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个明明比她小，却永远都不需要她照顾，早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天帝的弟弟脸上, 第一次看到了恐慌这样的情绪。
即便他竭尽全力在克制，她也能看到他躲避奉一的眼神，甚至也想躲开她的视线，在脸抬起来的时候便立刻垂下了眼眸。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浑身上下都处于紧绷状态, 伴随着颤抖。
伏灵眼中有些茫然，她回头看一眼奉一两人, 默默收回视线，抱住伏辰，轻拍他后背，“别怕，我在呢。你跟姐姐说，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伏辰高出她一些，她微微抬起下巴，正好可以搁在他肩头上。
这个时候，他不是天帝, 只是她家里那个比她小的弟弟。这几百年他承担了很多她想象之外的事，平日里没表现出来, 这会儿突然看到，便觉得分外心疼。
“你要晋升长神了，对吗？”
伏辰没说话，旁边沉默的奉一弯腰抱起怀幸，淡声问她。
伏灵轻轻嗯一声，他又道，“有没有试过突破？”
伏灵微微蹙眉，摇了头，还没有，她还没有到那个瓶口，现在去尝试突破，也是突破不了的。
她心中正疑惑，奉一便接着道，“没有就不用尝试了，你会死。”
“天道是不允许投机取巧的，即便他想帮你承受，也承受不了，只能在你突破长神之前将那些记忆还给你。”
奉一仿佛是个局外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又像是从天边传来，只是个传话的。
伏灵没有回头看他，没看到他眼中浓重的情绪。
她笑一声，不轻不重地打一下伏辰，“就这件事？瞒着我做什么？我好歹也是天界的长公主，有什么记忆是我承受不了的？就为了这件事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她脸上是并不太在意的表情，松开伏辰，左手仍旧抓着他的手，给他力量与安抚。
“背着我拿走我的记忆，你也不小了，以后别做这种事，还给我吧，不会有事的，我这儿还有儿子要养。”
说到这里，她后头看向奉一，语气轻松，“等这事儿完了，我们把成亲的事谈一下，不管对你，还是对我都好。”
伏灵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要成亲的样子，成亲对她来说仿佛只是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不高兴。
起码不为成亲而感到格外的高兴。
奉一抱着怀幸的手轻轻握紧，抬手摸了摸怀幸的头，“以后好好听话。”
怀幸趴在他肩头上，伏灵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现在特别的黏人，黏着奉一根本不肯撒手，好似下一刻奉一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但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多的情感。
唯一还很强烈的情感就只剩下对阿辰的关心。
她回头看阿辰，温和声音引导他，“阿辰，听话，还给我。”说着时，用手引着仙力往伏辰身上去，慢慢地她能感觉到伏辰也在用仙力将她包裹。
他修为在她之上，很快就让她陷入了沉睡。
睡梦之中，那些强烈疯狂的情绪就像是被关闭很久的闸口，突然打开，一泻千里的洪水直接在瞬间将伏灵冲走，脑子里浮浮沉沉，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在其中沉浮。
百年岁月，恍若大梦，那些陌生的完全不足够强烈的情绪，根本不属于她一样，让她在醒来后得到片刻的清醒与宁静。
身上仙力的流失太过明显，所有的仙力都萦绕在屋子里，不肯出去，却也不肯回到她身上。
伏灵面无表情伸出手触碰，轻轻一碰那些仙力便四散开，躲着她。
屋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伏灵坐在床上，头都没回，眼泪直接啪嗒掉下来，“阿幸呢？”
“刚睡下。”
刚哭完睡下。
伏辰声音不似之前的颤抖，沉稳得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他站在床边，伏灵眼睛一闭，就看到无数形状的蛇向自己袭来，猛然睁眼，“阿辰！”
“在的，都过去了。”
伏辰坐在床边，难得的有些沉闷，“不会有事了。”
“我不会与他成亲，阿辰，我……”
话还没说完，伏辰就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他神情有些复杂，“不必成亲，他马上就死了。”
话音落下，伏灵便停住抓自己脖子上不存在的蛇的动作。
“要死了？”
伏辰点头，“他欠你的，若非他们天元族的人为了讨好他，而要抓天界神仙，用天界神仙的仙力做引，你也不会有事，天高地广，任你游玩。”
他一直觉得自己固然有错，但奉一也脱不了关系。
他之前单独见过一次奉一，与他说了许多事，也弄清楚很多事。
伏辰眼神往大门的方向看一眼，轻声道，“即便如此，有句话我也要替他带到。他说，当年的事他并不知情，那年你看到他现出原形的时候，他正是要处置那人的时候，你们的相遇是巧合。往后你就待在天界，我不会再让任何一条蛇靠近你半步。”
他顿一下，再看一眼门的方向，“至于怀幸，你若想要，我便留他在天界，想看的时候你看一眼，不想看的时候我也不会让他靠近你。若是不想要，我就直接将他送回天水镜。”
随着他说这话的时候，门外那人扒着门，瘪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掉。
掉着掉着，忍不住就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自个儿朝屋子里迈一步，进入伏灵视线。
他亲眼看着床上伏灵在听到他声音，看到他身影之后下意识往后躲的动作，顿时更加委屈，哭得更加大声。
“娘亲。”
他声音哽咽，站在那里无助又可怜，小手抹着眼泪，“阿幸不是蛇，阿幸是小狐狸。”
他实在搞不懂，之前娘亲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是蛇，但现在他已经不是蛇，他为了娘亲，花了百年重新化形成狐狸，怎么娘亲还是不喜欢他。
可是他马上就要只有娘亲了。
“我不会咬娘亲，娘亲不要送阿幸回天水镜，我想和娘亲待在一起。”
他说着的时候哭声不断，抽抽搭搭，那些话和这画面落在伏灵心里，针扎一样一阵一阵的疼。
但她心中还有害怕，不敢过去，同样只能无助地看着伏辰，声音都是颤抖的，“阿辰。”
伏辰没有说话，他回头看着那个哭成泪人的小娃娃。
“你害怕，我让人送他回去。”他起身就朝外面喊，“来人！把……”
“不要！”
伏灵猛地拦住他，她摇头，“阿辰不要。”
伏辰停住动作，看着她一言不发，伏灵望向怀幸，她想伸手去摸他的头，但始终一步都迈不出，只能克制住浑身的颤抖，抖声道：“阿幸，再等等，再给娘亲一点时间。”
她迈不出去，这一步太过于艰难。
即便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一只可爱的小狐狸，但眼中看到的还是那条眼神阴冷的蛇。
伏辰将伏灵送回床上，才过去居高临下看着怀幸，半晌后俯身将他抱起，轻声问跟他讲，“想留下，就不要乱跑。”
说着，他将怀幸抱离伏灵的水华殿。
伏灵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一闭全是蛇，眼睛一睁，身上更是直接挂了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蛇，将她缠绕着。
她拼命睁眼去瞪那些蛇，“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口中不停碎碎念着。
哪知这般的碎碎念好像有了效果，渐渐地，她眼前那些东西都消失，慢慢陷入安睡。
在她睡着之后，整个水华殿中她流散的仙力自动的形成一一丝丝一缕缕，从上至下，将她环绕，给她力量，安抚她，消除她梦中不该出现的东西。
让伏灵的眉头渐渐松开，神情渐渐安稳。
不再受任何困扰。
一间黑暗的房屋之中，伏辰独自走进。
“如何？”
他问，黑暗之中那人淡淡点头，“可以。”
他说可以，那就是可以帮伏灵克制住。对于伏灵来说，一切外在的东西，人都靠不住，就像在那段黑暗无边的日子里，她无论祈祷谁来都没有用，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所以，在这种时候，她最能信任的不是伏辰，而是她自己的力量。
这黑暗之中，血腥味很重，重到伏辰根本无法忽视。
“快了吗啾恃洸？”
伏辰又问，他又答，“快了，若是这遭结束后，一切顺利，那我便向天界提亲，若是不顺利，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若是害怕，就将怀幸送回天水镜，但别告诉怀幸原因，只说是我让他回去修炼，两百年后修得成年才能再出来。”
他声音轻缓的交待着一切。
“天元族这次欠了天界，我会一一还清。”
该说的，他们早就已经先说过，这时候根本无需多言，伏辰永远站在伏灵这边，他轻点一下头，“欠的不是天界，是她。”
从头到尾，受尽折磨的都是她一个人。
饶是他以长神修为去承受，也承受不住，以为自己的胳膊是蛇，硬生生砍断了自己的双臂，后来才得无奇仙尊重新续上。
他可以想象，伏灵如果想要朝他们靠近，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如今奉一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给伏灵保住近长神的修为，给伏灵最好的恢复和最安稳的环境，他自然是愿意看到的。
第51章 ·
一连好些日子, 伏灵都在水华殿度过，每一日都度日如年，难受得很。
睁眼是蛇, 闭眼也是蛇。
但她一身离身的仙力却遍布满屋子，即便打开大门也绝对不会逃离出去, 甚至没有任何人能带走一丝一毫。
伏辰回来后, 几乎整日与伏灵待在一起。
“将他们收回来。”
他不厌其烦的说着这句话，说了无数遍，却从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声音温和而沉稳，具有力量，让伏灵一次次抬起手，尝试将自己散开的仙力全部聚拢回自己的身上。
她抬头, 看着这几日来都无法收回的力量, 仿佛看到了无数的在空中游动的蛇，她摇着头。
“阿辰, 我做不到。”
眼睛有些干涩。
“将它们收回来。”
他又说道。伏灵再次抬手，心中默念术语，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一次接着一次，她脸上表情愈加疯狂，双唇从紧闭默念到低声念着到大声喝道：“归！归归归！”
刹那间，满殿宇的仙力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瞬间回到她的身上，在一瞬间, 全部消失在屋子里，被她很好的隐藏在身上。
伏灵顿珠片刻, 随后大口喘着气，还不忘用手去扒自己的手臂，用了好些力气。
她在扒手臂上的那条蛇，那条蛇正在缠绕她，滑腻腻的，让人恶心。
但这一次不同于往日，往日里这蛇肯定还要与她纠缠，无论她怎么扒也扒不下去。可这一次，她只是轻轻碰一碰那蛇，那蛇便化成灰烬，消失不见，仿佛从没出现过，就像在告诉她，这一切就只是幻境。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不必觉得害怕。
伏灵还没有反应过来，脖子上，腿上，腰上，到处都是蛇，满地都是蛇，整个水华殿的蛇越来越多，四面八方不知从何处而来，遍地都是。
就连她的床上，她的手边都是。
伏灵咬紧牙关，颤抖着抬手将正在往她身上爬的蛇抓起挥开。
那条蛇也像先前那条一样，直接消失不见，伏灵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她飞身而起，凌空而立，双手不断朝着屋子里不同的角落挥出一道道仙力。
仙力所到之处，东西尽毁，水华殿的房顶都被她给掀翻，外面的神仙看着水华殿里头的动静，纷纷凑过来。
只见伏灵站在空中，满眼狠意，一道道仙力挥向不同的方向，那些地方没有任何东西，一个活物都没有。而他们的天帝，双手背在身后，只游刃有余躲避伏灵的无差别伤害。
脸上的表情是冷漠，是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这场怪异的景象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整个水华殿在第二日一早支撑不住，直接全部崩塌，可即便这样，伏辰也没有阻止她。
一个月的时间，伏灵脸上从最开始的恐慌与害怕还有狠意，慢慢变得平静。
动作也慢慢慢下来。
看着那个方向出现那东西，她也只是偶尔蹙一下眉，表示不喜欢，抬手就将仙力挥出去。
一个月后，伏辰终于起身抓住了伏灵的手。
撤除掉全部的幻境，抬手间将水华殿恢复如初。
他眉眼轻松，眉尾微微上扬，“可以了。”
伏灵双眼有些茫然的看着他，随后两行清泪流下，“阿辰，就这样吗？只需要这样吗？”
“是。”
伏辰语气肯定，掷地有声，“只需要这样，以你的能力，没有任何东西能对你造成伤害。以后若是不小心遇见，那就像这样就行。”
伏灵摇了摇头，她不行的，若是再遇见，她还是不行的。
她还是会提不起任何力气。
更何况，天元族那么多的神仙都是蛇族，她不可能打得过。
伏辰看一眼殿外，“要去看看怀幸吗？他前几日刚刚犯病被送回了天水镜。”
伏灵浑身僵硬，“我……”
她的顾虑，伏辰全都知道，他抬手像个兄长一般抚摸她的头，替她将肩上的头发聊到后面去。
“不会有事，奉一死了，天元族其他的蛇族也都不会是你我的对手，怀幸现在是狐狸，你无需害怕。”
听着伏辰语气极其自然平静的陈述，伏灵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抿了抿唇，唇角不自觉地往下压。
她眨了眨眼，不敢看伏辰，“谁杀了他？”
声音不自觉地哽咽。
她有让伏辰杀他过，这天地间，能有长神修为的少之又少，能杀了奉一的更是屈指可数。
伏辰轻摇头，“自己死的，他欠你的，天元族里当年出馊主意害你的人他一并查出清理过后，便用自己的元神帮你保住修为，然后自己被天道打碎原形，消散在天地间，消失不见。简单来说，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