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现在的叶穗岁已经佩戴了无形的铠甲,并不怕他这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而且她坚信,真心换真心,终有一天,这只小刺猬会主动收起尖锐的刺,来到她的身边。
当然,现在她要做的,便是美美的睡上一觉。
明天,还有的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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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连草丛中的蛐蛐们都停止了歌唱,沈炼却还是睡不着,并且越想越气。
他今儿去见叶穗岁,是想警告她不要打旁的主意,谁成想最后倒被她这个小丫头给拿捏住了。
他夺门而出,叶穗岁指不定还在背后怎么笑话他。
丢脸!太丢脸了!
他必须得想点办法把这个面子给夺回来,若是让旁人知道沈炼被个刚及笄的小丫头拿捏的死死地,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于是沈炼冥思苦想了半夜,以至于叶穗岁来时,他还在睡。
元福道:“夫人,要不奴才进去帮您叫叫少爷?”
叶穗岁笑着摇头,“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去吧。”
小夫人笑起来太过可爱,元福有些看呆了,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夫、夫人请。”
书房的房门年久失修,推开时发出一阵“吱呀”声。
沈炼才睡了两个时辰,脑袋昏昏沉沉,以为是元福进来了,也没理,闭着眼继续补觉。
叶穗岁走到床边蹲下来,也不说话,只拿指尖去拨弄他浓密的长睫。
只是才刚碰一下,沈炼就猛地睁开了眼。
叶穗岁收回手指,笑得乖软,嗓音糯糯,“相公,你醒啦。”
沈炼这个人是被惊醒了,但神还没从太虚中归来,布着红血丝的桃花眼呆呆地看着叶穗岁,似乎在想这人是谁。
叶穗岁也不催他,笑吟吟地等着,只见沈炼突然瞳孔骤缩,猛地坐起来,抱着被子快速挪到了墙边,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叶穗岁,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副样子活像被欺负的小娘子。
叶穗岁抿着嘴笑,“今天拜见长辈们,我怕相公起晚了,特地过来叫你的。”
说罢,小姑娘的杏儿眼眨了眨,仿佛在说‘快夸夸我呀’。
沈炼气笑了,“我说过了,我们两个毫不相干。要拜见长辈,你去不就是了,关我何事?”
他没睡醒,语气也称不上好,此话一出,就见那双明亮如宝石一般的杏儿眼肉眼可见的暗淡,小酒窝也缓缓消失。无踪
叶穗岁低着头,绞着手指,蔫蔫地问:“相公真不能陪我一起去吗?”
“不去!”
“好、好吧。”少女飞速地用手指擦了下眼角,等她再抬起头来,又是一副笑盈盈的乖巧模样,“那穗岁不打扰相公休息了。”
她站起来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看着沈炼认真嘱咐:“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在小厨房的炉子上温着,相公待会要记得吃哦!”
沈炼以为她转身是要再求他一起去,却不成想等来了一句这个,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好在叶穗岁赶时间没再多留,只是她出门时,沈炼还能清楚听见她的嘀咕声:“算了,还是再嘱咐元福一声,没睡醒的相公像个小呆瓜。”
他?呆瓜!天底下有这么英俊的呆瓜?!
士可杀不可辱!
沈炼掀开被子就想去跟叶穗岁好好理论一番,就听见叶穗岁带着欢喜小小声地说:“真可爱,想亲亲。”
沈炼默了默,重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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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本也该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沈老爷子膝下有三男,只可惜两个儿子都折损在了战场上,老大沈正青虽然活着回来还成了将军,但伤到了根本,一生便只有两儿一女。
因而今天真正需要拜见的长辈极少。
厅外响起了脚步声,叶穗岁拢起回忆,笑着看了过去,正是沈正青夫妇。
叶穗岁垂眸福了一礼,“穗岁给父亲、母亲请安。”
这可是皇上和太后都娇宠着的小姑娘啊!
沈正青赶紧道:“好孩子快起来,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束。”
柯慧也挂上慈母该有的笑,“就是,郡主起的可真早。昨夜睡得可习惯?下人们都使唤得顺手吗?”
叶穗岁杏儿眼弯弯,一袭淡雅的藕粉衣裙,浑身上下透着乖巧,“多谢母亲关爱,穗岁一切都好。”
“当真?”柯慧瞥了眼旁边的丈夫,拉住叶穗岁的手压低声音问,“我怎么听说昨夜炼哥儿是在书房睡的?你们...”
柯慧话还没说完,一边的沈正青就怒了,“什么?这臭小子在书房睡的?!”
见他听到了,柯慧也不再隐瞒,叹了口气,“可不是,老爷,您可得跟炼哥儿好好说道说道,这么做可不行。”
沈正青只觉得一天的好心情都消失了,想起皇上那锐利且不满的眼神,沈正青一刻都忍不了,当即拍桌而起想去找沈炼。
叶穗岁赶紧拦住了他,“父亲,母亲,你们误会了!是我让相公去书房睡的。”
她垂下长睫难为情地说:“这亲事有些着急,我、我实在没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才...”
小姑娘自知做错了事,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长睫被泪珠染的湿漉漉,格外惹人怜。
沈正青的怒火碰到这眼泪,咻的消失了,说话间还带着些惭愧。
“好孩子,这亲事确实是委屈你了。日子还长,你慢慢来,反正那小子皮糙肉厚,在书房睡个一年半载也不要紧。”
他话说完了,也不见柯慧附和,不满的看了她一眼。
平时这么话多的一人,现在倒跟个哑巴似的,也不知道安抚一下穗岁,还得让他这个当公公的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作为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媳妇,叶穗岁听话地擦了泪,杏儿眼带着钦佩,“我先前常听舅舅说父亲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尊敬师长、体贴晚辈,如今见了父亲,才知舅舅果然没有骗我。”
这话旁人怎么说,沈正青都能不动如山,可这话若是从皇帝口中出来的,那可就不一样了。
沈正青顿时觉得天更蓝了、草更绿了,连那个只会惹事生非的儿子都变得顺眼起来。
“臭小子!”沈正青上前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凑近低声说,“你总算办了件让你老子满意的事!”
沈炼:“?”
他做什么了?有病吧,他就吃了个早膳而已。
第3章 原来是二弟
叶穗岁身份摆在这里,又有沈正青坐镇,拜见长辈们的环节无比顺畅。
“母亲,请喝茶。”
少女的指如削葱根,指尖还透着淡淡的樱粉,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浅浅,当真是说不出的乖巧可人。
最重要的事,她虽获盛宠,却不因此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早早的起来在厅中等候,可见也是极为懂礼数有规矩的。
柯慧越看越喜欢这位小郡主,可越喜欢,也越觉得憋屈。
这么好的姑娘,该嫁给她儿子才对,沈炼算是个什么东西。
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柯慧笑容慈爱道:“以后就是一家人,郡主千万别拘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跟母亲说。”
“没错,若是这臭小子欺负郡主,郡主就差人来告诉我,看我不打断他骨头!”沈正青也连忙表态。
虽说小郡主是他们沈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可两人还是不敢直呼其名。
原因无他,不配。
二人的态度与前世不无差别,那时候她还觉得感动和欣慰,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太傻。
叶穗岁杏儿眼弯弯,伸手抱住了沈炼的胳膊,“那可不行。父亲想点儿别的法子帮穗岁报仇吧,您打相公,我可心疼呢。”
小姑娘嗓音糯糯的像是在撒娇,可在场的都能看出小郡主的态度。
二房的夫人童芳率先捂着嘴笑起来,“瞧瞧,咱们炼哥儿多有福气!”
可不是有福气。
有小郡主护着,就算是沈正青这个当老子的,以后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了。
沈正青原本有些尴尬,听见这话倒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福气好呀!总归沈炼是他儿子,他有福了,他这个当老子的也跟着沾光。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不晓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看向沈炼的眼神很是慈爱和满意,不住的向叶穗岁说起沈炼的好来。
什么帮老奶奶过路、帮老爷爷砍柴、对长辈多么多么孝顺...
沈炼被这群人的嘴脸恶心的不行,抽出被小姑娘紧抱的胳膊,“受不了了,我先出去吐一吐。”
众人正夸得兴起,唾沫星子横飞,根本没听到沈炼说了什么,只见到他匆匆出去了。
沈正青一愣,“他去哪?”
叶穗岁一脸感动,“相公说他实在担心祖父,一刻也等不了,先行一步去拜见祖父了。”
“哦哦。”沈正青松了口气,看沈炼的背影,他还以为这臭小子又发疯了,“既然这样,郡主一起去吧。祖父见了郡主,定然欢喜。”
“对啊对啊!郡主快去吧!”童芳迫不及待地附和道。
快走吧快走吧,她实在是想不出新词来夸沈炼了,今天说的违心话抵得上她半辈子的量了。
叶穗岁确实也有些烦了,见他们这样说,立刻乖巧点头应了,转身朝沈炼追了过去。
另一边沈炼离开正厅,又快步走出百米,这才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压住胃中的不适。
随手摘了朵花,沈炼嘀咕道:“早知道就不来了。”
方才叶穗岁一走,元福就殷勤地端了早膳上了,什么馄饨、米粥、包子...应有尽有,堆满了桌子。
沈炼看见就惊了,“叶穗岁把我当猪了?!”
元福闻言第一个不乐意了,酸溜溜地说:“少爷您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少夫人说不知道你早膳喜欢吃什么,就特地叫厨子每种都做了些,省的您挑嘴饿肚子。”
真的,别说是媳妇了,就算是当娘的都不一定这么贴心。
元福越想越为小夫人觉得不值,忍不住嘟囔,“人家这么对你,少爷您倒好,躲在这里睡大觉。”
说完他还不忘了拉踩一下,“哼,我元福要是能娶到这么贴心漂亮的媳妇,我一定把自己栓在媳妇的裙带上,她去哪我去哪,谁都休想把我们分开!”
元福打小跟着沈炼,二人说是主仆,却也和兄弟差不多,说话也没那么多拘束。
沈炼听得有些心虚,面上却是理直气壮,“行了啊,少胳膊肘子往外拐。她可是福康郡主,谁敢欺负她。”
元福不想搭理他,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沈炼自知理亏,抬手摸了摸鼻子,坐到了桌边,随手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
肉馅的包子,外皮松软,入口的肉馅鲜香流油,叫人恨不得将舌头也吞下去。
将军府的厨子可没这样的好手艺,一想便知是叶穗岁带来的。
连对吃食都这么娇贵讲究,可见小姑娘真的是被千娇百宠的养大的。
这样的人,真的能应付沈府的‘豺狼虎豹’吗?
想着小姑娘那双如泉水般清澈见底的杏儿眼,沈炼只觉得吃进嘴里的包子也不香了。
最后,看在肉包子的份上,他还是来了。
但现在,沈炼捂着胃暗暗发誓:以后他绝对不再掺和叶穗岁的事了!太折磨人!
准备回书房补补觉,然而刚转过身去,就看见了一身青衫如修竹的沈轻鸿。
“大哥。”沈轻鸿笑道,“还未恭喜大哥,抱得佳人归。”
沈炼闻言也笑了。
他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鼻梁高挺,下颌线宛若刀剑精心雕刻,棱角分明,薄唇轻笑时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多情之中又平添了几分独属于少年郎的灿烂。
只是这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动听。
“哎,这人太优秀了也是一种苦恼!我都这样不堪了,福康郡主竟然还非我不嫁?二弟,你这...不行呀。”
沈夜两家的婚事一传出来,京中上下都认为与福康郡主成亲的必然是沈家二子沈轻鸿。
结果福康郡主就是不走寻常路,让京中百姓们忍不住暗暗猜测,沈轻鸿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否则小郡主怎会宁可选择沈炼也不嫁给沈轻鸿。
没人敢将这话说给沈轻鸿听,可沈轻鸿大概也能猜到旁人是如何议论他的。
少年心中满是怨怼,只是骄傲不允许他表现出来罢了。
可今日,面对沈炼赤果果的嘲讽,沈轻鸿唇角的笑意还是忍不住狠狠一滞,但很快他又整理好了表情,“我福薄,哪里比得上大哥。”
沈炼赞同地嗯了声,抬手在沈轻鸿的肩膀上拍了拍,右边唇角高高翘起,那颗尖尖的虎牙也带了几分野兽的锐利,“你知道就好。”
他眼角眉梢间的不屑和鄙视看的沈轻鸿很是窝火,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他有什么好骄傲的?从小到大,他沈轻鸿哪一点不比他做得好!
区区一个郡主而已,他沈轻鸿也不稀...
“相公!”
一声甜软娇喝,让两人都下意识地回了头。
今儿天空蔚蓝,云朵柔软,微风从二人背后穿过,吹起了少女耳畔的鬓发,藕粉色的月华裙也随之飘动,无数朵海棠花在她的裙边悄然绽放。
恍惚间,少女已经到了近前,沈轻鸿眼看着她停在了沈炼身边,杏儿眼里满是惊喜,“相公,这花儿是要送给我的吗?”
花?
沈炼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随手摘了朵花,无所谓道:“你要?送你了。”
明明是一朵普通的三人都叫不上名字来的粉红色野花,叶穗岁听后,却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将它插在了头发上。
“好看么?”少女晃了晃小脑袋,洁白耳垂上缀的的璎珞也跟着荡了荡。
沈炼啊了声,看向远处,“还行吧。”
还行?沈炼眼是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