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闷闷的,连像蝶翼般的睫羽都停止了扇动。明明不哭不闹,却叫沈炼的心猛然酸痛了一下。
他握了握拳,单膝跪了下去,伸手捧住了小姑娘低垂着的脸。
“我没有跟她们打得火热。”他望着那双杏儿眼认真解释,“我只是去那里喝酒,没有做别的事。”
怕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确,沈炼抿了下唇,嗓音暗哑的开口。
“没有拉她们的手,也没有抱她们,更没有做其他的过分的事。不信你可以派暗卫去查,我真的没有对...”对不起你。
他话未说完,就被唇上贴过来的手指给“封印”住了。
方才还失魂落魄的少女已经又弯起了漂亮的眼眸,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两个小小的他。
“不用查啦,我信你的。”叶穗岁笑着说,“但是以后不准去了,我会吃醋的。”
她前世做游魂时,跟着沈炼的时间比跟着沈轻鸿都多,自然清楚他说的都是真话。
于是不用沈炼回答,她就已经伸手将他起来,让他坐回了凳子上。
“可以牵手吗?”她笑吟吟问。
沈炼喉结滚了滚,将手递过去,任她将葱白的指节插|进了指缝中。
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沈炼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满足和甜蜜,叶穗岁更是闭上双眼,喟叹出声。
“能跟相公一起赏月,好幸福呢。”
沈炼紧紧注视着她的小脸,眸光透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缠绵。
“是啊。”他听见自己说,“月亮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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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一觉之后,叶穗岁就将柳姨娘拜托之事提上了日程。
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就不信,沈正青会如此铁石心肠。
让季夏叫来了沈初初,叶穗岁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初初跟大嫂一起去给父亲送茶点好不好?”
听见是给父亲送,沈初初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又想起什么,难过地摇了摇头。
“初初不去,父亲不喜欢初初。”
小姑娘难过地像是要哭出来,叶穗岁赶紧摸了下她的小脑袋作为安抚。
“初初这么乖,谁说父亲不喜欢?”叶穗岁温声说,“只是父亲前几天遇见了烦心事,所以才脾气不好。”
沈初初听见自己无比喜欢的大嫂这样说,瞬间有所动摇,她揪着自己的衣角忐忑问:“真、真的吗?”
“不信咱们现在去瞧瞧。”
沈初初低头想了想,还是没有抵抗住诱惑,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
两人手牵着手来到了沈正青现下居住的寒星阁。
公爹的住所,叶穗岁这个当儿媳妇的不好进去,她蹲下来笑着对沈初初说:“大嫂在外面等你,初初和季夏一起茶点给父亲送进去可好?”
沈初初有些紧张,但面对那双盛满鼓励的杏儿眼,她还是嗯了声,牵着季夏的手走了进去。
沈正青刚在院子里打过拳,正口干舌燥,就听见□□说,季夏和小姐过来了。
季夏他是清楚的,这个小姐是谁?
看出主子的疑惑,□□有些无奈,“是初初小姐。”
沈正青下意识地皱起眉,刚想撵人,又念起季夏是郡主身边的人,他只好将嫌弃的话又咽了回去。
“叫她们进来。”他道。
季夏拉着步伐沉重的小姑娘走进来,行了一礼,笑道:“给老爷请安。”
“嗯,你们怎么过来了?”沈正青态度温和地问。
季夏笑着说:“少夫人邀初初小姐去院里吃茶点,小姐觉得味道好,说什么也要送一份来给老爷尝尝。少夫人拗不过小姐的一片孝心,便叫奴婢带着小姐过来了。”
清风阁的吃食有多好,沈正青也是知道的,甚至偶然路过,他都能闻到一股子馋人的香气。
但碍于家主的威严,他也不好到儿子儿媳那里蹭饭。
因而听见季夏带来了清风阁的糕点,他顿时期待满满。
不过...
他看向低着头看地面的沈初初,严厉道:“有孝心虽好,但也不能吵到你大嫂,知道吗?”
沈初初闻言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声若蚊呐地说了声“知道了”。
沈正青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七岁还不会说话,见人就吐口水的那一年。
如今见她能与人正常的交流,心中还有些诧异,加上她这样的孝心之举,心中的厌恶稍散了两分。
“行了。”他说,“东西放下,你们先回吧。我还有事要忙。”
“是,老爷。”
季夏应了,放下食盒,拉着沈初初出了门。
叶穗岁其实也有些拿不准沈正青的态度,但想着有季夏代表她,看在她的面子上,沈正青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她忐忑地踱步两圈,就听见了一串哒哒的脚步声。
“大嫂!”
沈初初像小旋风一样地跑过来,长了点儿肉肉的小脸上满是惊喜和满足,“父亲同我说话了!父亲同我说话了!”
第33章 他确实舍不得(二更)……
她黑葡萄似的双眼灿若星辰, 激动的样子让叶穗岁也替她高兴,可问完她沈正青说了些什么,这种高兴又化为了浓浓的心疼。
一顿严厉的提醒, 却让小姑娘如获至宝,高兴的不行。
她暗自叹了声, 心道这样也好, 至少初初愿意相信父亲不是真的讨厌她了。
有了今日的成果在先,再提起给沈正青送东西, 沈初初便没了之前的抗拒,甚至还催着季夏快点走。
大抵沈正青很喜欢小厨子做出来的饭食, 见她们二人前来,笑脸也比嫌弃的样子要多。
柳姨娘还特地前来道谢。
“多亏了少夫人,这几日老爷去我那里,不仅没斥责初初, 还心平气和地同她说了几句话, 可把初初高兴坏了。”
虽然说的是让她多送点儿桂花酥,少拿乳酪, 但对沈初初来说,已经足够了。
可对叶穗岁来说, 依旧是相差甚远。
眼下沈正青对沈初初已经没了先前的厌恶和鄙夷,却也称不上是喜爱, 顶多就是家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沈初初是个讨喜的好孩子,叶穗岁还想多帮她一把。
“相公。”她想了想,凑过去晃了晃沈炼的胳膊,“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沈炼正专心致志研究岳父给他的棋谱,听见这话懒洋洋地嗯了声,“说。”
“帮我找个疯子。”
沈炼沉默片刻, 神情复杂地扭头问她:“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前两日吵着要养只猫儿,他还没寻着,她就改养疯子了?
“你想哪儿去了。”叶穗岁好笑道,“我是想让他在父亲面前演出戏,真疯假疯无所谓,只要能震撼到父亲就行。”
他不是嫌弃沈初初心智不全给他丢人,那就让他亲眼看看,真正心智不全的人是怎样的。
沈炼松了口气,一口答应,“行,交给我了。”只要不是心血来潮要养个疯子就好。
-
皇宫内。
下了早朝,沈正青便跟同僚说说笑笑往回走。
想起女儿的嘱咐,叶元嘉笑着上前同他说话。
“沈兄。”他笑着从怀里掏出朵珠花,“上次令媛来家中玩,跟心慈很是投缘,这是心慈送给令媛的礼物,还请沈兄代为转交。”
沈正青闻言有些讶然,沈初初竟然都“打入”叶家内部了?
他面上不显地伸手接过,“那孩子不懂事,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没有。说起来,叶某还很佩服沈兄,令媛这般乖巧讨喜,沈兄定然没少花心思。”
沈正青被夸得心虚,又不好意思说真话,只能讪讪笑着客套了几句,心里却对这个独女有所改观。
能惦记着他给他送吃食,还能让叶元嘉都夸奖两句,说明这孩子也不是那种无可救药之人。
与叶元嘉分开后,沈正青边走边忍不住想,要是她是个正常的孩子就好了。
昨夜才下了雨,今日的街道上还有些积水,怕弄脏了官服,沈正青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水洼。
谁知还不等他站稳,一股腥臭的气息由远及近,接着猛地撞在了他身上。
习武之人底盘稳,沈正青自然没有被他撞倒,甚至还下意识地扶住了来人,可当看清来人的面目之后,沈正青只恨自己没摔个屁股墩。
那张脸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脸上沾着黢黑发臭的污泥,头发乱的跟鸡窝一般,还插着细碎枯黄的杂草。
再看那一身衣裳,四处破洞不说,还脏黑的发硬,不仅无法贴在身上,还有一股令人作呕地恶臭味扑面而来。
沈正青胃中一阵翻天倒海,再看到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口黄牙和他笑,鼻涕流到嘴里了都不知擦的样子,沈正青顿时忍不住,一把推开他,转身干呕起来。
又有几个人咋呼地追了上来,那人见状又大叫地跑远了,不仅撞倒了几个路人,还将人家的摊子都打翻了。
原本安静的街巷顿时变得鸡飞狗跳。
路边已经聚集起了不少看戏的路人,更有相熟的已经自发解释起来。
“刚刚那个是刘老汉家的儿子,听说他生下来就心智不全,还爱咬人打人,刘老汉没办法就把他关进了猪圈里,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出来了。”
“傻子啊?”有人咋舌道,“那刘老汉还怪可怜的。”
“可不,你说傻就傻吧,听话点儿也行,结果...”他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还能指望心智不全的人懂事听话?不惹事就不错了。”
谁说不能指望。
沈正青一边擦着嘴一边想,他家的沈初初就很乖巧听话。
这样一想,沈正青简直是无比庆幸。
他迈开腿,迫不及待地往家中走,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的叶穗岁和沈炼这才冒出了头。
“怎么样?这人演的不错吧。”
少年神色懒倦,若不细看,会让人以为他是被迫来的,可你若仔细瞅瞅,就能发现他那双潋滟眼眸中期待又得意的光芒。
叶穗岁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竖起大拇指道:“太好了!我都以为他真的是个疯子。相公,这是你从哪里找的人才?”
见少女一脸的钦慕,沈炼飘飘然地轻哼一声,“花钱雇的。”
城外有个破旧的城隍庙,里边住着很多乞丐和无家可归的人。
一听说装疯卖傻就能得到一些银两,他们简直乐疯了。
能从这一群人中脱颖而出,这“疯子”自然是有点本事的。
二人说话的功夫,前去赔偿小摊贩的元福也回来了。
“回去吧。”沈炼说,“看老头子离开的方向,应该也是回府了。”
叶穗岁嗯了声。
她心里惦记着沈正青回府后的反应,下意识地往前走,一脚踩进了水坑里。
微凉的水浸湿了她漂亮柔软的绣花鞋,叶穗岁赶紧缩回了脚。
不过是湿了点脚尖,叶穗岁眼珠子一转,皱着鼻子回头,可怜兮兮地说:“相公,鞋子湿了。”
沈炼笑她,“谁让你不看路。”
叶穗岁闻言倒打一耙,“明明怪你不提醒我。”
都到这份上了,她一不做二不休,张开手臂,撒娇般地命令他,“不管,你抱我回去。”
少女桃腮粉黛,唇红齿白,在这样凌乱的闹市中更显得美丽脱俗。
沈炼低低地啧了声,“叶穗岁,你真的很不讲道理。”
少女听完眨巴眨巴眼睛,理直气壮地问:“跟你为什么要讲道理?”
闻言,沈炼瞳孔微张,平静的内心也因为这句话荡起了层层涟漪。
他故作无奈地摸了下鼻子,上前将人打横抱起。
“不要乱动。”他道,“摔下去我不负责。”
得逞的少女唇角抿着笑,“才不会摔呢。”
沈炼刚想笑她太过自信,就听见少女甜甜地说:“相公舍不得。”
舍不得吗?
敛眸看了眼怀里的少女,沈炼又很快抬起了眼,神情毫无波动地看向前方。
他确实舍不得。
二人腻腻歪歪的功夫,沈正青已然回了将军府,直奔柳姨娘的轻烟院。
还未进门,他就听见了沈初初的声音。
“姐姐在晾衣裳吗?我来帮忙!”
如今娘俩重新得了宠爱,丫鬟们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哪敢让她做这种事。
“不劳烦小姐,奴婢来就可以了。”
沈初初闻言笑呵呵地说:“没关系,初初已经长大了!可以帮忙的!”
她不知什么叫受宠,只知道以前娘亲洗完衣服都会腰酸背痛,她就帮忙一起晾晒,娘亲还夸她长大了。
丫鬟见拗不过她,只好道了谢,将轻薄的衣裳交由她来晾。
到底是矮了些,沈初初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只好搬来了小凳子,踩在上面很努力地帮忙。
中间她没站稳险些摔倒,吓得丫鬟脸都白了,她自个儿倒像没事人,反过来安慰丫鬟。
“姐姐别担心,初初很厉害的!”
见状,沈正青心中最后的一些不满和嫌弃都烟消云散。
瞧瞧!同样是心智不全,他的女儿多能干!多体贴!多乖巧!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沉厚的嗓音是难得的宽和,“初初。”
原本见到他就有些紧张的沈初初,听见父亲喊她的名字,当即愣在了原地。
待柳姨娘从外面回来时,就瞧见沈正青脸上带笑,笨拙的往她女儿头上插珠花的样子。
他手指粗糙,勾断了沈初初几根头发,可小姑娘像是没有痛感一样,弯着眼睛傻呵呵的笑。
柳姨娘顿时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