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婵轻嗤一声,“痴丫头,你知道什么,这世上哪里来的……”
说到这里,萧玉婵蓦地停了下来,联想起之前温实初对自己提过的河氏母女,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站在真相的门外,但还需要门上的钥匙才能进去。
转眼已经是七月十七,离今岁的选秀不远了。早晨太子妃钟璇带着弟妹江陵王妃卢从洁给朱宜修请安,朱宜修一直喜欢两个儿媳妇,正巧染冬新制了酸梅汤,便呈上来一起用。钟璇连着喝了两碗还想喝,又惦记着是在皇后婆婆跟前,不敢失仪,便忍着没有说,只是她不知道这些都被朱宜修看在眼里。朱宜修也没声张,只是唤了染冬附耳上来嘱咐了两句。没过多久,章弥便来请平安脉。朱宜修笑言:“章院正的医术很是不错,左右无事,你们两个也顺便瞧瞧吧。”
然后钟璇便被查出两个月多些的身孕来,朱宜修喜不自胜,忙命了江福海亲去仪元殿向玄凌报喜,予泽这边则由钟璇的侍女素纨去了端本宫报喜。玄凌和予泽收到好消息之后,很快就都赶到了凤仪宫。钟璇到底是儿媳妇,现在又在侧殿的寝室里躺着,玄凌不便进去,站在门口很是夸奖了钟璇几句。钟璇少不得在床上坐起,上身行礼,口称父皇万岁云云。予泽站在玄凌身后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朱宜修笑着在儿子肩上一锤,嗔道:“愣着作甚,还不进去瞧瞧你媳妇!”
予泽初为人父,心里也是高兴,坐在床边拉着妻子的手看了半天,方憋出一句来,“你可想吃些什么不?”
钟璇扑哧一笑,“太子爷在我身边,我就很是喜欢了。”
“好。”予泽点点头,“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尽可能早早办完政务,回端仪殿陪着你还有咱们的孩子。”
钟璇微笑着点点头,心里为丈夫的体贴而感到无限的喜悦。只是一想着下个月就是选秀之时,自己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再服侍夫君,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会不会给太子挑两位秀女为良娣。自己房里的素绫模样是最出挑的,也最有眼力见儿,不如把她开了脸放在太子身边?只是那丫头素来心思活络,万一有了二心可怎么好?且这一胎若是儿子便是皆大欢喜,若是个女儿……想着这些烦心事,钟璇情绪又有些委顿,不敢再看予泽的眼睛。
夜里,予湉和卢从洁一起吃晚饭,卢从洁把白天在宫里的所见都跟予湉汇报了一遍,她生来声音清甜,屋里恰如多了只黄莺啼柳一般。予湉一面含笑听着,一面捡着卢从洁爱吃的给她碗里填了几筷子菜。听说钟璇有孕,予湉高兴地说:“这是好事啊,皇嫂和皇兄成婚到现在也快一年了,父皇母后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盼着的。皇兄就更不用说了。”
卢从洁想了想,眼睛一转,小声问:“那……那王爷呢?也盼着……吗?”
予湉一愣,耸肩一笑,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妻子身后抱住了她,“当然也盼着呀。但是咱们现在不是有了谧儿么,你自己也说,很喜欢谧儿的。”
“哦。”卢从洁低下了头,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可是……可是谧儿她……”
“她是咱们的孩子。”予湉淡淡打断卢从洁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谧儿的眼睛面孔确实不像中原人,可是父皇说了她是江陵王府的王女,她就是我和你的孩子。你说是不是?”
卢从洁起身投入予湉的怀抱,“我什么都不懂,可是……王爷好像很累。”
“自然是累的,可这都是值得的。而且,我现在有了你了啊。”予湉点了点卢从洁的鼻尖,笑容从心底满满一出来,“让每天都累得半死的我打起精神来,不是你最擅长的事么?”
卢从洁把予湉的手贴在一侧脸颊上,重重点了点头,“也是我最喜欢的事呢。”
转眼到了八月里,予泽明显感觉到了钟璇的异常,她先是指着陪嫁丫头问自己对她们的看法,夜里又总是长吁短叹,精神头儿也不太好。予泽几次追问都被钟璇编了借口推过去,予泽只好趁钟璇给朱宜修请安的时候,让人去太医院传了负责钟璇这一胎的太医卫临来问话。
卫临这一世如前生一样师从温实初,因为这一世温实初在太医界也算得上官运亨通了,对卫临也是真心实意提拔不少。温实初去岭南上任之后,卫临就被提拔上来代行院判一职——反正现在甄嬛半死不活,在宫里又是人见人嫌,玄凌毫不担心卫临会跟甄嬛再有所勾结。
卫临到了端本宫,予泽屏退众人之后便开门见山,要求他把太子妃的胎像细细说了一遍。卫临医术本就精湛,他也深知太子妃这一胎比以前宫里简贵嫔怀长静帝姬那会儿都金贵,也是上心得很。一面汇报着,卫临打开药箱,直接把近来钟璇的脉案呈到了予泽面前。予泽这么些年时常为太后侍疾,对药理稍微知道一些,略略一看,倒是也没有什么问题,淡淡道:“照你这么说,太子妃心绪郁结不过是这个把月的事了?”
“正是。”卫临躬身道。
“那你为何不早些报给孤知道?”予泽的声音很是平静,听不出喜怒。
“这……”卫临额头沁出点点汗珠,他飞快地想着措辞,许久方轻声说:“太子妃是大大的贵人,贵人们身在深宫,饮食起居均是养尊处优。若有心绪郁结,定从心字上来。而说到心字……微臣不敢妄言,更不敢为此讨了主子的嫌。”
说到这里,卫临便闭上嘴,不再言语。予泽看了他很久,揉了揉眉心,挥手道:“下去吧。”
第106章
年初玄凌就下了旨意,自本年开始,唯在京女子参与选秀,京外各州府可酌情推荐五到十名才德兼备之女参选女官,路途的车马费用由各地先行垫付,抵京后由内务府承担。余等女子自行聘嫁。旨意一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可也没有玄凌预期的那样怨声载道,不如说不少光景差些的人家还巴不得省下这笔进京的费用。这道旨意取得的效果倒是比玄凌想象得要好,推行起来也没有受到什么大的阻力。
转眼到了八月初十,三年一度的选秀如期举行。午后,钟璇静静坐在端仪殿,随意翻着书页,心却早到了九霄云外。太子今天一早就去了前头办公,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的心意到底如何,自己拿素绫紫绡试探,他也只是一脸疑惑,并没有顺势要了那两个丫头。今天选秀,不知道母后会不会往端本宫添人……
钟璇越想越心乱如麻,手里的书页已经揉成了一团。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钟璇犹在走神,冷不防手里的书被人抽走,钟璇“啊”了一声,才意识到予泽正站在自己面前。钟璇脸一红,慌慌张张起身,对着予泽屈膝道:“太子回来了……”
“你在想什么?”予泽等钟璇说完,便扶住钟璇的手臂,一字一句地问道。
“没……”钟璇话还没说完就被予泽打断,“不许说谎。不许欺骗我。”
钟璇抬眼看到予泽一脸认真,心口猛地一跳,更觉难以开口,予泽的手劲有多大她是知道的,手臂上传来的他的体温也清晰地告诉自己他在努力克制力度,以免弄疼自己。钟璇有些迷惘,在家做女儿的时候,母亲常常教导自己要三从四德,要柔顺侍夫,不可以任性善妒,而自己现在就是在……嫉妒。
予泽见钟璇眼底微有湿意,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忙松开手,挽着钟璇坐下,和缓了语气道:“我并无强逼你说的意思,我只是身为你的丈夫,想要知道你心中所想,仅此而已。”
“可是……可是我想的不一定是太子所乐见的啊……”钟璇伏在予泽肩头低声呢喃。
“你都不肯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不乐见?”予泽宽大的手掌覆盖在钟璇的手上,“来,快告诉我,莫让我心焦。”
钟璇红着脸轻声把自己的担心吐露了出来,予泽看着她,脸色阴沉了起来,“本太子在你眼中就是这样骄奢淫逸、贪图美色的人么?”
钟璇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准备跪下谢罪,却听见予泽撑不住扑哧一笑,这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吓唬自己,又气又急,也不顾什么夫妻君臣的,拳头如雨般就落在予泽的肩上,“你骗我!”
予泽笑着捉住了钟璇的手,“好娘子,只看在你腹中孩儿的份儿上,饶了他爹吧!”
说着,予泽把钟璇拉进了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过太子爷我还真的是个色中饿鬼,不过我只贪我妻子一人的美色,旁的全不入眼呢。”
钟璇仍撅着嘴假装生气,心里却是甜得很。予泽闭上眼睛,闻到妻子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突然有点明白父皇所说的话。
“权力不在于能做,而在于本来能做,却能不做。”
今年因为政策限制,参选总人数少了许多,除了匹配宗室之外,朱宜修还给自己三儿子和弟弟留意了两个好的,吩咐她们三年后复选。端本宫那里,朱宜修很能理解儿媳妇的立场,不愿意太子妃一怀孕就添新人让她费心□□,并没有添人进去。
选秀一过便是中秋,中秋家宴上,镇国中尉玄清缺席,只有他身怀八个月身孕的夫人尤静娴出席。其实就玄清现在这个爵位,一般都没有资格入宫赴宴的,可他到底是隆庆帝之子,玄凌之弟,太后为着好名声,面子上也会时常关怀他。
难得中秋佳节,玄清却从几天前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要是以往,尤静娴根本就不当回事儿,反正自己现在要钱有钱,要孩子有孩子,那个丈夫在不在家有什么分别?可是眼看着中秋要入宫面圣,没这个丈夫就太显眼了。尤静娴气归气,却知道自己去了还只是玄清一个人的错儿,不去就是两份罪过了,只好让连枝连叶为自己梳妆打扮,准时入宫。
因是家宴,倒也没有按着爵位排序,只按长幼排了座次。徐燕归和尤静娴紧挨着,见她身子重不方便,便很殷勤地为她夹菜,口称六嫂。尤静娴心里又是高兴,又为丈夫不中用而暗暗烦恼。酒过三巡,玄凌和朱宜修再一次起身举杯恭祝太后凤体安康,接下来岐山王玄洵也和王妃一起祝了酒,说了不少吉祥话儿,太后心里很是高兴带着胃口也好了不少。到了玄济也和贺氏恭恭敬敬祝了酒,吉祥话儿说的是不如玄洵,但玄济本来就不在言语口舌上见长,太后也不以为意,含笑抿了口酒。
这下便轮到了老六玄清,尤静娴急得汗都出来了,忙起身端起杯子,“儿臣……”
“中秋家宴,是宫里多年的传统,老六竟没来么?”
玄洵在尤静娴上首淡淡道,声音不大,但也清清楚楚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玄凌冷哼一声,并没说什么。太后面上的笑意加深了,温和问道:“老六媳妇,老六呢?”
尤静娴面上犹带着笑,心中已然是百转千回,抬起头道:“回母后话,夫君本来是要和儿臣一同前来,谁知前两日不慎染了风寒,到了今天越发厉害,连床都下不来。夫君唯恐过了病气给母后,故而不敢入宫赴宴。”
“是么,老六也真是,这么大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个儿。静娴如今身子重,自然是照顾不好老六,皇后,你也不说多关心关心老六府上。”
朱宜修忙起来躬身道:“母后说的是,是儿臣疏忽了,明儿便为六弟选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为侧室,好协助六弟妹打理府上事务,照顾好六弟。”
尤静娴心里快呕死了,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无限喜欢的样子,艰难地弯下腰,“儿臣谢母后体恤。”
话音未落,玄凌忽然出声道:
“风寒说来轻松,其实可大可小,也不知道老六现在身子骨儿怎么样,待会儿邵五七跟着去老六府上瞧瞧吧,也好让朕和母后安心。”
邵五七就是前世玄凌死前抱上大腿没多久就被甄嬛弄死的邵太医,他本是穷人家的孩子,父母没啥文化,生他的时候夫妻俩岁数加起来一共五十七岁,就给他起了名儿叫五七。邵五七的医术还不错,前世在温实初、卫临把持的太医院很是不得志,今生太医院完全在玄凌的掌握之中,他倒是比前世早了近十年就进入了玄凌的视线。
听玄凌这么一说,尤静娴脸色一变,旋又回复正常,
“皇上天恩,本不敢辞。只是夫君他……他现在人在凌云峰,太医往返费时,宫中贵人众多,实在不敢为此有所耽误。”
“哦?”玄凌颇为感兴趣地看着尤静娴,“老六怎么好好的跑去了凌云峰?”
尤静娴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从容答道:
“回皇上话,还有半月有余便是嗣母苏氏的忌辰,几日前夫君便去凌云峰小住,以示思亲之意。只是山上风大露重,这才染了风寒。”
玄凌心里白眼一翻,这是天!大!的!谎!话!玄清要是为苏氏的死感到难受,只怕母猪都能上树了!也亏得尤静娴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女人嫁给玄清也是够不容易的了!
太后听了有些伤怀,她本身并不喜欢苏氏,但人就是这样,只要没有深仇大恨,一个人死了,他的不好似乎总会被淡忘,人们想起来的总是他的好。苏氏比太后年纪小了不少,却早早死于意外,太后这个年纪的老太太听了这样的故事,总是唏嘘不已的。
“唔,清儿也算有孝心。”
玄洵小声咕哝道:“亲娘死了热孝里就跟小妾同房有孕,嗣母死了倒是知道守孝了!”
尤静娴仍是含着三分哀戚,装作没有听到,心里却想着看来之前买下庆惠王姬手里那四座宅子是对的了。
原来,今生玄凌并没有向前世一样,把清凉台赏给了玄清,倒是在乾元初年下嫁庆惠王姬的时候,把凌云峰上原属福滢的四座宅院划进了庆惠王姬的嫁妆里。苏氏和沈眉庄死在凌云峰之后,虽然早就尸骨无存,但尤静娴生怕庆惠王姬时不时在凌云峰小住避暑,总有一日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出孝之后,尤静娴就派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求见庆惠王姬,花了高于市价十倍的价钱买下了这四座宅院。从中秋宴上回来,尤静娴便严令府中上下,对外一律宣称玄清一直在凌云峰最高处的采绿斋养病。处理好这些之后,尤静娴实在是心烦意乱,完全不想再管玄清这个指挥给自己添乱的男人,反正她到了九月底也要临盆,现在便只专心待产。
数日之后,玄凌忽然有了兴致,带着朱宜修去了甘露寺上香,玄汾、予湉等随侍。上完香之后,玄凌又表示挂念六弟玄清,反正都到甘露寺了,索性去瞧瞧他吧。众人也差不多猜出来上香就是个幌子,玄凌出宫来就是为了瞧瞧玄清去,当然也没有人敢当面戳破皇帝老儿这层纱,大家都本着秋游的意思跟着上了凌云峰。玄凌也毫不客气,一行人直奔采绿斋。
在院内站定,玄凌道:“咱们这么不请自来的,李长先进去知会玄清一声。”
李长应声推门进去,没有看到玄清,却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背对着自己盛装坐在妆台前,无聊地挑拣着首饰盒里的簪子,口中犹道:“数来数去也不过这几样,早就看腻了,也不够悠远雅致,头上也凑不够十二对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