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侍尧案的不满,让所有人的矛头对准了庆桂和明亮。若没有他们,其实李侍尧案也不会这样一锤定案毫无更改的余地。
乾隆是贪图享乐,可众臣还是对乾隆存了些幻想,认为到底还是庆桂与明亮刻意讨好,才让乾隆变成了这样,若处置了庆桂和明亮,他们再盯着皇上身边不再出现这样的人,日后便可以慢慢改变这样的局面了。
天子确实有为所欲为的能力,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但天下悠悠之口,老百姓的口舌,这都是天子皇帝不得不在意的。除非是真的不在意百姓的昏君,那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亡国了也不会改变自己。
可乾隆不同。这眼前的盛世,是他勤勤恳恳奋斗了数十年才得来的,年轻壮年的时候那么努力,到了老年看见这样的盛世,他就是想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想享乐想快活,这也是他一个老人不可避免的心态。
可乾隆还是在意自己的名声的。他是想玩,但是他也不想毁了自己半辈子经营的名声。他向来觉得自己身体还可以,再干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这要是口碑败坏了,被人称作昏君,这辈子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乾隆不想晚节不保,他还想比肩皇玛法呢。就算比不上皇玛法,他也不希望自己太差。
眼前的局面着实令乾隆有些不安了,在年节下整整纠结了一个月,正月过后衙门开印,乾隆终究还是在众臣面前做出了选择,做出了他的妥协和退让。
乾隆将庆桂明亮调离军机处,打发两人出去打仗去了,那地界战事胶着,这一年半载的,这两个人是很难回来的。
庆桂明亮一系的人,乾隆也多有处置,两个人身上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差事,乾隆也都给撸掉了。
与此同时,乾隆擢和珅为军机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总管内务府三旗官兵事务,赐紫禁城骑马、镶蓝旗满洲都统。
这落在庆桂明亮身上的内务府差事,时隔三年,还是落在了和珅的身上。
其实说起来,这也确实是乾隆的不得以为之。庆桂明亮把持内务府期间,虽说替乾隆敛聚了大量的钱财,但与此同时,原本很清楚的内务府账目也开始一团乱,到了这会儿,内务府的账目已经是厘算不清楚了。
旁人没法接手,乾隆又不愿意再交给别人,觉着这样的事情不好再叫别人知道,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当初自己和英廉的眼光好,也就只有和珅才能把内务府的账目重新理清楚。
至于和珅那个抠门的性子,在乱麻一团的内务府账目跟前,乾隆也只有先捏着鼻子认下了。
英廉按规矩丁忧守制三年时间已到了,乾隆擢英廉为协办大学士,又给了他好些差事。
这些举措在众臣眼中,就已经是一种信号了。
原本没有被处置,没有被此次风波波及到的大臣,眼见着庆桂明亮失势被调离军机处,自然还会有些投机分子想要走他们的路,想着要讨好乾隆,哪怕是做不到庆桂明亮那样,至少也可为自己谋求些福利。
在听见这两道圣旨后,他们心里都是一咯噔。
和珅成了军机大臣,又兼管着这么多的差事,这身上的差事比军机处中人多上许多,年纪轻轻的,便已在军机处内外被人尊称为和中堂了。
这位中堂大人明明这几年都跟皇上对着干,怎么还是能青云直上深受皇上信任呢?
就连庆桂明亮都叫他给排挤出军机处了,那往后的人在和中堂面前,岂不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第92章
内务府的账目是挺乱的。当初英廉撩开手的时候, 内务府的账目是清清楚楚的。英廉之所以得乾隆倚重,自然是差事办得好的缘故。
那会儿内务府还是副手暂领的时候,账目还是很清楚的, 就是后来庆桂和明亮一来, 这账目就越来越乱了。
等送到和珅手里的时候,账目已经是一团乱麻,不得不从三年前的账目开始重新清算。
外头的人都说他是大获全胜,成功打击了庆桂和明亮, 将他们排挤出了军机处, 从此军机处中与他作对的人又少了两个, 朝堂上庆桂明亮一系的人也跟着遭到了打击,众人便说,他和珅和中堂的地位更稳了。
和珅却不觉得他赢了, 更没什么大获全胜的高兴。
李侍尧斩监候,半年后交了一笔银子, 就回家养伤去了。虽说这官职没有恢复, 人手上也没有什么差事, 但他切切实实是没什么大事, 一点都没伤筋动骨,不过是损失了些银钱罢了。
而那些银钱对于李侍尧来说,压根算不得什么。有乾隆的信重维护和偏心, 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侍尧未按律处置,这就是最大的失败。和珅哪怕自己擢升官职,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证明他这几年的蛰伏和这大半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对乾隆心存幻想,而如今看来, 乾隆比他所想的还要顽固很多。
和珅到底还是有些失望了。
庆桂明亮的事早已有了,李侍尧就是这些不正之风的爆发,乾隆明明什么都看到了,却对此还是无动于衷,心里想的全是对李侍尧的偏心,如今李侍尧没事了,哪怕是乾隆处置了庆桂与明亮,这后头难保不会再出现他们这样的人。
便是当下有所顾忌,长久来看,还是未能一劳永逸的解决矛盾与隐患。
和珅如今尚不足二十五便已是军机大臣,这在朝堂上是绝无仅有的事。
他是年轻有为,这要是换了旁人,必是春风得意高调风光,到了他这里,却益发的低调稳重起来。
他原本年少时就以老成持重出了名,到了成婚后,越发的稳重,现如今长子两岁多了,他再有一二年也将满二十五,这人瞧着不但是越来越沉静,那神色从容平静的近乎于神秘,谁也甭想从他这儿瞧出什么异样来。
有时候就连乾隆仔细瞧着,都猜不透和珅究竟在想些什么。
刘统勋刘纶都是到了年老,方能锻炼出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慌的从容气概,和珅年纪轻轻就修炼到了这般境界,好些人都瞧见,哪怕是擢升了军机大臣,哪怕是成功排挤了庆桂和明亮,和珅和中堂的日子和神情,完全没有什么改变。
眼下朝中最风光的,便是和珅和英廉这边的人了,随着英廉回朝升官,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英廉守制丁忧之前的那些年。
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很明白,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和珅在外头,旁人瞧不出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便是和琳与福长安,和珅若是不说,他们也很难猜透和珅的真实想法。
这世上唯有一人,也只有这个人,哪怕是和珅垂眸不语,这个人也能猜到和珅的想法。有时候甚至不用这人去猜,和珅都很愿意主动将自己的心声吐露给这个人听。
这人自然不是别人,是他贴心的妻子,是他此生最爱重的夫人冯之溪。
和珅的官越做越大,家里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朝中的差事和珅按部就班的完成,手底下的人都被内务府那一团乱麻的账目弄得头晕目眩,和珅这些年习惯了繁重的差事,军机处那一摞一摞折子他都看的气定神闲,内务府的账目也就不算什么了。
众人倒都佩服他这一点。但是淡定归淡定,冷静归冷静,整理乱账并不能给和珅带来什么愉悦感,那是在办差。也就只有同冯之溪夫妻俩一块儿窝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下看自家店铺的账本的时候,才是开心高兴的。
润哥儿同着他的乳母在旁边玩,坐在小榻上玩着和琳给他从外头买回来的玩具。家里的葡萄丰收了,瞧着有些又大又甜的就留了下来,供家里的主子们吃着玩儿。
润哥儿还挺爱吃这个的,冯之溪也不让他多吃,就只准他吃几个尝着玩儿。
结果谁知道一个又大又甜的葡萄进了口,却有些酸,酸的润哥儿小脸都皱起来了。乳母连忙让润哥儿吐出来,润哥儿却怕人伸手往他嘴里去抠,又觉着这葡萄酸的带劲,就嚼吧嚼吧给咽下去了。
冯之溪看他那样觉着好笑,忙让乳母去弄些甜水来,润哥儿却等不及,要旁边侍立的兰嬷嬷抱着一同跟着乳母去喝甜水。
兰嬷嬷是过来陪着夫妻俩看账本的,小少爷要去喝甜水儿,她下意识的就看向冯之溪,冯之溪就笑起来:“嬷嬷陪着润哥儿去吧。我同大爷还要看一会儿呢。”
兰嬷嬷就去了。
这头润哥儿一走,葡萄架子底下倒安静了下来,冯之溪捧着账本也不瞧了,就抿唇笑着看向和珅:“琳哥儿说,夫君如今在朝上话还是不多。他不上朝的人,如今换了新的差事,回头大朝会也要跟着去了。他的婚事是他自个儿做主,咱们倒不用费心。家里的生意也好,都没什么值得操心的。”
“外头的事,夫君向来是拿手的,旁人倒也罢了,琳哥儿或许瞧出来了但没敢问,长安大约也是不敢来问的。我与夫君是体己的人,夫君的心事我是最清楚的,夫君如今还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什么不可解的事呢,不如夫君与我说说,我若不可解,也能与你议论议论,总不至于叫夫人一个人在心里头翻来覆去的想。”
和珅往跟前小案的白玉碗里也捻了一颗葡萄,一尝,也酸的皱眉,旋即又吃了一颗,却是特别甜的,一下子就盖住了先前的酸。
和珅就笑起来,懒懒倚在榻上,说:“我是在反省。总结这些年的对错。”
他也不是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正确的。有些事儿重生后认准了要去做,那就是一定要去做的。有关于原则的事情,不管对错,他都是一定要去做的。
但是有些事儿,这么些年活到现在,他再转回头看看和想想自己走过来的路,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可以变动一下。他反省自己,觉得做事谨慎是对的,但有些地方太被动了,就很容易陷入被旁人操纵的境地。
冯之溪可不会觉得和珅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她的夫君是天底下的第一聪明人,这么聪明的人,哪有什么地方需要人反省呢?
哪怕就算换一个人来,冯之溪也不信有人能比她夫君做的更好。
冯之溪最近的口味倒同润哥儿不一样,润哥儿不爱酸的,和珅也不怎么吃酸的,偏冯之溪就让林花雪拥两个特意挑出酸葡萄来给她,她一口气能吃一小碗。
吃完了自己的,冯之溪还在和珅的白玉小碗里挑酸的来吃:“夫君不会错。有错的肯定是旁人,夫君是永远也不会错的。”
和珅被这话逗的忍俊不禁,他笑了半晌,伸手捏了捏冯之溪的手腕,才说:“从前我只想着不必主动,有些事儿若发生了,只管扭转便是。我是对自己自信,才不想主动生事。可如今看来,不止他们会逼我,便是皇上也是会逼我的。实在是不想再陷入那般境地里了,所以我就想,不如这一次,我主动一回。”
“天天看内务府的乱账也是头大,不如主动搞点事情,也好为眼前的日子增添更多的色彩。”
如今的朝中其实并不平静,李侍尧的事情过去了大半年,但因他最终并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处置,哪怕和珅因此升官了,这边要求严惩李侍尧的人仍旧是觉得心有不忿,一个个的也都是气不顺的样子。
那头庆桂明亮受挫,可暗地里进献贪渎之风日盛,他们那些人自然是越来越嚣张了。犯了事交了银子就能脱身,无论干什么,都以敛财和往上爬为目的,这股子不正之风,也没有像乾隆以为擢升了和珅的官职,让和珅来管着内务府户部及诸多衙门就能被稍微遏制一下。
和珅对乾隆有些失望,他费了些心思制造的时机就这么废掉了。和珅重整精神复盘,觉着这是他等来的时机,这时机也不是不好,就是因为太过被动所以不能完全的为他所用。
乾隆从一开始就对李侍尧存了宽纵之心,他再怎样推波助澜也很难改变。
和珅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就想着再试一次。他要主动搞事,看看乾隆是否真的对所有这样贪渎的事情视而不见宽纵偏心。要是比李侍尧更大的事情出来,乾隆还是这样,那和珅就真的要好好的想一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润哥儿喝了甜水儿心满意足的回来,回来就往和珅怀里扑,和珅连忙抱住他,润哥儿的到来,打断了和珅接下来想对冯之溪说的话,眼见着人都回来了,和珅确实是将往后的计划都想好了,可他所想的这些都是机密,他能对冯之溪说,却不好当着兰嬷嬷他们说。
家里的人不是信不过,是这等机密的事情,尚未成形,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润哥儿高高兴兴的让和珅冯之溪陪着他一块儿玩,和珅冯之溪欣然答应,夫妻俩对视一眼,都默契的决定没说完的话要等到晚上润哥儿睡了之后他们夫妻俩再慢慢说。
润哥儿还想吃葡萄,冯之溪却不许他再吃了,还将和珅面前的白玉小碗直接拿到了自己跟前:“这里头都是酸的,润哥儿别试了。回头额娘再给你寻些又大又甜的来。”
和珅见冯之溪只闻了一下就说小碗里全是酸的,他还真是不信,自己挑了两个,顿时酸的他脸都皱起来了,润哥儿同冯之溪瞧了都是大笑,和珅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又饮了些清茶冲淡嘴里的酸味儿,才问冯之溪:“夫人怎知这里头都是酸的?”
哪知冯之溪没回答他,反而与兰嬷嬷对视一眼,笑得特别神秘的样子,然后笑着看和珅:“晚上同你说。”
和珅还想追问,可到了时辰要用饭了,冯之溪抱着润哥儿去用饭,和珅就没来得及追问。
和琳如今忙,忙着交接新旧差事,在外头也有些应酬,今儿晨起就说过了,晚上不回来用饭了。
福长安如今新婚两三个月了,正是同自己夫人热乎的时候,天天在宅子里陪着他夫人和额娘,一个月来不了府里几回,再加上福长安如今手上的差事也多,忙得很,已经不像从前来和府那么勤快了。
福长安倒也不是不想来,是着实没那个时间过来。
福长安同他夫人沈佳氏,和珅与冯之溪都是见过的,他们大婚后,福长安还带着沈佳氏到府里来过机会,和珅同冯之溪都与他们夫妇渐渐熟络起来,主要是沈佳氏的性情是真的好。这一来二去的,也就弟妹相称了。
他们新婚夫妻感情好,这几个月不常来和府,和珅冯之溪都特别理解,和珅还挺高兴的,和琳忙不回家,他同儿子还有冯之溪一家三口处着,也是特别的开心特别的满足。
润哥儿如今很是能吃,学着说话了,就特别爱讲话,跟和珅讲完了跟冯之溪讲,这小人儿总有说不完的话,他长得又特别可爱,又嘴甜,天天府里头不但和珅冯之溪,便是兰嬷嬷他们,也经常被哄得眉开眼笑的。
玩了一整天,话又说的特别多,下午没怎么睡觉,用完了晚饭没多久,润哥儿就困了,兰嬷嬷和乳母就抱着润哥儿睡觉去了。
这边和珅同冯之溪在廊下乘凉,和珅轻轻给冯之溪摇着小团扇:“之儿,方才席间,我看你吃了好些酸东西,从前爱吃的糕点也不爱了,是天气太热了,还是口味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