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叶恭微微动了下,缓缓吐出两个字,“朋友。”
沈破表情凝固了,笑容僵在脸上,颇为尴尬。
他果然想多了。
脉象那么清楚,他何苦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叶恭现在跟一个小女孩没什么区别,兴许,在长出心以前,会一直维持着现在的样子,没心没肺地活着。他要做好准备,跟这样的叶恭,相处一辈子。
沈破放下叶恭,抱来毯子,细心盖在她的身上。
叶恭睡得香甜,完全卸下了防备。
她信任他、依赖他,与他形影不离,这样的未来,似乎也挺好的。
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先前有些失落的沈破,心里舒服了许多。
他就这样守在一旁,看着她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
随后,苏横一个人走进房内,看清楚沈破守着的女子时,整个人一怔。
他刚要说些什么,沈破摇了摇头,示意别说话,然后带着苏横出了房间,走出去老远,确认不会吵到叶恭休息,这才开口,询问苏横何事。
苏横的眼睛有些红,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他刚从萧诺的寝殿回来,就算不问,沈破也能猜出□□分。
苏横捏着衣袖,想了一会儿,问道,“琉璃指环,你带着吗?”
沈破蜷起了手指,拇指的指腹,抚摸着套在无名指上的指环。
苏横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沈破面前,“白若曾经告诉我,琉璃指环上的玄冰,除了可以在铸造兵器时使用,还能入药救人。我在幻阵里查遍古籍,终于找到了玄冰的用法,我全部记在上面了。如果你想要尊上恢复如初,就必须用到玄冰。不过,我希望你三思而行。你好好考虑清楚,要不要尊上完全恢复。”
紧接着,苏横又说,“有些事,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要告诉你。在天牢里,南辰说的话,是真的。你有许多记忆,确实被尊上抹掉了。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那几世,你确实没有爱上尊上。”
沈破的心变得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他把玩着手上的指环,默不作声,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苏横道,“倘若你不敢面对真相,就不要帮尊上恢复。那样,你可以跟她从头开始,就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沈破的呼吸短暂停滞片刻,右手搭在指环上,一动不动。
苏横在三界中隐姓埋名,一直守在沈破和叶恭身边。又去幻阵,守了近十万年。做了那么多,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他图什么?
沈破与他的兄弟之情,有那么重吗。
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
记得,苏横曾经在凡间,吐露过心迹,他也喜欢叶恭,愿意付出所有的那种。
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沈破的手垂下来,放在身体两侧,沉着回复道,“阿恭是我的,她的未来,我来给。”
声音不大,却霸气十足。
第139章 一三九
“你在幻阵里替我做的一切,我无以为报,只能尽我所能,为你做一些事。”
苏横望着沈破离开的背影,品味着他留下的话。
思来想去,苏横都没有想到他能为自己做什么。
直到发现,沈破所去的方向,似乎是九重天萧诺寝殿。
难道说……
苏横醒悟过来,立即追了过去。
等他赶到的时候,听到寝殿里传出一声沧桑的轻咳。
萧诺醒了。
苏横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
沈破没有用玄冰恢复叶恭的记忆,而是用来救醒了萧诺。
寝殿里,随后又是一声闷响,有人摔倒了。
苏横收回思绪,猛的推开殿门,冲进去扶起了倒地的沈破。
沈破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痕,一看就是因为救人,过多损耗了自身的修为。
苏横眼眶一热,脱口而出,“你的伤,还好吗?”
沈破抬手蹭了一下唇角,淡淡一笑,“无妨,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又在逞强,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在乎他的人会心疼吗。
苏横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床榻上的萧诺,缓缓睁开了眼睛。
强烈的光线突然照进眼睛,让萧诺眯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萧诺坐起身来,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目光落在沈破和苏横身上的时候,停留了片刻。
在醒来以后,第一眼看见沈破,让萧诺颇为欣喜,忍不住唤了一声“破儿。”
待到看清沈破现在的状况,表情一下子沉了,匆忙起身下地,查看沈破的伤势。
沈破笑了笑,注视着一切恢复如常的萧诺,回道,“父帝不必担心,孩儿身体好着呢。”
他喊萧诺父帝!
萧诺原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这一声父帝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使沈破放弃了曾经的执念,萧诺都要感恩上天,让他有生之年可以得偿所愿。
萧诺稍稍放下心,刚要松一口气,却看见沈破的一头银发,心又揪了起来,“你的头发……”
有些心疼,不需要说出口。有些解释,也不必多言。
萧诺和沈破对视了一会儿,已是心下了然。
苏横及时宣了天医,为萧诺重新诊治,确认没有大碍后,和沈破一道离开了九重天。
走在路上,沈破看了一眼手上的指环,已经没了蓝色的玄冰。
他说,“兴许,阿恭当年送我这枚指环,就是为了今天。”
苏横沉默了片刻,“或许吧。也不知道尊上的记忆,何时能够恢复。”
“你心里在想,枉费你一番激将法。”
“难道不是吗?如果先替尊上恢复了记忆,凭她的修为,救醒天帝是迟早的事。谁知道你竟然……”苏横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想到,沈破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语气瞬间弱了下来,“我没有资格评价你做的选择,我只是不明白,你就真的不想知道,你和尊上的过去?”
“我自然是想的。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想知道,我究竟忘记了什么。可是,过去的,终究过去了,我要的是将来。”沈破拍了拍苏横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照顾好阿恭,以便她尽快恢复身体。”
记忆这种东西,能够记起最好,若是不记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从头开始,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不仅仅是对沈破来说,就算是对苏横,也是一桩好事。
苏横愉快地打了个响指,跟上了沈破的脚步。
来到云阙宫的时候,两人的眼前闪过一个黑影,苏横急忙跟上去,沈破迅速推开门,匆匆赶去寝殿,生怕有人听到风声,趁着叶恭记忆和修为没有完全恢复,对她下手。
等他到了白玉床前,惊讶地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方才的担忧,瞬间如同崩塌的雪山,溃败成沙。
“阿恭!阿恭!你在哪里?”沈破喊着叶恭的名字,满屋子的地寻找。
叶恭做了那么久的战尊,断了世间无数不平事,天知道会有多少人怀恨在心。说不定,那些人就等着她现在的机会,一雪前耻。
他不该离开,留下叶恭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
救萧诺,不急在一时。他应该等叶恭醒了,把她带在身边,一起去的。
就算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医治萧诺后虚弱的样子,也该找个人守着,以防万一。
他大意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始终没有得到叶恭的回应。
沈破几乎绝望,颓然望着叶恭曾经躺过的白玉床发愣。
苏横回来了。
那个黑影,是前来送公文的水族人。
经过苏横一番仔细询问后,没有发现异常,姑且暂时先放那人走了。
云阙宫位置偏远,按理说,除了送公文的水族人,不会有人来。
就在沈破和苏横胡乱猜测的时候,白玉床边,突然传出了一声低哑的轻吟。
沈破怔了一下,飞一般冲过去,望着床下伸出来的一只女子的手,哭笑不得。
虽然叶恭现在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好歹也活了千万年,怎么自己睡个觉,还能掉床下去。
沈破小心翼翼将叶恭抱出来,一点点拭去她脸颊上的尘土。
手和脸倒是好清理,这衣服上的污痕该怎么弄。
即便沈破和叶恭有过肌肤之亲,现在的叶恭早已不记得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唐突了她。
再说,他一个大男人,为一个女子更衣,委实不大方便。
沈破侧头看了一眼苏横,绝对不行,更不方便。
眼下,跟沈破熟识的女性里面,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玉惜了。
如果一切正常,玉惜现在应该正在人间齐国。
沈破当即决定,去齐国找玉惜帮忙,如果她愿意贴身照顾叶恭,就把她带回云阙宫,如果她想留在安信怀身边,就从人间挑选几个称心的侍女。
打定主意,沈破握起叶恭的手,直奔齐国。
刚好苏横很久没回人间了,也想回去看看,索性一路陪同,跟沈破一起走这一遭。
齐国的王宫,比沈破上次离开时稍显旧了些。毕竟,世上没什么东西经得住时间的摧残。
好在修缮及时,王宫看起来,不但没有破败之感,反而增添了些许肃穆庄严。
有侍女看到来人,立即回宫禀报,沈乘倒履相迎,引沈破等人进了大殿。
沈乘仔细打量过他们,目光在叶恭身上多停留了些时间,大概是有所顾忌,没有开口询问,便移开了视线。
派去传话的侍从,很快回来了,安信怀和玉惜,随后赶来。
玉惜听闻叶恭复生的消息,扔下手里的事情,一路狂奔而来,连头发乱了也顾不上。
安信怀的样子,比玉惜强不了多少。
他们曾经是过命的兄弟,如今在人间再度重逢,怎能不心生感慨。
沈破和沈乘、安信怀坐下叙旧,玉惜带着叶恭去偏殿更衣梳洗。
到了浴池旁边,玉惜帮叶恭解扣子,叶恭突然说,“我自己来。”
玉惜一愣,缩回了手。
她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叶恭自己可以之后,交代门口的侍女守好,自己去司衣处,取了件适合叶恭穿的衣服回来。
浴池里,雾气飘荡,遮挡着玉惜的视线,看不清楚叶恭的样子,只能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
恍惚间,感觉到叶恭的目光扫过她的身上,那种感觉,与当年一模一样。
玉惜不禁轻声唤了一句,“尊上。”
雾气中传来一声应答。
玉惜以为自己听错了,摇晃了一下脑袋,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讶异道,“你记得我?”
叶恭平静而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不。”
“那你为何会记得‘尊上’这个称呼。”
雾气中,沉默良久。
随后,叶恭道,“有别人这样唤过我。”
回答好像没什么问题,但玉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始终找不到答案。
浴池里,叶恭的身影越来越近,雾气中,一只玉藕似的手臂伸出来,抓住干净的衣衫,迅速收了回去。
不多时,衣冠整齐的叶恭,走到了玉惜面前。她说,“我好了。”
玉惜舒展开眉头,起身引她回正殿。
一路上,叶恭闷头走路,沉默不语。
直到,距离正殿只有十几步的时候,叶恭开口说了一句话,字数不多,普普通通。
但在玉惜听来,却如同平地惊雷,惊天彻地。
叶恭说,“我的名字,是不是叫叶恭?”
第140章 一四〇
在云阙宫的时候,沈破离开了一段时间。
叶恭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头痛欲裂,脑海中闪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些人里,除了沈破以外,还有许多,她觉得十分熟悉,却不记得是谁的人。
她看着画面一幕一幕闪过,整个人快要发疯了。
挣扎、纠结、混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痛到跌落在地上,抱着头,躲在角落里。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她担心不等自己完全想起来,就会被生生痛死。
好在,她记起一个名字,叶恭。
沈破一直对她“阿恭,阿恭”的叫着,这个名字应当是她自己没错了。
现在,从玉惜的反应来看,叶恭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玉惜很快调整了情绪,蹲下身子,温柔地说,“尊上还记得什么?”
叶恭面无表情地摇了下头,没有回答。
或许是,她对于沈破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心有戒备,不愿吐露自己的真实情况。
紧接着,叶恭发问,“我以前,跟沈破是什么关系?”
玉惜想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能将正确的答案,准确描述给叶恭听。
或许,根本不能描述。
玉惜笑了笑,“自然是,极好极好的关系。”
不知道叶恭有没有听懂,只见她轻轻颔首,双唇微启,“帮我找陆铭过来。”
找陆铭?
玉惜脑袋里闪过一个疑问,叶恭不是忘记过去了吗,怎么会记得陆铭?难道说,她已经将过去发生的事,全都记起来了吗?
一串问号,从玉惜心中升起,又不知该不该问。
再看叶恭冷冰冰的表情,不像是愿意给别人解答疑惑的模样。
玉惜掂量了一番,提议道,“我先送你去沈公子身边,再去寻陆铭,好不好?”
“不必。”叶恭拒绝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容拒绝,“你只管按照我说得做。”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玉惜再多说无益。
她告退,直奔九重天的天医馆去了。
叶恭没有进正殿,而是侧耳分辨了一下,随后,往偏殿方向去了。
走到不远处的御花园里,叶恭停在了一丛灌木后面,紧接着,南辰匆匆忙忙闯进了视线里。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沈乘跟了过来,上前便扯住了南辰的衣袖。
南辰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一阵冷笑,“见了陌生女子,就动手动脚,这是人间新兴的规矩吗?”
沈乘身为人间君主,对一个女子拉拉扯扯,确实不成体统。
他迅速收回手,立正了身形。
“是我失礼了。”沈乘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但是帝王的身份,让他并未因此黯淡几分,“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南辰忽然嗤笑一声,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沈乘一眼,仿佛挑衅一般,“如果我告诉你了,你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