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住手,想把这个信口雌黄的罪魁祸首抓起来慢慢折磨,但他停不下手,憎恨驱动着他的身体挥出拳脚,他要撕了他,他要吃了她,只有她的血,她的惨叫声才能让他平静,让亡灵得到安息。
云霄握住手机双手撑住地面,身体倒立猛地一扭,双脚蹬向那人胸口,整个人腾空而起一百二十度大转向,同时将他踹飞出去,自己稳稳落在地面,“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和我有什么仇?”
阿诺德浑然不觉痛疼般飞快爬起,又一次冲向云霄。断裂的骨头从皮肤刺出,鲜血哗哗啦落下,软软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中。
“听不懂人话的猴子。”她骂了一句,把手机往长裙左侧的袋子的一塞,抽出绑在大腿外侧的枪身、弹夹,又从小腿扯枪管,掀开斗篷内扣好的暗袋取出各种小零件,以迅雷之势装好了机枪,为子弹覆上气,冲着扑过来的人影双腿一通扫射。
她也不知道打中了多少,能打中就不错了。
阿诺德双腿滋出了一股股鲜血,他不觉得疼痛,但他的骨头和血窟窿拖累了他行动。云霄打空了弹夹,倒转枪头抡起枪身当棍子使,如狂风骤雨般砸下。阿诺德顺着脚步向下扑倒,双手撑地横向滚动。
他融进了黑暗深处,手电那点微弱的光也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漆黑的污泥填补了那些血洞,狰狞的伤口疯狂蠕动。
不等云霄考虑清楚要不要拿出压轴的武器,对着这片场地周围一顿无差别轰炸,阿诺德四肢着地扑了出来,凌空跃起的巨大身影里,云霄看见了一张完全崩溃的脸,几近疯狂的神情中残留着理智,但也不多了。
死亡是对他的解脱。云霄只一眼便断定,眼前这个人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那张脸离她只有三四十厘米的时候,云霄手腕一转,枪口再次对准了他,她没有扣动扳机,里面没有子弹,黑洞洞的枪管插入了阿诺德左边的眼睛。
一声细小的爆炸声在他的眼窝里响起,同时阿诺德命中了她的小腹,云霄嘴角流出红色的液体,同时拔出的枪管发出‘噗’的一声细响。
她本可以趁机取走他的性命,但她没有。
她是追逐快乐的玩家,讨厌悲伤,无论自己还是他人,杀戮并不能使她收获喜悦,何况对手还是个半疯的可怜虫,她只想知道为什么。
世界太奇怪了,一面大肆宣扬珍爱生命,生命无价,一面疯狂杀戮,残忍掠夺。一个孩子,长大要十八年,三千五百七十个日夜,一个成人,长出宽厚的肩膀,又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风雨洗礼,可杀死一个人只需要不到三秒钟。
生命到底是廉价还是贵重,似乎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每个人对他人性命的看法又不一样。大家都做着不同的事,有着不同的想法,却谈着统一、秩序,为合理的制造死亡披上各种皮囊。
云霄向后踉跄了两步,抹干嘴角的血迹,毫不犹豫的转身,逃向另一边。阿诺德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对她的悲悯置若罔闻,对自己的伤势也置若罔闻,身体向前扑,拳头砸向她的后脑。
就在这时,云霄强行扭过上半身,伸出手掌抓向那只迎面飞来的拳头,阿诺德看到了她回击的动作,化拳为掌,照着那只被黑布包裹,略小的手掌掌心突刺。
呲啦——
布片被撕裂的响声中,云霄已变幻了姿势,手指擦过手指,掌心贴着掌心,她轻轻转动手腕,回想起他念过的所有名字,于一次交叉而过的时间里完成了握手这个动作。
独属于她的能力随之开启,灵识之海多了一个狂躁的标点。云霄立即拉远距离,灭掉灯光,她不确定那人在黑暗里能不能视物,她用的视野是标记,眼睛看不看得见都一样。
阿诺德循着方向追去。
嗖!
一张纸牌划破风声,深深嵌入他的手臂,血珠像断线的珍珠滚落,迅速浸湿了纸面。阿诺德浑不在意,纵身一跃,双手交握成刃,照着云霄头颅劈去。
“恶魔,我要你偿命!”
疯狂,悔恨,怀念。他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这一下,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夹杂着哭腔,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个个他无能为力的时候,势要砸得仇敌粉身碎骨。
来了!
标点飞速贴近,她没有硬碰硬的想法,迈开双腿全速逃跑,同时一手握住纸牌,一手向标记的方向射牌。这本来是她带着没事扔着玩的,却不想这时派上了用场,要早知会有这种用途,她就该做一副金属的。
嗖!嗖!嗖!
大量的纸牌笔直射出,胸口、双腿、脸颊,插着一张张锋利的牌,它们没什么杀伤力,也不挑致命处,似乎只是瞄准一个方向,打中多少全凭缘分。
她知道我在哪了?阿诺德来不及掉转方向,重拳砸在地上,血沫横飞,手骨碎裂的声音和痛感竟使他生出快感。
砰!砰!
他死命捶打地面,对待自己凶狠程度不亚于对待敌人,似乎不能亲手砸碎敌人,能砸碎自己也是极好的事。
云霄把玩着扑克牌,冷漠的开口:“我没杀过人,不知道要为谁偿命。”
“非要说的话就是我制造和改进了一些致命的玩意,可物品本身是没有罪的。想杀人有的是办法,我拿根鞋带都能勒死你。关键在于持有的人,我不关心别人怎么用,更不会因此认为我是共犯。你的事,我建议你先去找心理医生看看。”
“你忘记你制造的岛了吗?”阿诺德背对着她忽然平静的开口,黑水爬上他的身体,自发的形成一层铠甲,治疗他的伤势,消退的理智似乎也因此回归了部分。
云霄‘嘻’的一声笑了出来,“我还有这能耐呢,我怎么不……”她的下半截话卡在喉咙里,目光霍然凝固,猛的一转头,不可置信的盯着黑暗深处。
“你是那座岛上出来的人?”
“死在里面的有你的亲朋好友?”
“你听出了我的声音?”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脑袋发懵,既有醍醐灌顶之感又觉得十分操蛋,她一个普通的打工人,为什么总是遇到各种破事?
何况这还是一笔烂账。
事情并非她的本意,从未有任何存在问过她的意愿,可如果没有她,那座岛、那些雾不会出现,那份危险也就不存在了,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里面。从这点来说,她不算太冤枉。
可另一方面,那些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受她胁迫,探险不能承担风险,不如在家睡觉,去了死了也是活该,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好心救了一部分人出去,堵死了后继者呢。她冤死了。
现在有人来跟她清算这笔烂账了。
“你为什么可以没有一点悔意?”阿诺德听起来愤怒又惊恐,为她的冷血无情而咂舌。
“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愚蠢折磨自己?”云霄压下心中的郁闷,塞回纸牌,装上新的子弹,笑容灿烂的嘲弄道:“决定要去的是你们,掉进陷阱无法挣脱的也是你们,无能狂怒的还是你们,我有逼迫吗?
你的愤怒来源于自身的弱小,错误的判断,和无法承担后果的懦弱。
你们会死全怪你们又弱又蠢啊,你们活着也没有价值,还应该感激我让你们死的超凡脱俗,该赎罪的是你们啊。”
她故意激怒他,没提自己没有选择的事,默认了自己就是幕后操使,刻意制造险境的指控。既然决定背起这条命,给死者留点体面也是一种仁慈。
让他像个战士以复仇的名义死去,而不是阴沟里可怜的软弱臭虫。
“傻蛋,蠢驴,哈哈,来杀我啊,嘿嘿~真傻。”云霄枪口喷出火光,兴高采烈的手舞足蹈,像个滑稽的小丑,“他们的死,全怪他们太笨,而你也一样。想报仇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哟~”
阿诺德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全身都在剧烈发抖,眼角撕裂,流下两行血泪,状若野兽,形若疯狂。
第48章 一天一个诀窍
云霄抱着一具破碎的尸骨从漆黑的粘液中滚出来时,已是深夜三点五十七分。寂静无人的公交站台上点着微亮的光,虫儿在草丛中安睡,花儿在夜风中吸吮月华,一如昨日模样。她抱着那堆分不清是手是腿的残肢跌跌撞撞往前走,摔在油柏路上,留下一团夹杂着彩色的黑色污渍,又接着站起来继续朝前走。
本该空无一物的天空下起了小雨,黑色的细雨无声落下,接触到一片流动的色彩时又徒劳的蒸发成烟,未能留下一点痕迹。
太蠢了,竟然选了这么没用的能力,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侵蚀得了彩雾,等级相差太远了。要杀她的话,一开始就该选择最强大最勇猛的力,见面即瞬杀,不留任何余地!
把折磨放在更优先的考虑吗?
无论如何也想让敌人体会的心情吗……她也能理解。
如果不能让仇人百倍、千倍痛苦,那就是失败的复仇,如果不能带去同等的绝望,那就和单纯的杀人没有区别。干脆了当的死亡是仁慈,憎恨之人怎么配得上。
云霄拐了道弯,走进更僻静的小路。如果她某天有了那样深深恨着的人,恐怕会日日不得安宁,忧心他忽然死了,忧心他死的太轻松,非得好好攥在手中,日夜看着不可。
可是……她能因谁而生恨呢?
强烈的恨常常伴随着强烈的爱被毁去而生,她…没有深爱的人。无论再怎么不想承认,没有就是没有,即便最重要的妈妈,也已被自己舍弃。
这个疯了的男人又勾起了回忆。同样是失去挚爱,为什么她可以坦然面对?是因为她更坚强吗……?不是的,和坚强无关,只是感情不够深刻罢了。因为不够在乎,自然可以平常接受。
能在有选择的时候舍弃,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了,无论找多少理由也无法掩饰。
剥开层层表象直面内心后真相竟如此残酷,惶恐惊讶当中又莫名松了口气的奇妙感受啊。云霄踏进小院,心乱如麻,羞愧中又隐含着解脱的意味,抬目便望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院子里的遮阳棚下等待。
“我去倒茶。”云霄单手打开大门,扭头问:“你讨厌蜂蜜柠檬吗?”
“倒是不讨厌~”西索微笑着指了指她踏得歪歪斜斜的脚,“先治疗也可以哦~”
“要先招待客人。”云霄冷淡的摇头,关上门开灯,单手操纵起水壶、插座、茶叶盒、蜂蜜罐,有条不紊的沏茶,等待水烧开。
出水口冒出了白烟,金属胆囊内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在嗒的一声之后,云霄握住把手往透明的玻璃杯里灌入,金黄色的蜜糖在沸水下冲散,融成淡黄晶莹细丝,烘干的柠檬片漂浮在杯口,她丢了几片薄荷叶进去点缀,端起托盘回到院外的小茶桌。
“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哦~”西索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又放下,“看起来已经解决了呢~”
云霄松开一点力量,露出臂弯里的残骸给他看,“我完成的很好。”
“那么~”他饶有趣味地笑,“你为什么在哭呢~”
云霄微微睁大眼睛,诧异的抚上自己的眼眶,蘸了一点含进嘴里讷讷道:“我以为是血……”自顾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略显茫然地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杀人的后遗症吧,我早说我不适合做这种事了。”
西索指着那堆残骸,笑意盎然道:“可你完全不像手下留情的样子~”
“我没折磨他,我杀人的方式就是会造成这种效果,实际上他死得还算轻松。”
“呵呵~原来如此~云霄不是为他而哭吧?”没有任何根据的,他就是认为她不会为别人掉泪。
“嗯,不是,我对他只有同情和一点小小的愧疚。”她抬起袖子不住的擦拭眼泪,可眼泪很快又汨汨流下,“我是为我自己。”
厌恶冷漠自私的自己,妒恨他人竟能产生她所没有的深切刻骨的爱。原来被迫承认爱无能,直面自己沉寂、薄凉的阴暗面是这样一件苦恼的事。
“人们常常会瞒过自己吗?”她问。
“唔~偶尔是会有入戏太深迷失自己的小骗子啦~”西索调整姿势换了条腿翘着,轻笑道:“但是那样的假象,在遇到真正的抉择时就会露馅哦~毕竟是假的嘛~”
云霄知道西索没有特指的人就是她,“我知道我的善面经不起考验,一旦细看都会发现背后自私的影子。我努力中和了,但并不成功。”她噬着泪,脸上浮现出另一种绝望,仿佛看见理想中的自己在远去,“为什么有人能发自肺腑的爱他人胜过爱自己呢?为什么天生就有人正直善良,温柔勇敢呢?”
她仰着面流泪,近似呢喃:“为什么那么多人,不能再加一个我呢?”
“人天生就各有差异嘛~”西索调整姿势换了条腿翘着,轻笑道:“我觉得云霄这样也很好哟~很有趣不是么~”
她擦去眼泪,冷淡地道:“是么,我也觉得还不错,但也仅仅是和大奸大恶对比还不错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喜欢从内而外充满阳光,像骑士一样耀眼的人。”
“唔~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你明明就不合适。”西索不解的问,他理解有人会这样,但疑惑她也会这样。
云霄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地问:“难道你小时候就想成为现在的样子吗?就算现在还不错,和初心也是有差别的吧?”
“最初理想的模样呐~”西索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那已经是遥远到记不起来的记忆了,而他也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
西索没有回忆太久伸出手,两手指尖波动的念汇聚出一个略微扭曲的心,“所以~小云霄喜爱的是具备骑士精神的人?”
“嗯,我对认清现实后仍能为他人竭尽全力的大人有超乎寻常的好感。”她先肯定了他的想法,又接着道:“不过那样的人太稀有了,我怀疑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人心一旦细看,连耶稣也有罪,宣言更是挂在墙上的废纸,还是务实一点好。”
她站起身送别西索,“谢谢你来看我,和我说话,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请允许我先处理一下伤口。”
“是呀,已经很晚了~”西索站起身抵着唇瓣笑道:“我回去会遇到危险呢~”
是危险会遇到你吧?
云霄再一次被他的不要脸所折服。
这才是说瞎话的尖端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