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他沉默地站在身边,目光落在她脖颈的伤处。
沙纪形容不出他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抱歉,让你遇到危险了。”他低声说道。
“……在说什么呀,和景君无关,游乐园忽然出现劫匪什么的,谁也无法预料到吧。”沙纪感到有些无奈,她不愿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她想了想:“真要过意不去的话,就请我吃顿美味的料理吧,正好肚子有点饿了。”
面对她毫无阴霾的笑容,他怔了怔,终于放松了一点神情:“好。”
大概是因为之前受了惊吓,她松懈下来之后有些腿软,迈步重心不稳,向前一个踉跄。他连忙伸手扶住她。
温热的掌心将暖意传递过来,沙纪忍不住顺势抱住了他,手臂环在他背上,把脸埋进他怀里,感觉到他身体一僵,随即回抱住她。
落在她发间的手,让她眼眶发热。他的手抚摸过她的头发,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柔地安抚她的情绪。
…………
游乐园之旅虽然泡汤了,但所幸有惊无险。
可这件事到底给两个人的关系带来了一些影响,他开始更加关心她的安全了,像个家长一样总是担心她外出会遇到麻烦和危险,但与此同时他对她的态度又多了些距离感,仿佛有了什么无法释怀的心事。
沙纪试图推测他的想法,却毫无头绪。
但她并没有患得患失的感觉。诸伏景光并不是轻浮的人,他不会随便对某个女生态度亲近,她能感觉得到,他也喜欢她。因此,对于推进关系她并不急躁。
开学之后,生活徒然变得忙碌起来。大学生涯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到了最后一年,每个人都开始思考出路。
沙纪的志愿是律师,她必须要为升学做准备,要想在将来通过被称为“日本最难的考试”的日本司法考试,首先需要大学院的毕业证书,这可是硬条件。
而昂贵的学费也是个无法忽视的难题。虽然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但若是能为将来减轻一些债务也是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求助了关系不错的前辈。前辈给她介绍了一份兼职,地点是一家新开的律师事务所。因为目前名气还不算很大,且急缺人手,也欢迎在校学生去兼职。
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之后,发现事务所的律师非常厉害,不仅业务能力过硬,长相也很美丽,有种优雅又知性的感觉。
【感觉能跟着老师学到很多东西呢】——在某次和诸伏景光的闲聊中,她这样评价,不出意外地收到了对方为她感到高兴的祝福与鼓励。
两个人不在同一个学校,又都很忙碌的样子,没法经常见面,只能靠线上联系。
聊了几句兼职感想后,她收到了一个少见的提问,关于想当律师的理由。
之所以少见,是因为一个人的经历和真实感情会影响到未来的目标,这个问题涉及到人的内心世界,可以称得上是私密了。而诸伏景光这个人不会刻意去刺探别人的隐私。倒也不是别扭或者冷漠不关心,而是一种体贴。性格温柔的人总是怕自己不小心触及别人的伤痛。
沙纪看着屏幕上的问题,有些分神。
高中毕业前,好友晴香在听说她选择读法学的原因是“当律师能挣更多钱,让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后,这样说过——“沙纪是个现实主义者呢。”这明显是句玩笑话。但当时她却莫名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无言。
按照晴香的说法,现实主义者的反义词应该是理想主义者。
那怎样的人是理想主义者呢?
其实小时候的她也曾说过,自己的愿望是世界和平。但这个世界用鲜血告诉她,维护和平的代价是牺牲,父亲的死让她深刻明白执行正义的沉重。
她想,若是明知道前路坎坷,也清楚残酷的代价,却还是选择负重前行的话,就能配得上是“理想主义者”吧。
发了一会儿呆后,她回复了真实理由当中最浅显的一个:大概是因为家母是律师吧,从小就觉得她在法庭上的样子很帅。
这句话收到了对方的表情包贴图——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的猫。
沙纪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又觉得甜。因为这个是她自己的常用表情包。
她犹豫了一会儿,把【那景君的志愿是什么呢?】这行字小心翼翼地删除,换成了忙完这阵子后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的邀约。
一切关于长野的事情,她都不想随便提问,至少不能在线上就这样唐突地问出口。沉重的话题不能轻慢。她想要等到他愿意敞开心扉,把过往的伤痕与她分担的那一天,等到那时,她想与他好好交谈。
也许她不够聪明,不够强大,不一定能提供很有用的帮助,但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鼓励。
因为她想看到他解开心结,看到他挣脱过去的枷锁,露出明亮轻松的笑容。那是她最想看到的风景,也是她对他唯一的心愿和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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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中。
诸伏景光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立刻从梦中醒来。
充满血腥味的房间,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凶手带着愉悦语气吟唱着的童谣。
脚步声渐近,直到忽然停下。寂静的空间只剩下自己的喘气和心跳声。
躲在衣橱里的自己缓缓抬起头——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
猛地睁开眼睛,对上卧室的天花板,才从噩梦回归现实。
窗外的月光和路灯透过窗帘,勾勒出房间里的景物轮廓。
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跳,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多。叹了口气,重新倒回床上,闭上眼睛。
恐怖血腥的童年噩梦从七岁那年开始,就像是顽疾一般纠缠着他,无法治愈,时时灼烧着他不安的灵魂。
他想起了柴田沙纪。
这种时候,似乎只要想一想她的笑容,想一想她轻快的声音,那些噩梦的阴影便会被驱散,心情重新变得平静。
他明白,这大概某种名为恋爱的良药在起作用。
可是再多的恋心,都抵不上死亡带来的阴影。所以他对待她却总是带着顾虑,仿佛疏远的态度就能隔断那些困扰心头的情愫。
他是一定要追查下去的,那件让父母的亡魂无法安宁的悬案。这样的他,迟早会直面那个残忍疯狂的暴徒,并与之交锋周旋。而面对那样杀人不眨眼的可怕凶手,他都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更别提保护别人。
重重思虑在脑海里翻来覆去,让平静下去的心情又开始波动不安。
倘若把她卷了进来,凶手发现了她,劫持她,她为此受伤甚至死去……光是联想一下这种可能性,呼吸就变得困难。
一阵夜风吹过,窗外的树叶簌簌作响,打断了脑内想象出的各种令他恐惧的画面。秋意已深,他像是经受不住寒风一般,战栗了一下。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才勉强酝酿出一丝困意。
夜色渐渐变淡,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慢慢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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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在见面时被一眼看了出来。
面对她关心的神色,诸伏景光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没事,只是最近写论文遇到了一点问题,有些焦虑。”
他的解释并不算说谎,只不过失眠更多是因为噩梦罢了。但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噩梦缠身的日子。
沙纪并没有被他敷衍过去,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已经足够了解他。她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道:“景君,也许你会觉得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你如果有什么烦恼,或者心情不好……我很乐意听你说。”
她的语气有些小心,充满柔情的试探,让他动容的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负罪感。
他心里想着,无论发生什么危险,我都会用所有的力量保护你。想保护你不要遇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也不要沾染一丝一毫的黑暗。
这样的心情,并不是普通的喜欢,而是某种更深刻的东西。
沙纪看见冬日的光线透过树梢洒落在他的脸上,如同笼罩了一层虚幻的雾气。
“景君?”
直到听见声音划破寂静的空气,她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叫了他的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蓝色的眼眸干净通透,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以及无法掩饰的温柔感情。
——喜欢是藏不住的,哪怕出于一些原因难以坦率表达,但人无法欺骗自己。
“谢谢你,沙纪。”他低声说道。
谢谢你的关心,谢谢你的温柔。
沙纪看着他,他眼中分明是她一直期望着的感情,她应该感到喜悦才对,但她却忽然有一种恐慌的预感,仿佛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她身边,去往她无法到达的地方。
而这个预感成真了。
就在第二年的初夏时节,樱花刚凋谢不久,她22岁生日还没到,收到他警校毕业的信息并送上了毕业礼物后的不久。
——他失踪了。
只留下了一封道歉信,让她不要等了。
而从那之后,他的号码再也无法接通,社交网站也不再更新,向他的家人和朋友打听,也都没有消息。就好像诸伏景光这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沙纪自称现实主义者,但她就是会被执行正义的理想主义者吸引,她就是喜欢这种男人。(笑)
然后这章交代了Hiro和沙纪两个人最大的问题,或者说虐点——
那就是这条线沙纪只是个普通妹子,没有预知,没有点亮刑警技能,武力值太低,也没有外力能保护自己。
警校篇里Hiro一开始连自己的幼驯染都不相信,更不要说相信沙纪了,要不是松田带头A了上去,四个人一起围攻他,他还是会选择自己解决。
怎么说呢,这也是Hiro的萌点,或者说让人心疼的点吧,太过为人着想,比起自己更看重他人的生命,为了保全重要的人可以牺牲自己。唉,我对这种自毁型的男人真是完全没有抵抗力。
因为是短篇,就省略掉细节吧,时间大法好!毕竟真要写两个人的日常,能写十几章出来(捂脸)。
他俩都不是很open的人,学生时代都很纯情,Hiro又有心结,相处状态不会特别腻歪,属于细节才能抠糖的类型。
也不写警校那段故事了,大家都看过漫画。
原作里没交代Hiro和零是怎么去当卧底的,这里私设:Hiro是警校时期被公安部看中了,成绩优秀,正义感强,加上又没什么亲人,很适合做间谍。零的话,是因为家庭渊源(有猜测他老爸是高官)进了公安部,然后他自己通过公安的信息网查到了艾莲娜的相关线索,决定和Hiro一起去黑衣组织卧底。
第31章 IF番外:恋如音符(
夺去人的生命是怎样的感觉呢?
在扣动扳机一刹那,他第一次明白了那种感觉。
他不曾与这个人见面交谈,只是通过照片单方面认识罢了。而此刻,这个人倒在了地上,红色的血液喷薄而出,像扑火的蝴蝶。
天空仿佛亮得刺目,让他睁不开眼。
接到命令撤离之前的短暂间隙,他通过狙击镜认真端详了那个人的脸。
那张已经没有生命的脸。惨白的。迷茫的。仿佛死前最后一刻还在困惑和挣扎。
视野仿佛被那层血色晕染,将一切景物都染得不再纯粹。
唯一清晰的是耳机里含着笑意的嗓音:“这么远的距离也能一枪毙命,做得不错。”
心里慢慢升起的愤怒和悲哀,就像火焰灼烧着灵魂,嘴上却说出了同样含着笑意的声音。“谢谢。”他顿了顿,听见自己平静地说道,“目标已被解决,任务完成。”
“恭喜,这次你应该能获得代号了。”
通过处决从组织里叛逃的边缘人士立功,最后获得了一个“苏格兰威士忌”的代号。随着潜入的时间变长,诸伏景光对这个庞大又黑暗的组织的认知正在不断更新着。
回想起来,最早的接触,其实早在大三那年的暑假。他和大学时代的恋人一同去游乐园,恋人被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黑衣男人劫持过。当时的他并没有多想,只是两天后,无意中在新闻上看到了那个劫匪死在拘留所里的消息。因为心里有些在意,便特意去打听了一下,结果是死因不明,没有外伤痕迹,体内没有检测出任何已知的毒药。他仔细梳理那天事情的发生经过,才发觉了些许违和之处。那个人的精神状态确实有问题,但更像是故意被逮捕的。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那个死去的劫匪没有在组织里留下记录,他没有查到事情的全部真相,但也深刻认识到了组织毫不留情的残忍作风。
他们像挥之不散的阴云,像死神的乌鸦,盘旋在和平土地上,播撒死亡和恐怖,威胁着每个无辜者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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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天空忽然下起了细雪。
他在电车上看到了穿西服套装的年轻男女,拎着包,满脸疲惫。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孩子靠在扶手上昏昏欲睡,旁边有两个人在小声交谈着今天的面试。
他意识到他们是找工作的毕业生,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电车到站,他拉低了外套的兜帽,看到那个短发女孩一晃脑袋,猛地惊醒,急忙要下车的样子,忙开口叫住她:“伞,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