棠的头,“你当别人都跟你似的,话痨翻起来写家书写三天三夜都写不完!”
“你又敲我的头!”傅小棠跳了起来,三个少女便打闹了起来,把那张纸条的事儿给抛在了脑后。直到晚上傅小棠走后,刘令娴才道:“那张纸条写了些什么,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安陵容一缩,“就是家书……”
“什么家书啊,安伯父比傅书史还罗嗦,哪回不是长篇累牍,撑得信封都装不下!”刘令娴毫不客气打断了安陵容。
安陵容见瞒不过刘令娴,又想着她也不是外人,便红着脸把和予潘约好了的披帛之事都说给了刘令娴。刘令娴默默听完,盯着安陵容看了好久,才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那个郡王长子,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披帛,是你啊小笨蛋。”
刘令娴这句话算是彻底把这个问题丢到了台面上,安陵容瞪大了眼睛,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我……”
她想说自己喜欢那个人,想说自己想要和那个人永远在一起,想说自己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想说的话那么多,心中的悲伤和甜蜜纠结在一起,安陵容的眼泪唰地就淌了下来。
“陵容,怎么哭了?你说点什么,别吓我啊!”
刘令娴见安陵容哭了,也慌了,忙用帕子为安陵容拭泪。安陵容往刘令娴怀里一扑,眼泪便停不住了。刘令娴叹了一口气,任安陵容哭了个够,又倒了热茶与她喝,这才又问道:“哭够了?”
安陵容红着脸点头。
“那咱们好好来说这个事儿。你对那个郡王长子是怎么个想法?”
安陵容一听说到予潘,眼泪又要涌出来,被刘令娴照着头又敲了一下,“你个爱哭鬼,是要哭出一缸眼泪把整个敬德院都淹了么?唉,我这么问你吧,你对那个王长子可也有意?”
安陵容用力点头,很快又垂下了头,
“可是刘姐姐,我出身这样寒微,根本配不上他……”
“那就别想啦!”刘令娴瞪了她一眼,“那个什么披帛也别绣了!”
“我……”安陵容低下头,被刘令娴扶住肩膀,“告诉我,我说让你放弃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安陵容咬住了唇,“我……我舍不得……”
“那就别放弃啊!反正咱们还有两年才出宫,好好教导帝姬,讨了皇后娘娘的欢心,也许离宫的时候,娘娘会抬高给你的诰封也说不定啊!那个王长子如果是个只瞧门第的俗人,也不值得你为他伤心流泪至此啊!你说是不是!”
安陵容用力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刘令娴看了又是心疼又是可笑,“好了好了别再哭了,这张小俏脸给哭花了,当心把人家吓跑了!”
说着两人又笑了一会儿,刘令娴想起来什么,又敛起笑容,“只是到底咱们人在深宫,行事万万小心,女儿家名节至关重要,谨小慎微绝对不会有错的。”
安陵容再次扑进了刘令娴的怀里,心里想:刘姐姐,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勇敢就好了。可是我和他,注定不会有未来的,能像现在这样为他做些什么,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我会成为阻碍他前程的绊脚石,那么头一个不能原谅我的人,就是我自己。
第59章
一个月过得很快,安陵容绣好了披帛和玄汾追加的两块丝帕,却苦于没法送到予潘手里。披帛和丝帕到底不比纸条好夹带,安陵容只能先收在自己的屋子里,别无他法。
四月二十八,皇五子满月,玄凌在采容殿设了家宴,只邀请了近支宗亲参加。梅翁氏自然没有这个资格,翁氏只好随丈夫玄潼、儿子予潘一同入宫道贺。
酒过三巡,翁氏觉得有些头晕,想到外头透透气,跟玄潼说了一声便从侧殿绕了出去。翁氏对紫奥城也算熟悉,又不想和其他嫔妃小主扯上关系,就扶着贴身侍女素馨的手一路往颐宁宫的方向走去。
正走着,翁氏忽见前方十来个宫女簇拥着两个身着乡君服制的清丽女子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等她们走近了,翁氏才看清,原来那两个女子还一左一右牵着一个身量未足珠环玉绕的小姑娘,不是长宁帝姬又是谁?
翁氏便上前问好,“长宁帝姬安好,可认得我么?”
翁氏是常来宫里的,长宁帝姬也认得,她松开了傅小棠和安陵容的手,上前一步,福了福身,“三伯母好。”
翁氏笑着牵起她的手,“今儿是你五弟弟的满月,帝姬怎么在这儿呢?”
“方才陪皇祖母做了早课,故而迟到了,这就准备去采容殿呢。三伯母怎么在这里呢?”
“我稍微饮了两杯酒,有些头晕,在这儿吹吹风。”
“这怎么行,今儿的宴饮一直到黄昏呢。”长宁帝姬扭头看了看随自己来的两个书史,想了想,道:“我还要去采容殿,不能陪伴三伯母。安书史,你先护送王妃先到敬德院歇息片刻。”
“是。”安陵容上前对着翁氏福了福,“王妃好,小女子是敬德院书史安陵容,王妃请随我来。”
一听到安陵容的名字,翁氏心中微微一动,面上还是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王妃不用客气,能为王妃效劳,是陵容的福气。”
“那就有劳安书史了。”
安陵容陪着翁氏一路回到敬德院,直接把她引到了自己的房间。翁氏快速扫视了一下屋内的陈设,倒是收拾得很简洁,不过这也不说明什么,也许只是下人收拾得勤快吧,翁氏心中暗道。
安陵容为翁氏倒了水,翁氏道了谢抿了一口,笑道:
“是金银花蜜?”
“是,王妃英明。”安陵容含笑回答,又令侍女小鹊领了素馨下去吃茶歇息。翁氏便开口和安陵容聊了些家常,暗暗地打听她家世人口还有松阳的风土人情。安陵容虽有些不解,但都如实回答,翁氏心中也一一记下。
说着说着,翁氏问道:“方才瞧见安书史和另外一位女官大人一同护送长宁帝姬,看来书史平时教授的是长宁帝姬了。”
“谈不上教授。”安陵容谦虚道:“小女子愚钝,与诗书上不甚精通,不过闲来喜欢扎花儿玩罢了。平日里都是和傅书史一起陪伴帝姬做针线。”
“哦?那看来安书史必是精于女红了,这个笸箩里的可是安书史的绣活儿呢?”
说着,翁氏已经伸手拿起桌上笸箩里绣好的帕子,“呀,这不是紫茉莉花么?绣得真好,如真的花儿一样。”
“王妃不嫌弃小女子绣得粗鄙就好。”
两人又聊了半天针法,准备离开的时候,翁氏眼尖,瞧见了安陵容放在窗前长榻上的披帛。翁氏上前,拿起那条披帛,“这样的颜色,可不是安书史这个年纪的年轻姑娘能压得住的,怎么不选些更娇艳的颜色?”而且这个款式也不是未婚女子用的,翁氏这么想,并没有说出来。
安陵容含笑道:“王妃好眼力,这披帛并非是小女子之物,是受人之托最近才赶制好的。”
翁氏展开披帛,“真是巧了,这披帛颜色、材质、花色、绣纹皆是我最心爱的,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翁氏把披帛按在胸口,“只是我实在喜欢这条披帛,安书史可否相赠呢?”
“这……”
安陵容面有难色,旋又赔笑道:
“并非小女子吝啬不愿相赠,可是……这条披帛已经有了主人了……这样可好,小女子再为王妃您绣一条,您看可好?”
“若是我非要这一条呢?”翁氏敛起笑意,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安陵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还是说了出来,“请王妃……恕小女子难以从命……”
安陵容的声音发着颤儿,听得翁氏都有些怜爱起来,她把披帛往榻上一丢,假意嗔道:“我知了,必是托你绣这披帛的人是大大的贵人,比我这个郡王妃品级高,你才不愿与了我,是不是?”
说完,翁氏往榻上一坐,一脸恼意,好像真生气了一般。
安陵容见翁氏动了怒,只好双膝跪下,
“王妃息怒,请容小女子解释。王妃喜欢这条披帛,是看得上小女子的手艺,这也是小女子的福分,小女子欢喜都来不及了,怎么会舍不得一条披帛?实在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已经约好的事情,小女子怎可轻易反悔?托小女子绣这披帛的人,不管是高贵还是微贱,小女子都是带着真心去绣的,如果小女子贪慕富贵或者畏权惧势,心不正绣出来的绣品也是丑陋的,这样的人绣出来的绣品,王妃还想要吗?万请王妃见谅!”
翁氏扑哧一笑,“我不过开个玩笑,就引来你这么一车话。看来安书史真的是个用心做女红的。”
翁氏亲手扶起安陵容,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安书史,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事,还是要看你们的造化的。”
安陵容一愣,不明白翁氏的意思,又不知道该不该追问,又听翁氏道:“这样吧,我也托安书史为我绣两样绣活。不过不要披帛,只要两块和这披帛的花色相配的丝帕就好,不如说,就是笸箩里这两块紫茉莉帕子吧。不知可否劳动安书史呢?”
安陵容忙福了福,“愿为王妃效劳。”
“宫中严禁私相授受,此事还是得过了明路才是,我会去跟皇后娘娘禀报此事,莫让官盐变了私盐。”
“谨遵王妃吩咐。”
翁氏一笑,“好,我已然歇息够了,安书史陪我回采容殿吧。”
回到采容殿,翁氏和安陵容各自就座。安陵容和傅小棠一同坐在长宁帝姬身后,正好和坐在长庆帝姬身后的刘令娴相邻。刘令娴小声说,“我说你这半天怎么不见人,你怎么跟广陵王妃在一起呢?”
安陵容瞪大了眼睛,“什么?!”
刘令娴拍了安陵容的手一下,“小点声,想让别人听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