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宝贝,娘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世间。
这样你就是沈家的长孙,就连叶穗岁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就要恭敬地叫你一声“哥哥”。
白晴画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这时,肚子突然抽痛一下,突兀又剧烈的痛感让白晴画倒吸一口冷气,手下的布料都被攥成了一团。
可儿见状忙走了过来,担心问:“少夫人可是又痛了?”
这两三个月,白晴画的肚子时不时就会抽痛,时间也不长,但这是头胎,白晴画还是很放在心上,仔细问过大夫,大夫说胎儿很健康,许是快要生产了,所以才会阵痛。
白晴画对此深信不疑,痛感已经消失,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眉眼间既苦恼又甜蜜。
“这孩子太能折腾了。”她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嗓音温柔,“等你出来,看娘不打你的小屁股。”
可儿笑着道:“这么能折腾,说明是个闲不住的小公子。”
这话说到了白晴画的心坎里,她赞许地看了可儿一眼,“你去请大夫吧,快要生了,我还有许多事要跟大夫请教。”
“是,少夫人。”
负责白晴画这一胎的是从民间请的大夫,姓张,据说他对女子生产这一方面颇有研究,甚至还曾徒手改变胎儿位置,让原本难以降生的胎儿安然降世,因此在京中闻名。
白晴画很信他,见张大夫来了,更是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把过脉,张大夫道:“胎儿安然无恙,少夫人安心待产便是。”
白晴画闻言松了口气,笑说:“那就太好了。”说完她又想起来自己肚子抽痛一事,为求心中安稳,她又蹙眉问:“大夫,我这几日抽痛得越来越频繁,真的没事吗?”
“没事。这是正常现象,少夫人安心就是了。”张大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嗓音却极为宽和温柔,安抚了白晴画心中的些许不安。
她笑了笑,“是,如此我便放心了。”
虽然姨母说她怀孕时肚子并未抽痛过,但人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清风阁那位吐的死去活来,而她却只吐过几次,可见孕期的反应都是不尽相同的。
又仔细询问了一些需要注意的方面,可儿才将张大夫又送了出去。
路上还碰到了安玲珑身边的丫鬟,青荷。
她笑盈盈地走过来,“可儿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可儿记着她们主仆是怎样打压自家少夫人的,她收了笑,小脸冷淡道:“送张大夫出门。”
青荷哦了声,“原来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张大夫。”她看向男人,眨了眨眼,问道:“大夫,不知二少夫人胎像如何?我们小姐心里可一直惦记着二少夫人这位姐姐呢。”
可儿翻了个白眼。
张大夫看了青荷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回姑娘的话,二少夫人的胎像,很好。”
“那便好。”青荷似乎真的是来关心白晴画的胎像,问过之后就不多纠缠,让开了路。
看着二人的背影,青荷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接着不屑地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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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便到了年关,吐了整整三个月的叶穗岁终于不吐了,也有了吃东西的胃口,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她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这可将沈炼给高兴坏了。
少女苍白的脸颊终于泛起了娇嫩粉意,只可惜她瘦了许多,亲上去不再软乎乎的。
但沈炼还是下子亲了好几口,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像是清风拂过湖面荡起得层层涟漪,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太好了!”他欢喜的尾音上扬,“这些日子你一定要多吃一点,把之前的都补回来!”
叶穗岁也觉得高兴,小脸上露出深深地酒窝,很是可爱。
她道:“嗯!不过也不能吃太多,怕孩子太大,不好生。”
吐的时候吃不下,不吐了又不能吃太多。
满腔的高兴瞬间又被心疼取代,他的嗓音都低闷了下来,像是做错了事,用万分自责的态度说:“委屈你了。”
“不委屈。”叶穗岁笑着去捏他的脸,“只要宝宝能够平平安安地降生,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天底下的母亲大多都是如此。只要孩子平安喜乐,自己吃些苦、受点委屈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她现在和宝宝相处了才三个月,不知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是活泼的还是内敛的,她却已经做好了为他赴汤蹈火的准备。
漂亮的少女已经成了一位母亲,精致的小脸已经多了一层独属于母亲的慈爱的温柔的光辉。
像冬日里的阳光,和煦温柔,叫人挪不开眼。
沈炼却默默低下头,紧紧抿住了唇。
他并不觉得这些苦就是理所应当,甚至觉得她完全可以不用受这些苦楚。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能做的,就是不要再有下一次。
沈炼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叶穗岁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有些奇怪,刚要问他怎么了,就见朱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她的神情看着很复杂,叶穗岁不由得坐直了。
“出什么事了,嬷嬷?”
朱嬷嬷揪着手帕,道:“二少夫人生了。”
“生了?”叶穗岁这才忽地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白晴画,她好奇问,“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是位公子。只是...”朱嬷嬷犹豫了片刻,才接着往下说,“只是刚生下来,小公子就没气了。”
叶穗岁惊得站了起来,“什么?!没请稳婆和大夫吗,怎么会没气?”
朱嬷嬷叹了口气,“都请了,但也不知怎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脸色铁青,呼吸微弱,没过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叶穗岁闻言狠狠咬了下唇。
见她状态不对,沈炼忙起身扶着她,紧张问:“没事吧?”
叶穗岁缓缓摇了摇头。
她固然是恨白晴画的,但从没想过对她的孩子下手,又因为自己有了身孕,将心比心,便希望天底下的孩子都能平安的来到这个世上。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莫名的有些害怕,接着,沈炼的掌心贴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灼热,烫的叶穗岁睫羽轻颤。
男人好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担心,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安然无恙。”
叶穗岁禁不住抬头看他,那双桃花眸里流转着暖暖的关切和磐石一般的笃定。
他的冷静感染了叶穗岁,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靠着沈炼宽厚的胸膛,偏头问朱嬷嬷,“白晴画怎么样了?要不要李太医过去帮忙?”看在那个可怜的孩子的份上。
朱嬷嬷的表情更复杂了。
还没从生了个男婴的狂喜中缓过神来,白晴画就听到了孩子断气的消息,当即就昏死过去。
等再醒来,她就跟发了疯一样,非说是安玲珑害死的她的儿子。
明明才刚生产过,浑身都还虚弱着,白晴画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是下了床,拿着锋利的剪刀一路冲进了安玲珑的水仙阁。外面那么多小厮和丫鬟竟是都没将她拦住。
叶穗岁听得秀眉紧蹙,“她杀了安玲珑?”
“没杀成。”朱嬷嬷摇头道。
安玲珑的丫鬟青荷死死护着,沈轻鸿听见消息也很快赶来,让白晴画冷静些,这事跟安玲珑无关。
他的袒护更加激怒了痛失爱子的白晴画,拿着剪刀不顾一切的朝二人刺了过去。
安玲珑被沈轻鸿护着没受什么伤,倒是沈轻鸿没想到白晴画会来真的,一时不防右肩被狠狠刺了一下,他下意识一掌打过去,白晴画吐了一口血,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实在是一场闹剧。
叶穗岁张了张唇瓣,终是没再说什么。
沈炼安抚一般地摸摸她的头,“不管他们,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叶穗岁慢慢地嗯了声,转身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是啊,由他们闹吧,她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第72章 一个噩梦
原本喜气热闹的一个年, 因为此事也变得沉闷压抑。
沈炼怕影响到自家娘子的心情,干脆收拾起了行李,要带着自家娘子回叶家。
他理直气壮道:“反正在这儿呆着也没意思, 还不如回家去。”
他一口一个回家,当真是比叶穗岁说的都要熟练, 仿佛他才是姓叶的那个。
叶穗岁觉着有些好笑, 却也没拒绝。毕竟沈家这气氛,实在是不利于她养胎。
二人包袱款款地回了叶府, 叶家人见了先是有些惊讶,接着就热情地将二人给迎了进来。
“你这孩子, 要回来不早点说,娘叫人套车去接你们。”岑静柔握着女儿的小手道。
叶穗岁眉眼弯弯,笑得娇憨又乖巧,“还不是相公一时兴起,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呢。”
岑静柔嗯了声, “行啊,回来也好。沈家的事我也听说了, 你那弟妹是有些可怜,但是穗岁, 可不能叫旁人的事影响了你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的,娘, 我没放心上。”
确定女儿眉眼之间没有染上阴霾之色,岑静柔这才放了心,笑着问起了她的近况。
晚霞渐退,天际的绚丽也归于了单调的深沉的黑,在这样的漆黑之下,家家户户点燃的红灯笼便格外的显眼和喜庆。
小孩子们在红灯笼下踩着自己的影子, 稚嫩的小脸上的笑快乐又满足。
这时“嗖”的一声巨响,小孩子们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往天上看,只见黑沉沉的天际炸开了一朵缤纷的“花儿”。
他们的小嘴都不由自主地张大,还未来得及感叹,无数朵斑斓的美丽的“花儿”在天空中绽放开来。
“过年啦!过年啦!”
他们高兴地蹦跳着,稚嫩好听的嗓音和软乎乎的笑容感染了周围的大人们,对视之时,眉眼含笑。
叶穗岁坐在院子里,身下是柔软温暖的虎皮垫子,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狐大氅,毛茸茸的大氅衬得她的脸蛋越发小巧可爱,配上那双比星子还要璀璨的杏儿眼,任谁都不会觉得她是个快要当娘亲的人了。
“时间过得好快呀。”她忍不住感慨,“相公,你还记得吗?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一起在屋顶上看烟火呢。”
沈炼自是没有忘,他撩起大氅一角,认真地把小姑娘的脚丫也藏进去,这才抬眸道:“当然记着,等明年,明年我就再带你去屋顶上看。”
“明年呀。”
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姑娘笑眼弯弯,纤长漂亮的睫羽轻颤两下,“明年就是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看了。”
一家三口。
沈炼默默的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轻滚一圈,瞬间觉得内心的幸福感都要满溢出来。
他不再说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也有了自己的家。
“穗岁。”他低唤一声,偏过头去轻柔地亲了亲少女的额头,用低醇郑重地嗓音道,“谢谢你。”
叶穗岁无辜地眨了眨眼,睫羽的尖尖擦过他的脸颊,流下一串细密的痒。
“谢我做什么?”少女不解地问。
沈炼深深地望着她,桃花眸中缱绻温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说。”
“好吧。”少女晃了下脑袋,娇娇地说,“那这次我就接受了,下次不要再说了哦,怪生分的。”
沈炼立即嗯了声,像一只驯养极好的乖巧大狗狗,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也没了初见时张狂难训的模样。
这样打改变,让他自己都觉得离谱,但他却不排斥这种改变。
如果能够有人疼爱,谁又愿意去做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呢?
“咚——”
正想着,古朴的钟声突然响起,静坐着的二人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对方。
“新年快乐,相公!”
“穗岁,新年快乐!”
相同的话音在不同的人口中说起,就连榻上的白晴画都听见了丫鬟们低低的祝福声。
新年快乐。
她们尚且可以躲着自己偷偷的快乐,而她呢,还未好好看一眼她的儿子,她们母子二人就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见了。
一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可白晴画已经没了擦掉它的力气,任由眼泪掉落在被褥上,消失不见。
听说叶穗岁回娘家过年了,现在她一定很快活吧。爹娘疼爱,丈夫宠爱,如今又有了孩子,怎么天底下的好事全叫她一人给占去了?
她白晴画又做错了什么呢?怎么就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白晴画越想越激动,忍不住高声唾骂着老天的不公,知晓她心情不好,也没人敢进来劝,她骂了好半晌,骂的自己口干舌燥,眼皮沉沉,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夜已深,守岁的人也上床安寝,原本热闹的京城慢慢归于平静。
这时,床榻上的白晴画猛地睁开了眼。
漆黑的夜色中,她雪白的眼珠和惨白的脸色便格外骇人。
她急促地喘息着,一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被子。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些事如现在一样,她爹比她嫁人,她偷偷逃了出来投奔沈家,姨母很热情地接纳了她。
不同的是,叶穗岁嫁给了沈轻鸿。
少女一如既往的体贴温柔,待她很好,对长辈们也是百依百顺,借着她的关系,姨母和她沾了不少光。
起初她也是有些感激叶穗岁,但渐渐的,她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同沈轻鸿纠缠在了一起,甚至、甚至还偷偷下药,毒杀了她未成形的孩子,让叶穗岁旧疾复发,抑郁而终。
而她,在叶穗岁去世之后,笑容满面地成了沈轻鸿的继室。
梦中的一切是那样真实,以至于白晴画想起来都有些后怕,怕自己那张狰狞的脸和阴毒的眼睛。
难道...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
正是因为上一世自己坏事做尽,对不起叶穗岁,老天才让她也尝尝这种痛失所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