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宜修想了想又说:“给大皇子留些素锦,剩下的送去给端妃先挑吧,她挑完后,再依例分到其他才人选侍宫里。你们有喜欢的,待主子们挑完了,自己留下便是,不必报与本宫知道。”
剪秋应声正要退下,被玄凌出声阻止。玄凌扯了扯朱宜修半旧的蜜合色长衣,“净顾了旁人,怎么不给自己做两身?”
朱宜修笑笑,“妾身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哪里还顾得上打扮?”
“什么孩子的母亲,你比朕年长两岁,不过十七而已,正是爱打扮的好时候才对。”
朱宜修脸上泛起一丝潮红,“妾身刚刚生育完,身子臃肿……”
“谁说你身子臃肿了,朕觉得这样便很好。以前宜修自是美的,只人太纤瘦了,美得硬气,美得发凉。如今圆润了许多,朕看着倒是比以前更动人了。”
朱宜修扑哧一声笑了,“皇上何时学得这般甜言蜜语了?莫不是嫌弃妾身以前太硬气了?”
“哪儿能呢?”玄凌伸手一揽,朱宜修便到了他怀里,玄凌放低沉了音色,“不管何时,朕都爱得紧呢,宜修。”
朱宜修顿觉脑中噌地一声,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她咬着牙挣开玄凌,笑骂道:“油嘴滑舌,自己蹿上火儿来,我可不管!”
玄凌抚掌大笑,往榻上一坐,对剪秋说:
“取那娇艳的料子给皇后做几身家常衣裳,朕爱看。”
朱宜修忙出声阻止,“妾身的衣裳不少了,何必再添新的。且皇上如今推行节俭,妾身身为六宫表率,怎么能这般奢靡浪费?”
玄凌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
“推行节俭是为了地方上不要总在浪费人力物力的物事上多费心思,可不是说不许做衣服穿。你先儿的衣服也好,只多是妃位服制,总与你如今皇后身份不相称。再说了,就没了她们的也不能没了你的呀。”
顿了顿,玄凌又对剪秋道:“正红明黄的也不可少,咱们的皇后娘娘可得穿得庄重些,不然怎么压得下后宫那起子蠢蠢欲动的小人呢?”
剪秋喜笑颜开地应声退下,玄凌忽然想起一事,便屏退众人,只留下朱宜修。
“皇上这是怎么了?”
“朕有话同你商量。”
“什么商量不商量的,皇上有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妾身岂会不应允。”朱宜修有些不解地看着玄凌。
“明年秋天便又是选秀之时了,宫里少不得要进些新人了。”
“哦。”朱宜修眼神本能地想躲,却被玄凌抚住脸颊,
“朕也希望宫里再添些儿啼声。”
朱宜修低头不语,突然往玄凌怀里一钻,“为了江山社稷,这……本是自然的……”
玄凌摸摸朱宜修的长发,“朕知道你心里不喜欢,可后宫只有予泽一个孩子是断然不行的。而你,这次生产你也着实亏损了不少,朕希望你好好调养上一段时间,然后咱们再给予泽添弟弟妹妹。”
“妾身都知道,都知道……只是……妾身还是忍不住会吃醋。”
玄凌微微一笑,“朕也是。明明不愿你为这些忧心,可若是皇后心胸宽广,大方把朕让出去了,朕估摸着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了。”
玄凌拉起朱宜修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朕不想说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话,朕只是想你知道,宜修,你同她们是不一样的,你总是在这里的。”
朱宜修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扑进了玄凌怀里,两人便这么偎依了许久才分开。
转眼到了十月底,因着玄凌的意思,朱宜修的月子刻意坐得长了些,足足坐了四十日有余。一出月,六宫妃嫔皆来凤仪宫请安,端妃更是表示希望交出协理六宫之权,不想却被朱宜修婉言拒绝了,“端妹妹不用和本宫客气,妹妹本是有这份才情的,何必埋没深宫呢?且大皇子年纪还小,总是离不了本宫这个母亲的,本宫还是希望妹妹能够一如往日,继续为本宫分忧呢。”
端妃见朱宜修执意,也只好作罢。众人又这么说了半天话,才散去。
四下无人,剪秋对朱宜修道:“娘娘,您莫忘了慎刑司里还有一桩案子等着您呢。”
朱宜修淡淡一笑,“这个自然。”
午后朱宜修哄过予泽吃饱了睡下,方乘着凤轿去了慎刑司。站在囚室的走道儿口,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朱宜修立马用帕子掩住口鼻,向后退去。
“这是什么气味儿!”
剪秋一边护持着朱宜修,一面斥责看守婆子,要他们知会了慎刑司郎中,收拾了净室出来。朱宜修眉头一皱,心下惨然,姐姐先前和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只怪她又那么一个攀附权贵又不识时务的母亲罢了。
没过多久,慎刑司郎中蒯福便匆匆前来,身后跟着几位员外郎和主事。蒯福领着下属们向朱宜修跪拜见礼:“微臣慎刑司正三品郎中蒯福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千秋万福,长乐无极。”
因为知道要会见外男,朱宜修蒙着面纱,待于帷幕之后坐定,方去了面纱,由剪秋通传。蒯福等见礼毕,朱宜修微微颔首,剪秋便扬声道:“免礼。”
见蒯福等人都起身,剪秋复道:
“娘娘有话要问月前进了慎刑司的仪元殿茶房宫女朱宛宛,请大人为娘娘通传。”
蒯福应声,他身后一位主事便转身准备去叫人,剪秋忍不住出声道:“让那朱氏梳洗后再来,休要让气味儿熏坏了娘娘!”
第11章
很快,两个粗壮仆妇拖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进了屋,朱宜修摆摆手,剪秋道:“都下去吧,娘娘有话要单独问朱氏。”
蒯福等应声告退,剪秋又对那两个仆妇道:“你们也下去吧。”
两个仆妇面露难色,“这……奴婢等不在,只怕罪人狂性大发,伤了娘娘凤体。”
帷幕后朱宜修道:“无碍,此处自有晏惠人服侍。”
剪秋本姓晏,朱宜修封后之后,她作为昭阳殿的掌事宫女也跟着成为正一品惠人。绘春则被封作正一品尚仪,统领后宫一切宫女。
两个仆妇这才依言告退,朱宜修让剪秋卷起帷幕,款款行至朱柔则面前,“姐姐,别来无恙?”
朱柔则一听到“姐姐”二字,惊得抬头一看,面前的不是身着凤袍的朱宜修又是谁?朱柔则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直起身子来想要扯住朱宜修,剪秋眼疾手快,狠狠的一掌便劈了过去。朱柔则在慎刑司被生生折腾了一个月,哪里经得起这一掌?朱柔则整个人便如破败的棉絮一般倒在了地上,她挣扎着哭叫道:“朱宜修!你好狠的心!你竟半点姐妹之情也不顾了么?”
朱宜修怔怔地看着朱柔则,原先心下的那点怜悯同情全然不见,她扑哧一笑,转脸对剪秋道:“剪秋,你瞧瞧,本宫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姐姐竟也有是这副嘴脸。姐妹之情?”
她看向朱柔则,
“那么妹妹倒是想要问问姐姐,什么样的姐姐会在自己的妹妹怀着身孕的时候,不顾自己的待嫁之身,青天白日的就去勾引妹夫?如今竟还来和我谈姐妹之情?真真是笑死人了!”
朱柔则闻言语塞,嗫嚅了半天才道:“皇上七尺男儿,一旦用强,岂是我小小女子能够……”
“用强?是啊,姐姐貌美如花,恰似谪仙下凡,慢说皇上了,妹妹若是男人许是也要心动的,这怎么能怨姐姐呢?只是妹妹孤陋寡闻,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姐姐告诉妹妹,那件百蝶穿花绛纹翟衣闻之清新馥郁,是用什么珍奇香料所熏染的呢?”
朱柔则闻言脸色惨白,口中仍在狡辩,“妹妹在说什么,姐姐一个字都听不懂……”
“姐姐真是不见棺材不下泪,难道姐姐以为紫陌阁的人口风就如你所想的一般紧么?”
朱柔则不意朱宜修竟连这样的事都打听出来了,吓得胆战心惊,声音也跟着发颤了,“你……你如何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起来对天子使用禁药,该当何罪,姐姐不会不比我清楚的。”
“不!!我不是要害皇上!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看不惯从小一直跟在姐姐背后捡姐姐剩下的庶女,居然进宫成了皇妃,而自己只能当个将军夫人,不是么?”朱宜修冷冷打断朱柔则,“姐姐真是好算计,此事一旦事发,朱家满门是跑不了了,就连妹妹和腹中的骨肉也难免不遭到牵连。而这般天大的罪过,只有一个人能够压下抹净,也不得不压下抹净,就是太后姑母。”
“不……不是我……”看着朱宜修渐渐逼近自己,朱柔则瑟缩着往后躲着。
“那是自然,同时把当朝天子、太后、我和孩子都算计进去,把整个朱氏一门都当作赌注压上去,这么大的赌博,当然不会是姐姐一人之功,还有大夫人的功劳吧。”
“不!宜修!这一切跟娘亲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人贪图富贵痴心妄想!宜修!好妹子,你看在姐姐素日对你还算不错的份儿上,放过娘亲吧!!她也是你的嫡母啊,对你有养育之恩……”朱柔则哭喊着,声音被朱宜修打断。
“姐姐对我一直是极好的,不然姐姐以为今日还能同妹妹这样说话吗?至于大夫人……”
朱宜修放慢了语调,温柔地看着朱柔则,
“本宫对她没有兴趣,只要姐姐和大夫人都能够安分守己,本宫是不会也不屑于对她动手的。只是姐姐真是孝顺,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想着保全大夫人,真让本宫感动。”
朱柔则身子一软,垂首不语,朱宜修把手中的明黄丝帕递与剪秋,另从怀中取出一方淡粉色丝帕,走近朱柔则,隔着帕子抬起她的脸,“姐姐,你可想离开这慎刑司?”
朱柔则闻言眼睛一亮,旋即又晦暗下去,“想!怎么不想!可是……可是,朱家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我还能去哪里?”
朱宜修温柔的为朱柔则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是了,姐姐已然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呀,不如本宫向皇上求情,为姐姐讨个名分,姐姐意下如何?”
朱柔则闻言大喜,伸手握住朱宜修的手,“宜修,你真的肯?”
“那是自然,姐姐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名分早就该有了。”
朱宜修后退一步,避开朱柔则的手,话锋一转,“只是本宫为姐姐求了名分,姐姐又能为本宫做些什么呢?”
朱柔则手足并用爬向朱宜修,“妹妹只管说,只要姐姐能做到,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本宫不要姐姐做什么,只要姐姐立个誓言便是,姐姐先前所为,本宫实在不能完全放心。”
“这有何难!”朱柔则立马手指向天,“朱柔则对天起誓,终身不负妹妹宜修,如违此誓,死无全尸,鬼神不佑!”
“用死后的事来起誓,实不足信。”
闻言朱柔则恰如泄了气一般,“那妹妹还要姐姐如何?”
朱宜修弯下腰,丝帕温柔地划过朱柔则的脸颊,“本宫要姐姐用大夫人的命来起誓。”
“你!”
“姐姐不肯么?看来姐姐是在这慎刑司住上瘾了,如此本宫也不强求……”
“宜修莫走!我说!我说便是了吧!”
朱柔则实在不敢想像再在慎刑司呆下去的日子,也顾不上什么了,忙道:“我朱柔则对天起誓,决不负妹妹宜修,如违此誓……如违此誓……母亲陶氏……不得好死!”
说罢朱柔则颤抖着几乎不能坐直。
朱宜修微微一笑,“好极。如此本宫今日回去便会向皇上进言。只是——”
朱宜修拉长了音调,“这位分高低可不是本宫能够做主的,全看皇上心意了。”
朱柔则忙道,“姐姐怎么还敢觊觎高位,妹妹已是后宫之主,姐姐能够当个宠妃便心满意足了。如此,咱们姐妹便可长长久久一起服侍皇上了!”
朱宜修脸色微微一僵,剪秋沉不住气,快步便要冲上来,被朱宜修抬手制止,“只是姐姐应当知道,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后宫艰险,姐姐最好能记住谨言慎行四个字,不然只怕难以在后宫长久立足。”
朱柔则忙赔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妹妹高居凤位,乃六宫之首,何人敢对皇后娘娘的姐姐出手?”
朱宜修觉得笑声无法抑制地从胸中迸发出来,
“皇后娘娘的姐姐?是啊,谁敢对皇后的姐姐出手呢?”她语调陡然转阴,“那也得皇后娘娘有姐姐才行!”
“宜修……你在说什么,姐姐怎么听不懂……”
“本宫的姐姐朱柔则早已于八月间染疾过世,天下尽知。连皇上都亲自为姐姐的未婚夫挑选了庆惠王姬下降,如今再说什么本宫有姐姐,真是笑话!”
说罢,朱宜修转脸对剪秋说:“本宫于她已无话可说,咱们走。”
剪秋上前为朱宜修戴好面纱,两人行至门口,朱宜修忽又想起一事,转身冷笑道:“朱柔则已经随风而逝,朱宛宛却还活着。看在同本宫姐姐十五年来的情份上,本宫再提醒你一句,从今往后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朱柔则,只有朱宛宛,你最好管好你的嘴,休要多犯口舌,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说罢,朱柔则把手中那方粉色丝帕往地上一掷,转身同剪秋离去。开门的瞬间微微有风起,那方丝帕被吹到朱柔则面前,她颤抖着捡起那方丝帕,想起了什么,嚎啕大哭。
朱宜修和剪秋行至院中,蒯福等人还在等候,见朱宜修出来,忙躬身行礼。朱宜修冲剪秋点了点头,剪秋道:“罪女朱氏一案,皇后娘娘已然审问清楚,实为死者费氏谋财,朱氏自卫误杀,依律勿论。蒯郎中放她回仪元殿茶房便是。”
蒯福眼珠一转,已然躬下身去,“微臣遵旨。”
待朱宜修和剪秋等一众人离去,蒯福手下几个员外郎主事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大人,此案疑点重重啊!”
“那个朱氏分明就是故意杀人嘛!”
“死者费氏自己身上还有几百两银票,哪有带着钱去劫财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