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天气已经很暖和,加上今年天气比往年要热了很多,甄嬛索性命了下人开了棠梨宫宫门纳凉。想起那日自己说过棠梨宫后墙边竹林的事儿,甄嬛心里就越发小鹿乱撞得不停。其实三月中她就去竹林那里等过几回,却连半个影子都没碰见。接下来的四月里,甄嬛赌气再没有去过竹林,直到今晚天气实在是热,甄嬛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索性跳下床,衣服也不换便去外头散步。
这一走自然就到了那一丛竹林,甄嬛的手指抚上假山石,心中顿感凄凉,口中不自觉吟诵起那日她对玄流说过的诗,“帘幕低垂掩洞房……”
“绿窗寂寞锁流光。”
甄嬛背后响起了玄流充满磁性的温和声音,她还来不及回头细看,已经被拥进宽大厚实的怀抱里,“嬛儿,你终于出现了!”
甄嬛心口一紧,半推半就挣扎了两下,便嗔道:
“仔细些,你怎么知道是我?”
黑暗中玄流白眼一翻,心道还用问么?宫中这么明目张胆终日吟诵淫词艳曲的有您一个就够啦!不然宗亲里我们这些年轻力壮风流倜傥的小伙儿还敢在宫里走动么?还不随便两步就被你们轻薄了去?想到这里,玄流顿觉一阵恶寒,他咬了咬牙,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出口的却是甜言蜜语,“我早已把你的声音刻在了自己心里,怎么会认不出你来?慢说是吟诗了,哪怕是一声叹息,我也知道是你。”
甄嬛闭上了双眼,心中甜蜜而得意,皇上啊皇上,你不喜欢我是你的损失,是你不长眼,你看这世上还是有人能注意到我的好的!甄嬛回身紧紧抱住了玄流,在他胸口擂了几拳,娇声嗔道:“为什么你一直不来?你可知我一直等着你!”
玄流脸上的无奈和嘲讽被夜色隐藏,他放柔了语调哄道:“我怎么没有来,我这里等了你一个月!嬛儿,你让我等得好苦!”
甄嬛抬头惊喜道:“你真的来找过我!”
“那当然!”玄流一边说一边在甄嬛的鼻尖上点了一下,“我倒要问你,怎么一直没有出现,害我苦苦等到今日。”
甄嬛伏在玄流胸前,“其实那日之后,我也一直在等你,只是……只是总也等不到你,我……我……你可信我?”
玄流摸摸甄嬛的头,“信,怎么不信?虽然你我只交谈过一次,可我却清楚地知道,你是个多么柔情似水,温柔和顺的好姑娘,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其实玄流不是信,而是知道,那日之后,棠梨宫的花萍和小印子很快就被他着人买通,时时把甄嬛的言语举动告知自己。令玄流有些意外的是,甄嬛并非寻常宫女,而是皇帝的宫嫔,这让玄流更加庆幸最初就有所保留。年初他就被选进宫指导四皇子予洋的骑射,时时出入紫奥城,如今花萍和小印子要跟他互通信息那是相当方便。三月里甄嬛去竹林蹲了几次点,玄流记得比甄嬛还清楚,他特意这样把甄嬛的胃口足足吊了一个月,好让自己今晚的出现对甄嬛而言更胜久旱甘霖。
甄嬛最恨别人不信任自己不爱自己不夸赞自己,哪怕自己说的做的都让人不敢恭维,更谈不上去信任去爱去夸赞了,如今听玄流这样说,甄嬛觉得心里真是不能更爽,紧贴着玄流的胸膛,甄嬛觉得天气真是越发热了……
玄流提前令花萍在甄嬛晚膳后的樱桃蜜露里加了点儿料,对这会儿隔着布料,甄嬛的肌肤所透出的灼热感到毫不稀奇。不过玄流现在还不太敢跟甄嬛有进一步的发展,原先就没有计划得这么快,现在更对怀中人多了不少嫌弃。当然了,玄流对着甄嬛还是得装出一副哈尼我真舍不得你哟的恶心样子,他直觉这个女人会有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厉害得多的破坏力。
两人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生,玄流被甄嬛树袋熊一样抱着不撒手,心里腻烦得慌,便屛住呼吸,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打开,静静在心里数了五下。甄嬛直觉突然困了起来,便泥鳅一般滑倒了地上。玄流皱着眉头快速后退两步,用沾满解药的手帕掩住了口鼻,“出来吧。”
假山石背后绕出一个内监打扮的人,正是小印子,他上前打了个千儿,“给爷请安。”
玄流指了指地下的甄嬛,“弄回去吧。”
说着,玄流掏出一小锭金子丢给小印子,“好好办事,你的造化不会在仪元殿厦公公之下。”
小印子一听这话心里立马乐开了花,刚刚扶起甄嬛便立马把她丢地下,又给玄流磕了个头,“奴才谢爷赏识,一定给爷办好差事!”
有其主必有其仆,小印子只顾磕头,却不想想面前这个人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人家开的空头支票他也不验验真假就喜喜欢欢照单全收了。
甄嬛醒来之后,玄流自然已经不见影踪,询问了昨晚值夜的花萍,只说是小主夜里睡得很好并没有起来过。甄嬛心道难不成是自己思念玄流太甚,日有所思自然夜里也有所想。只是早起换衣裳的时候,甄嬛从寝衣的袖子里翻出一条明显是男款的手帕来。好在花宜和花萍都没有注意到,甄嬛不动声色地藏起了手帕,心里却淌蜜般甜。
咏熙郡王府里,洛临真看着面前的半碗墨色沉沉的药汁,皱着眉头不说话,明镜和明台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却不敢出声。许久,洛临真方一脸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指了指地下,“收拾了吧,不要告诉旁人,日后小心些。”
午后,门外响起小丫头欢快的声音,
“王爷回来了!”
丫鬟打起帘子,予泠大步流星走进来,上前拉住媳妇的手,“我回来了,今儿怎么样?孩子可乖?”
洛临真转过脸已经是已经是一脸灿烂笑容,
“王爷回来了?这淘气包儿今儿可是把我折腾坏了,今天打了一天滚儿,这会儿才歇下来。”
予泠笑着握住妻子的手,“这么有劲儿,可见是个健康结实的孩子,阿真,真是辛苦你了。”
说着予泠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妻子的小腹,柔声道:
“好孩儿,爹知道你现在着急想要出来,爹也急着想要见你呢。你且再忍几个月,一定要乖些,莫要让你娘太累着可好?”
洛临真扑哧一笑,“王爷这是做什么,孩子还小,哪里能听明白?”
予泠笑着亲了亲洛临真的手,“我的王妃这么聪明,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天赋异禀,区区两句话怎么会听不明白呢?哎,别笑,我可说真的!”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洛临真还是没把药的事情说出来,她不忍心让丈夫为难,只能反复在心中叮嘱自己,日后饮食汤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夜里两人睡下,予泠耐心等到洛临真睡下,方蹑手蹑脚下了床,溜出了卧房,快步去了书房,明台已经等在那里了。明台刚刚给予泠行了个礼,予泠便淡淡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王妃心情这样不好?”
明台也不绕弯子,干脆说道:“今儿王妃胎动的厉害,没到午膳的点儿便睡下了,到了吃药的时候,奴婢和明镜想着王妃空着肚子吃药难免肠胃难受,就先把药温着。等王妃用过膳准备吃药的时候,那药不知是不是因为凉了的缘故,颜色气味儿都变了。”
说到这里,明台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予泠,继续说道:
“奴婢等寻了只母猫,给那猫灌了小半碗,然后……”
“猫死了是么?”予泠脸色难看极了。
明台点点头,低着头不敢看予泠的脸色,想了想又道:
“王妃不许奴婢等声张。”
予泠默默在书桌前坐下,突然出声问道:
“如今每日王妃用药都是谁经手的?”
“王妃有孕以来,安胎药皆是由王妃房中四个小丫头白云白雪白雨白霜负责煎的,明月和戴嬷嬷也时不时照看着。”
明台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王爷开始怀疑我们了么?
予泠伸手拿起一个玛瑙纸镇,紧紧攥在手心,他不是不明白洛临真的用心,洛临真进府半年多,现在能够信得过的也就是娘家带来的人了。这件事一旦闹大,少不得要把洛临真身边的人都来个大换血,到时候某些人要安插人进去简直易如反掌。
“你下去吧,用心服侍王妃。”
明台有点害怕,她能听见自己心口突突地跳着,却不敢说什么,只行了个礼便转身退下。刚走到门口,明台又背后响起予泠阴冷低沉的声音,“明儿让那四个煎药丫头依次过来磕头。”
过了几日,洛临真的一对嵌珠虾须镯突然不见了,各房里找了半天最后竟在白霜的包袱里找到了,正巧予泠也在,直接发话让人牙子把白霜给领走了,又令拨了自己乳母吕氏的孙女吕盘儿顶了白霜的缺儿。此后约莫一月间,予泠又连着寻了由头发落了前院内院几个奴才,这是后话。
第90章
八月初二,容华孙妙清诞下玄凌第六女,晋位为从三品婕妤,赐居秋来宫正殿和煦堂。阖宫上下都知道,孙婕妤离贵嫔之位不远了,改口称娘娘也只是眼前的事儿。远在苏州的孙妙清娘家众人得知这一消息,多少为孙妙清生下的不是皇子而感到遗憾,只有孙妙清的祖父孙梓暗暗松了一口气。孙梓知道,皇后娘娘膝下三子一女,太子已立,地位稳如磐石,不管她是真能容还是假贤惠,生个帝姬是肯定不会碍到她的眼的。皇上厉行节俭,几次下旨斥责甚至贬黜奢靡浪费的官员,只怕未来几年间,有些人家就得尝一尝抄家的滋味了。苏州孙家也因为早就暗中站好了队伍,提供了不少有力情报给玄凌,才得以一直保着孙长合的苏州织造。即使这样,孙梓也已经想清楚了,人活一世图得就是平安二字,苏州织造的位子也不可能永远属于孙家人。好在孙长合的二儿子孙亘已然过了府试,正在为明岁的童试做准备,孙梓早已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了孙亘身上。
到了八月下旬,辅国将军玄济的夫人贺氏诞下一子,玄凌为侄儿赐名予渡。贺氏素来体弱,上次她生育还是乾元十年的事儿,如今膝下两子一女,算不得有多繁盛,到底儿女双全,心里也舒坦。只是贺氏终究年过三十,这次生产难免有些凶险,太后亲自派了葛霁去玄济府上坐镇,才保了母子平安。葛霁跟玄济府上的人处久了,彼此也有三分信任,老老实实告诉玄济,贺氏的身体很有可能无法再有生养,劝玄济如果还想要更多的子嗣,可以考虑纳小。玄济闻言心里不能说不伤感,最后苦笑几声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何况子嗣,该有的上天自然会给,没有的强求也求不来。葛太医的劝告我记下了,只是我已有二子一女,此生足矣。”
于是玄济竟真的没有再纳妾,日后选秀太后和玄凌想要给他指侧室,也都被玄济婉言谢绝了,只是回家守着妻儿安安安静过了一世,这是后话。
这日玄清和尤静娴夫妻俩从宫里请安回来,玄清见天色尚早,便想去城外跑一圈,尤静娴推说身子不爽,想要直接回府,玄清也没有挽留,嘱了司小锅送尤静娴回府,自带着阿晋出了城。尤静娴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城里转了两圈,去了三家有名的医馆。
回到府中,尤静娴一直黑着脸,连枝连叶自不敢寻她的晦气,都乖乖眼观鼻鼻观心垂手侍立。尤静娴没有说话,心里苦的很,三位郎中都说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得很,体质也温厚健壮,虽然人家没有说出来,但尤静娴也看出来人家的意思,自己的身体健康简直就是生娃的模范标准了,只能说,问题出在玄清身上。想到这里,尤静娴有些烦躁,一开始还害怕是自己有问题,等到发现自己没问题的时候,好像问题反而越发棘手了。如果是自己不能生,至少自己还能够为玄清纳妾,哪怕将来去母留子总是个办法。可如果是玄清有问题,那孩子根本就是不能想的事儿,自己还没有寡廉鲜耻到能偷个人把野种挂在玄清名下的地步……
“叫连琐过来,说我得了些好料子,赏给她裁衣裳。”
半个月后的一天,尤静娴身子不爽,玄清夜里歇在连琐屋子里。连琐亲自奉了两盘点心给玄清,“奴婢闲来无事,便亲手做了这点点心,爷赏脸尝尝吧。”
连琐开了脸之后一直在玄清跟前很得脸,她的点心,玄清哪里有不吃的。只是他并不知那点心本是加了料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玄清便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连琐轻声唤了两句爷,不见玄清搭理,起身三步两步开了门,门外正站着打扮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尤静娴,身后跟着连枝连叶和一对夫妻俩,正是温实初和怀抱一个小婴儿的萧玉婵。尤静娴做了个请的姿势,“有劳温太医了,温太太请随我来,咱们说说话儿。”
萧玉婵怀里抱着的正是去年腊月为温实初添的二儿子琦哥儿,琦哥儿现在还不满周岁,长得却白胖俊俏,很是可人。尤静娴越看越眼馋,满口称赞温公子长得可爱有福相,喜欢恨不得把一把孩子抢过来在脸上使劲蹭,只能硬是用十来年的家教修养来克制自己,才保持着端庄的笑意和姿态。萧玉婵不是傻子,尤静娴的目光灼热得快把地板烫出个大洞来,萧玉婵半是同情半是存了抱宗亲大腿的心思,鼓起勇气站起来说:“不知道琦哥儿有没有这个福气,得夫人玉手抱一抱。”
尤静娴激动地都快哭出来,几乎是跳起来走向萧玉婵,小心翼翼地接过琦哥儿,嘴里不住地问萧玉婵自己的姿势有没有问题会不会弄疼孩子。萧玉婵忍住笑,一手托住琦哥儿的大胖屁股,一手帮尤静娴调整手臂的姿势。琦哥儿倒也乖巧,冲着尤静娴咧嘴一笑,尤静娴便激动地叫了起来,“快看快看,他笑了他笑了!他冲着我笑了!!”
话一说完尤静娴自己便红了脸,萧玉婵也笑道:“这小子平日里可是乖张得很,今天见了夫人,倒是有样儿起来了。”
“许是有缘吧。”尤静娴脱口而出,正说话间,连枝进来说:“夫人,温太医过来了。”
尤静娴脸一僵,把琦哥儿递还到萧玉婵手中,“我叫人备下了些点心,温太太先过去坐着,我随后便到。”
说着,尤静娴又扬声对连叶道:“好生招呼温太太和温小公子。”
连叶闻声上前招呼萧玉婵抱着儿子去了前厅,温实初待众人皆退下后,方吞吞吐吐把玄清的身体状况说了一下。尤静娴顿时觉得如同数九寒天里被人兜头兜脑泼了一身冰水一般,过度的震惊让她的膝盖有些发软,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方喑哑了声音道:“我身子不爽,不能招呼温太太了,温太医且请回吧,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温实初充满同情地看了尤静娴一眼,拱手告退。
回温府的马车上,萧玉婵忍不住问温实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温实初叹了口气,“镇国中尉他……恐怕在子息上艰难些,不光这个……他还……”
“还怎么?”萧玉婵好奇追问。
温实初有些尴尬,“反正就男人嘛……床笫之间……不太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