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沛国公夫人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咱们闺女模样性情哪一点不如人了?出身又好,才学也好,凭什么就要受这样的罪!你看裴倩云的姑娘都当了太子妃了……”
沛国公尤涌本来就听得心烦,一听妻子语涉尊上,慌忙掩住了尤夫人的口,急道:“这话是你能说的么!小心祸从口出!”
尤夫人一把甩开了丈夫的手,哭道:“我不管!裴倩云嫁了个郡公,我嫁的是国公,怎么闺女就差了这么多!”
尤涌看着妻子这副样子,恨恨一甩袖子道:
“是有谁逼着她要嫁那个没出息的六爷了么!没有!虽说是太后指婚,可静娴恋慕玄清的事儿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谁还愿意要她!谁还敢要她!当初咱们苦口婆心怎么劝的来着?她偏不信,非觉得那个不学无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玄清是个人物!好,嫁了后悔了吧!没后悔药吃了!”
尤涌一边说一边狠狠一拳砸在茶几上,“我老尤家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女儿来!”
尤夫人越发眼泪汪汪了起来,“玄清乍一看文质彬彬的,谁当初又想得到他这种人啊!现在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闺女在火坑里受罪么!”
“还能怎么办!只能说但愿静娴这次能一举得男,好好养育着,将来有了出息,咱们闺女也算苦尽甘来了!”
尤涌一边说,心里也满是酸楚,一面考虑着是不是赶紧到本家挑个侄子过继过来撑起门户,好让自己百年之后,娘家依然有人为女儿撑腰。
眼看到了三月里,岭南道济人署济人令胡君荣以多病请辞。早在乾元十三年,玄凌就开始规划在地方开设济人署。乾元十六年春天,胡君荣便到岭南道济人署上任。如今五年过去,全国各地共开设十一处济人署,各署又在各县下设济人所,在防治各种时疫和宣传上作用不小。其中胡君荣的功劳自不用多言,连乾元十八年他生母病故,他都因玄凌下旨夺情而没有返乡丁忧。如今胡君荣突然请辞,实在在玄凌意料之外。玄凌自然是先下旨挽留,不想胡君荣态度坚决的很,玄凌也不想牛不喝水强按头,便准了他的请求,为胡君荣加爵安远县男,赐千金。同时,玄凌下旨令刚刚升为院判的温实初去暂代岭南道济人令一职,五月前上任。
旨意一下,温实初虽然不愿离京,终究皇命难违,只能回家收拾行装准备上任。考虑到父母年事已高,宝哥儿和珍姐儿还好,琦哥儿实在是小,经不起旅途奔波。温实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妻子萧玉婵,自己单身赴任。萧玉婵舍不得和丈夫分离,却也知道公婆、孩子都离不开自己,只能默默帮丈夫准备外出需要的衣物。温实初看她神情郁闷,眼圈也红了,起身拍拍妻子的手,柔声安慰,“皇上只是让我暂代胡大人之职,可见应该是没有让我在岭南长呆的意思,兴许一两年便回来了。”
“这些朝堂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老爷要出门,还是去岭南那么远,我……我又不能跟着你在身边时时照料,怎么能不担心。”
自从温实初升了太医院院判,他的应酬也比过去多了许多,有一次在人前萧玉婵一个不小心叫了句实初哥哥,夫妻俩窘了个十足,渐渐的,萧玉婵也改口称温实初为老爷了。
“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为我生下三个孩子,侍奉爹娘也是一等一的勤谨,我怎么会不顾你我的情谊,伤了你的心呢!”
温实初拉着萧玉婵在床边坐下,神情很是认真。萧玉婵脸一红,轻轻在温实初肩膀上推了一把,“谁担心这个了……”
温实初顺势捉住萧玉婵的手,恳切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放心。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上有爹娘,下有三个孩子,还有你,我会为了家保重自己。你也一定为了我,为了孩子们,好好保重。我这一走,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压在你身上了。九年了,你也历练出来了,说句不怕讨你嫌的话,我并不担心呢,我知道这些难不倒你。我只一句,休要求全责备,太累着自己。”
萧玉婵顺从地点了点头,又听温实初继续说:
“镇国中尉府的尤夫人那边,如今的身孕也五个多月了,我这一走,她少不得还要来找你看顾她的胎。她的体质、脉相你都知道,我也写好了应对之策,倒是不用担心。再来,就是原先宫里的芳若姑姑,她现在住在玉真观,偶尔也去别家府上做供奉,你得了空就去瞧瞧她。都说送佛送到西,就这两家需要劳你多跑几趟。此外再有人来上门求诊,你都不要去,一律推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是正经郎中,为免节外生枝,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萧玉婵一一记下,离别在即,夫妻俩又说了不少体己话方睡下。
四月十四,温实初从中京启程,一路奔波十余日,方在五月前赶到。胡君荣本就和温实初友善,也知道温实初虽然有点穷□□的狗毛病,但本质上还算良善,工作上也算得上踏实肯干,交接工作自然顺利得不在话下。
四月二十九,胡君荣默默离开,他并没有回京,也没有去自己的原籍江宁,而是一路向西,直奔益州。
“你还是把官辞了。”
“嗯。”
“你不觉得可惜?不会后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陪着你比较重要。”
“是么?”
说话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胡君荣也不急、也不催,只是温柔凝视着对方,直到对方缓缓开了口,“那……我得托你件事。”
“你说。”
“陪我,回趟故乡吧。我父母虽然不在了,但我妹妹还没见过你呢。”
胡君荣用力点了点头,握住那双宽大温暖的手。两人静静依偎了许久,门突然被踹开了,“老爷,开饭啦!”正是用托盘端着饭菜、已经做了妇人打扮的二花,现在她已经嫁了胡君荣家的一个名作三七的小厮,大家都唤她三七家的。
胡君荣面色铁青,“你就这么用脚开门么!”
二花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奴婢手不得闲,就……就用脚了……”
“算了算了,她不是有意冒犯。二花姑娘你先下去吧。”
那人温柔地摩挲着胡君荣的手,“只是下次请你先敲门再进来。”
“是,奴婢遵命!”二花欢快地对着两人屈了屈膝,忘记了自己是来送饭的,转身就端着盘子往外走。
“站住!把饭菜放下!”胡君荣气得直拍桌子,这个女人!多少年了,还是没点长进!笨死了!
转眼到了端午节,萧玉婵包了不少粽子,想着丈夫走前嘱咐过去看看芳若,便用食盒满满装了一盒粽子,又带了些时令新鲜水果,去了玉真观。到了玉真观,一个活泼的小丫头告诉萧玉婵,芳若前些天应了镇国中尉府的邀约,去府上做供奉去了。萧玉婵心中可笑,倒是两家撞到了一家,索性去了镇国中尉府。
玄清的长女温婉也四岁了,虽然她是宗室之女,没有选秀一说,但尤静娴一向视她如己出,认为规矩必须从小姑娘抓起,便重金请来了芳若来府上做供奉。现在尤静娴也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今年天气格外热,朱宜修便让传话给尤静娴,端午宴可以不用来。尤静娴也乐得皇后体恤,一个人窝在家里自自在在的才舒服呢。玄清打着陪老婆的幌子也没有入宫,事实上去了留欢阁,前些日子他在留欢阁遇到一个长得有六七分像刘令娴的姑娘曲丝丝,俩人最近正打得火热。面对已经失了兴趣的连琐,和因怀孕而臃肿长斑的妻子,玄清只觉得索然无味,在妻子跟前点了个卯就直接走了。
尤静娴心里早就看开了,不如说玄清不在眼前,她还乐得清闲。尤静娴也不生气,而是吩咐了下人在池塘边的亭子里摆了一桌,自己和芳若、萧玉婵吹着凉风吃着茶点,谈心聊天扯八卦。尤静娴是老公没良心跟死人没什么区别,萧玉婵是因公和老公两地分居中,芳若是一把年纪了还没有结过婚,三个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男人、丈夫、婚恋、家庭等类似话题,倒也相谈甚欢。萧玉婵说了不少孕期保养、产后恢复的法儿,芳若则着意捡了不少生儿子之类的吉祥话儿,尤静娴听得也很喜欢。不过到底是双身子,月份也不小了,尤静娴听了有半个时辰多些,便累得开始犯困。萧玉婵和芳若见状,很有眼力见儿地起身告退。因为芳若还要回玉真观收拾准备,萧玉婵便客气地请芳若和自己共乘一车,送她回玉真观。
到了玉真观,芳若苦留半天,萧玉婵方才应允了进去吃杯茶。萧玉婵看芳若气色不错,想着丈夫的嘱咐,便问起了她的身体健康,“姑姑气色真好,想来最近没有再觉得身子不爽了。”
“可不是么?说起来也有半年多了,现在是头也不晕了、眼睛也不花了,也不觉得气闷了,现在感觉自己就跟从来没得过这病似的。”
“那便好。”萧玉婵颔首道:“可见姑姑是大好了。”
“这些都是托了温太医的福,那会儿奴婢是真的准备在玉真观等死的,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死里逃生的一天呀。”
说着芳若便起身对着萧玉婵福身行礼,萧玉婵忙客气了许久,又说了会子闲话,方回了府。只是芳若的一句话,已经刻在了萧玉婵的头脑中。
第105章
萧玉婵回到府中,把芳若跟自己提到的关于病症的话都记了下来。虽然之前萧玉婵为免丈夫惹祸上身,阻止了温实初的追查,但如今见芳若痊愈,也算证明了这怪病不是不治之症。出于学医者的好奇心,萧玉婵也想多了解了解芳若病愈的过程,也好为以后再遇到这种病做个准备。
按照芳若的说法,自己原先在仪元殿伺候的时候,身子骨也算不得多么结实,总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的。自从奉了太后旨意到棠梨宫去之后,倒是染上了这怪病,一日一日地气喘体虚精神短,脑子总是糊里糊涂的,明明人家说东,自己听着倒像是说西。吃了不少凝神补气的药也不当事,只好离了宫去玉真观。
“说来也奇,奴婢一到了玉真观之后,人就觉得精神好了一大截儿。也是亏了邺县君多加照拂,再来就是温太医时常过来给奴婢瞧瞧脉息,不然,奴婢只怕早就一命归西了!”
回想起这句话,萧玉婵轻轻一笑,心道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芳若倒是好得快,许是玉真观环境饮食都有益于她的病吧,有空得去瞧瞧。
六月,长庆帝姬下降。宫中女官人事有了较大的变动,朱宜修放了剪秋、绘春、绣夏出宫,分别为她们三人找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又为三人都求来了正三品郡夫人的封诰。染冬获封正一品惠人之后,成为凤仪宫新任的掌事宫女,同时朱宜修又提拔了姚黄魏紫赵粉豆绿四个宫女上来继续培养着。尚宫曹琴默获封郡夫人后离宫,尚宫一职由乾元十八年入宫、现已累进女侍中的慕容世芍接任。尚仪一职则由同年入宫的贤人仰梨香接任,自此,尚仪一职不再由宫女出任。
慕容世芍今年也十八岁了,两年前选秀的时候父兄就打算入宫求免选,没想到慕容世芍闹着一定要入宫。她不愿参选嫔妃,而是立志要选女官。黄氏拗不过她,只好应许下来。不同于前世家道曾经中落,今生的慕容世芍一直在闺中得到精心的培养,针线女红上弱些,倒是精通书画。她娘家父兄皆有爵位,过世的姐姐又是诞育了皇子的贵妃,朱宜修本身也对早逝的慕容世兰心怀歉疚,慕容世芍一入敬德院便封了女尚书。慕容世芍出身将门,性子刚直有决断,又是同年女官中官位最高的,很快就成了敬德院的核心。入宫后慕容世芍冷眼看着皇后朱宜修和信妃陆氏对姐姐的一双儿女是真心疼爱,心里也越发敬重两人。朱宜修是一国之母,倒不用说,陆氏是正二品妃,和慕容世芍品级相同,但慕容世芍并不因此自矜,一直恪尽职守,对其他皇子皇女也一视同仁。如今旨意下来,慕容世芍自然是欢喜不尽,不是因为尚宫品阶高,而是因为升任尚宫便要移居凤仪宫,想着以后只要长茂帝姬来给皇后请安,自己就能见到她。
仰梨香便是前世的仰顺仪,今生她两位兄长都参与对吐蕃的战事,立了军功。仰家也没有前世那么眼皮子浅,上赶子要把闺女给人当小老婆,不过为了给仰梨香镀一层金,还是按照女官的标准来培养她,今生的她倒是稳重了不少。只是一旦出任尚仪,只怕几年内是不能出宫了,仰家是喜忧参半,仰梨香自己倒是高兴得很,她这些年在宫里长了不少见识,深觉自己虽身为女子,但论起才华未必比所有的男人都不如,如此在宫中尽己所能,才更合她的心愿。
萧玉婵抽出时间去玉真观,已经是七月里的事了。温实初升任院判的时候,她就已经得到了乡君的封诰,出门应酬也有几分底气。到了玉真观,萧玉婵禀明来意,邺芳春倒是爽快地请了萧玉婵进来,关于芳若在玉真观的养病生活详谈了一番。让萧玉婵有些失望的是,邺芳春并未提供出什么有效的信息,芳若在玉真观的生活简直不能再普通半点。她原先居住的厢房,萧玉婵也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有可能跟病情联系在一起的因素。萧玉婵也惦记着家里的小儿子,便准备告辞,正巧有个侍女出来对着邺芳春行了个礼,说:“县君,郡夫人突然流鼻血了!”
邺芳春脸色一白,手中的拂尘也掉在了地上,萧玉婵上前道:“我还通些歧黄之术,快带我去!”
那侍女带着萧玉婵快步走进一间卧房,床上躺着一个约莫二十三四的女子,谈不上绝色,却也清丽温和。萧玉婵先用银针为那女子止了血,又为她号脉开方,方起身温言道:“不打紧,天气太热,有些上火了,喝些汤药便好。”
邺芳春忙道谢不迭,惹得萧玉婵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此一打搅,萧玉婵回去已经是下午了,马车颠颠簸簸,萧玉婵也累了,便阖着眼睛养精神,并不言语,很快就靠在丫鬟身上睡着了。回到府中,换了身衣裳就到了晚饭的点儿,萧玉婵服侍了公公婆婆用过晚饭,抱着琦哥儿陪着婆婆萧氏说了会儿话,再督促着宝哥儿背了会儿书,差不多也该睡觉了。萧玉婵原先的丫鬟琥珀嫁了有几年了,如今近身服侍的是从府里家生子里选上的琉璃和玛瑙。两个丫鬟服侍萧玉婵就寝,玛瑙在外间的榻上歇下,琉璃则抱了铺盖在地上值夜。
萧玉婵下午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现在倒是不困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和琉璃轻声说起话来,“玉真观那个邺县君倒是人不错,可惜今天还是白跑了一趟。唉,也不知道玉真观到底和芳若病愈有没有关系。”
“兴许不是因为玉真观呢,太太原先不是说过,郑温人说自己到了玉真观病就好了一半儿呢!”琉璃随口说道。
“你的意思是,芳若的病因在皇宫,而离开了皇宫,远离了病源,自然就好得快了?”萧玉婵翻身起来。
“呃……奴婢也不知道。”琉璃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太太会这么大的反应,忙道:“不过奴婢常听老人说,皇宫里好多太监宫女死得不明不白,也许那里怨气重些……啊呀,会不会郑温人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