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邺芳春拉下脸假意恼道:
“姑姑莫不是嫌弃我聒噪吧。”
芳若忙道不敢,见邺芳春是实心想留自己,便答应下来,“如此,奴婢就腆着老脸在大人这里打搅一段日子了。”
玉真观平日就注意勤加洒扫,房舍院落都干净得很,拎(着)包(袱)即可入住,也不需要特别收拾。邺芳春命了人招呼芳若去东头儿的客房歇下,自己复与安陵容说体己话儿。
安陵容从袖中取出一个鹅黄镶边的荷包,交到邺芳春手上,“前儿我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那人叫我给你的。”
邺芳春欣喜接过荷包,捂在了胸口,闭上了眼睛。安陵容叹了口气,轻抚邺芳春的肩膀,“不是我说你,你……你明知道的,你们之间……”
“我知道。”邺芳春脸上浮现淡淡的哀伤,“我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未来可言。其实前年顶撞皇后娘娘的时候,我心里还想着,若是娘娘一怒之下处死我,至少我可以就这样解脱,不会拖累……那个人。”
安陵容伸手揽了邺芳春入怀,
“你们俩都是一样的。其实皇后娘娘未必就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之所以不让你留在宫里,也是怕哪一日你们被人拿住了把柄。去岁你离宫,虽然降了一位,娘娘还是给了你封诰,也是为了护着你在宫外不被人欺凌。”
“娘娘对我的好,我自是知道的。如今娘家是回不去了,玉真观已经很好,这里……很清净。”邺芳春强笑道,安陵容掏出帕子为她拭泪,软语劝慰,“你也别急,你今年已然二十有一,日子过得快得很,很快你们便能长长久久厮守在一起了。”
“贫嘴的妮子,可是笑话我年纪长了?你也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了,仔细明儿和你们家将军生一个小贫嘴出来!”
邺芳春笑着刮了刮安陵容的鼻子,安陵容脸一红,啐了她一口,跳起身来后退两步,“好没良心!人家特意来看你,你倒拿我开起玩笑来,不理你了!满口说别人生……生孩子什么的,好个不正经的道姑!”
邺芳春扑哧一笑,
“我本就是打着修行的名号来这里躲着的,夫人还真当我是道姑啦。”
说到这里,邺芳春的笑容里已经带上了几分自嘲,
“本来我这样的人,就没指望能够修成什么正果,只要不累及那个人我便心满意足了。”
安陵容拍拍她的肩膀,“我虽不能明白你们,却也知道,你们都是心善的好人,更是从没害过任何人,好人一定会有好的结局的。”
安陵容怕芳若病弱,身边无人照料,杨桃柑橘是邺芳春的贴身侍女,断没有近身服侍芳若的道理。如今天色不早,找人牙子也不是时候,一回到将军府便在府内择了两个伶俐的小丫头红豆和青果送去玉真观,嘱咐了她们务必照顾好芳若。
温实初知道芳若离宫的事,因为医治好了安比槐的腿,他跟予潘夫妇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温实初本身也很关心的芳若的病情,只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去玉真观未免有所不便,便折中了一下,他和芳若都定期去予潘府上做客,顺便给芳若看诊、继续治疗。芳若到底命大,在玉真观善加调养加上温实初的妥善治疗,最后竟逃过一劫,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玄清府上,尤静娴略劝了两句,连心——尤静娴陪嫁过来的四个大丫头之一,便痛快跪下道:“奴婢谢夫人恩典。”
尤静娴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我素来看重你,阿晋又是爷的心腹。你嫁了阿晋,以后这府上还能有那个下人越得过你们夫妻俩?好好办差,以后好处多得是。”
说着尤静娴又从几上取过一只红色鸳鸯戏水缎面的小锦盒子递与连心,“你的嫁妆我早已准备好,这个是前几日我吩咐人新打的,你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连心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嵌珠赤金手镯,式样却眼熟地很,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连心忙推辞道:“这样贵重,怎敢让夫人这般破费,奴婢不敢收。”
尤静娴一笑,拉起连心,亲手为她把手镯戴在腕上,
“咱们小时候你陪我去外祖府上玩,彼时你瞧见外祖家里管事娘子的闺女芙蓉手上戴着这样式样的银镯子,心里羡慕得很,你都不记得了?”
连心脸一红,“陈年往事了,夫人还一直记得。”
“怎么不记得,当年是谁说了两个月的梦话来着?”
尤静娴戏谑道,又敛起笑容,郑重道:“连心,你和连枝连叶是自幼和我一起长大的,连琐虽然来得晚,也是相处了七八年了。我只对你们四个放得下心。你服侍我这么多年,这对镯子你很当得起。”
连心眼中也带了湿意,不意已经换了称呼,
“小姐对奴婢的好儿,奴婢也一直记在心里。”
尤静娴握住连心的手,“所以,日后我倚重你的地方还有很多。连心,爷的爵位不过是个小小的镇国中尉,可是这府里的情况却错综复杂,有时候我自己光想着都觉得吃力。连心,你可愿为我多操一份心,帮我守好我这个家?”
连心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会尽心竭力,当好小姐的耳目喉舌,一如既往,不,要从前还要服侍得好!”
尤静娴温柔微笑,对付下人嘛,自然要恩威并施。
第86章
晚上玄清回来,和尤静娴一起在愉快的气氛□□进晚餐,本来要就寝,尤静娴脸一红,小声说:“爷……今儿……不方便。”
玄清淡淡一笑,“无碍,我去梦……”
玄清本来想说梦菊苑瞧瞧沈眉庄,却被尤静娴打断,
“今儿委屈爷去书房歇着了,求爷见谅。”
玄清愣了愣,不好意思回绝尤静娴,便笑了笑,“好,那你也早些歇着吧。”
玄清走后,尤静娴卸了妆饰洗漱毕,由连枝连叶服侍着换了寝衣,并没有马上就寝,而是坐在妆台前,随手翻捡首饰匣子里的珠宝。
“连琐那里都准备好了么?”
尤静娴语气平淡,好像在说天气一般,但连枝连叶跟她相处多年,熟知尤静娴的脾气,这种时候她发顿脾气也罢了,越是这样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其实越暗潮汹涌。连枝连叶对看了一眼,还是连枝壮着胆子道:“回夫人话,连琐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唔。”尤静娴应了一声,从珠宝匣子里捡出一只嵌珊瑚鎏金银簪,随手掷在妆台上,“她要是服侍得好,就把这个赏了她。”
“是。”连枝接过了银簪,不敢多说什么。主子心里不痛快是自然的,没有女人愿意自己男人的床上有自己以外的女人,何况那个女人还是自己送上去的。
尤静娴盯着镜中映出的红烛,烛火闪烁,看得人眼睛生疼。玄清现在正在做什么,正在抱着连琐吗?正在脱解她的衣裳吗?正在触摸她的肌肤吗?……
心烦意乱。
玄清到了书房,并没有倒头就睡,而是真的看了会儿书,觉着困倦了才脱了衣服躺在书房的长榻上睡下。许久没有去沈眉庄院子里了,玄清稍微有点想念她,不过这想念也不过是对小妾的想念罢了,并不是沈眉庄要的。至于尤静娴,她是合格的妻子,却不是玄清心口的朱砂痣。玄清就是这样身心并不合一的男人,心有所爱,并不妨碍他睡心爱之人以外的女人。一时间,玄清又想起了刘令娴,想起她开心时的喜笑颜开,愤怒时的怒目圆睁,无不如春花灿烂明艳……
正思索间,玄清忽然觉得被角被轻轻解开,旋即有一个温暖柔软的躯体躺在了自己身侧,“奴婢连琐,奉夫人之命服侍爷。”
“连琐?静娴叫你来的?”玄清有些意外。
“是,是夫人的意思。”到底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虽然尤静娴的乳母兼陪房舒嬷嬷已经教过连琐不少X知识,连琐的声音还是充满了颤抖和羞涩,惹人怜爱。
玄清轻嗤一声,“静娴未免太过贤德了,还有你也莫要害怕,我不是猛兽,不会吃了你。”
连琐沉默了,黑暗中玄清感受到她的颤抖并没有停下,许久,连琐方怯怯道:“爷是嫌弃奴婢么?奴婢蠢笨,但是奴婢会努力服侍好爷,请爷给奴婢一个机会,不要赶奴婢走。”
玄清苦笑一声,“我并没有说要赶你走,只是……算了,咱们说说话,困了便睡着了。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贱名连琐。”
“什么贱不贱的,你也是个人,跟我一样,我们都不过是凡人罢了。”
玄清努力纠正连琐,连琐吓得翻身起来,直接跪在榻上就开始给玄清磕头,“奴婢贱命,草芥之身,怎敢跟爷相比,爷折煞奴婢了!”
“……你……额……罢了,咱们换个话题。来,快进被窝来,仔细受了风寒。”
玄清一向怜香惜玉,招呼连琐进被窝,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如果对人家无意,直接打发她出去便是。
连琐进了被窝,便听玄清接着问:
“你说你叫连琐,连字必是和连枝连叶她们一样的连字,琐又是哪一个琐字?”
连琐有些窘迫,“奴婢愚笨……并不识字……”
“奇怪,沛国公府上并没有禁止奴婢习文识字,连枝连叶更是通晓文字的。”
玄清有些诧异,只听连琐轻声嗫嚅道:
“奴婢十一岁才被卖到了公爷府上,没赶上和连枝连叶她们一起学认字儿……”
“连琐这个名字想必是到了沛国公府上才改的吧,你原来叫什么?”
一听到连琐的身世,玄清很是同情,语气也温柔了许多,完全不想想阿晋就是他年幼头一次和玄凌偷偷出宫时买回来的。
“奴婢本姓刘,叫线儿,是爹娘给起的名儿,后来到了公爷府,说是奴婢的名儿听着跟小姐,就是夫人的名儿重了,就给改了连琐。”
连琐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儿,情绪也放松了下来。
玄清低声念着连琐的原名,“线儿,刘线儿,刘线儿,刘娴儿!”
连琐不知道玄清为什么突然激动了起来,有点害怕,正欲开口问玄清自己现在滚蛋是否还来得及,便听玄清说:“连琐这名字不好,我为你改名叫淑诗可好?”
连琐哪里敢反驳,慢说叫什么叔叔了,就是让她改名叫大粪她都不敢有丝毫违抗的,小声说:“奴婢……谢爷赐名……”
话音刚落,连琐便被玄清一把搂进了怀里。带着嗑了药一般的狂热,玄清低声呢喃着,“刘淑诗……刘书史……刘书史……娴儿!”
玄清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把连琐吃了个干干净净。
次日清晨,玄清一觉醒来,细细端详身边人的相貌,略微有点失望,相貌不俗,但跟刘书史一点都不像。玄清简单梳洗后,便出去了。连琐昨晚被玄清折腾了整整一宿,又是初经人事,全身到处都是淤青和抓痕。舒嬷嬷带着两个丫鬟秋棠秋葵来,一见连琐身上,两个丫鬟都快吓哭了,舒嬷嬷也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为自家小姐感到遗憾还是庆幸。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姑娘起身梳洗?”
连琐被秋棠秋葵叫醒,洗了个澡换了衣裳,简单吃了两口饭,又去给尤静娴磕头。尤静娴心里别扭,却还是大大方方受了连琐的头,又赏下一套鎏金的银头面,让阖府上下都改了口称刘姑娘。连琐的房间也收拾了出来,又配了一个小丫头双喜来服侍。只是这样一来,尤静娴身边的贴身丫鬟便缺了两个,舒嬷嬷便在二等丫鬟里提了宝云宝雪两个上来近身服侍。连琐休息过后,又去拜见汤氏和沈眉庄。
汤静言早就绝了对玄清的念想,见尤静娴抬举连琐,也不敢给连琐脸色看,始终是客客气气的。沈眉庄这几日身子稍微养得有了些子精神,扶着绿菊和白菊的手起来,和连琐说了好一会子话,又是埋怨丫头们惫懒,招呼不周,怠慢了新姨娘。
连琐赶紧起身表示自己不过是个通房丫头,不敢称姨娘。沈眉庄笑笑,“妹妹这样花容月貌,又是夫人的贴心人,爷的心头肉。要我说,夫人也忒小气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妹妹,合该摆了酒开脸做姨娘的。”
连琐只是讪讪笑着,低头不语。沈眉庄也没再多留,又说了会儿话便道了乏,接着睡觉去了。
晚上,尤静娴的大姨妈还在原地徘徊,玄清宿在了连琐房里,双喜偷偷溜了出来,去了尤静娴房里汇报情况。
“梦菊苑那位真这么说?”
尤静娴黑着脸问,双喜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夫……夫人饶命,那都是月姨娘说的,与奴婢不相干啊!!”
“那,刘姑娘是怎么说的?”尤静娴调整了呼吸问道。
“回夫人话,刘姑娘什么都没说,只是出了梦菊苑之后,说月姨娘很是不着调儿,以后远着梦菊苑些。”
“知道了,下去吧。”尤静娴摆了摆手,连叶取了一个银锭子塞进双喜的手里,拉着她出去。
连枝低声道:“夫人您看,梦菊苑那位也太……”
尤静娴冷冷哼了一声,“原以为她是个病西施,府里也不欠这点儿药食银子,白养着她我只当积德了。若是她自己个儿上赶着作死,慢说是我,就是神天菩萨也救不了她!”
玄清府上的势力几乎都已经被尤静娴掌握,要折磨沈眉庄简直是易如反掌。沈眉庄既不反抗也不收敛,尤静娴使的招子,她囫囵全受了。可完了接着蹦跶,把尤静娴起了个半死不活,但心里也渐渐对沈眉庄生出几分兴趣来,这是后话。
话说先头玄汾得了玄凌三年后再指婚的承诺,自然是欢喜疯了,他现在已经开府建衙,身上又无差事,除了定期回宫里请安,简直是自由爆了。玄汾是一得空儿就出门撒欢,京城的酒楼饭庄,没有不知道周九爷的。至于青楼楚馆这样的娱乐场所,玄汾虽然低调了点儿,但也是玩得各种嗨皮,动不动就演个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戏码。只一点,玄汾始终放在心上,就是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也从来没有敢动过玄凌倚重的青年派,他知道只要做到这一点,不管自己再怎么胡闹,御史言官们再怎么罗嗦聒噪,皇兄都只会一笑置之。
至于自己未来的王妃,玄汾知道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事儿,太后年纪大了,越发不爱管事儿,皇嫂虽然说话有分量,可一旦牵扯到自己身上,她从来都是顺着皇兄的。也就是说,皇兄高兴了,自己就能娶个好一点的媳妇儿,皇兄恼了,自己就等着跟老婆打一辈子架吧!早几年,玄汾对未来媳妇还有点儿幻想,封王之后在京里横行了差不多两年,现在完全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