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人从文中提及的汽车、建筑、电器等着手,分别展开评论。一时间,沪上人人谈论“新世界”。
还有人专门写文分析梦昔,猜测他的身份和性别,有留学经历,白话文自然流畅,文笔既有女子的细腻,又有男子的豪放,文章涉及面非常广泛,吃喝玩乐,爱情家庭,汽车武器,小说八卦,无一不有。那人还将近年留学归来人士逐一排列,请大家排查到底谁是梦昔。沈梦昔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第二十三章 借钱
除了章嘉璈和编辑老田,无人知道梦昔是谁,这日,沈梦昔与老田签订了一个协议,要求他为自己的身份保密,不为别的,只为了清净地生活。
章嘉璈早得了沈梦昔的警告,连老婆都没有透露过。沈梦昔送了他一套西装,收买他继续守口如瓶,然后又顺便讹了他的一只派克金笔,和一盒德国的酒心巧克力。
“巧克力是给静姝的,你连侄女的零食也抢啊!”章嘉璈做最后挣扎。
“我不管!你还可以有很多女儿,但亲妹妹只我一个不是吗!”沈梦昔威胁地看着他,挥了挥拳头,得意洋洋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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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于胡鸿兴和梁先生的面子,许父勉强同意了许诗哲的再婚,但他同时切断了许诗哲的经济来源,甚至放言要将身后财产都给孙子阿欢。
许家的婚丧大事,一律不许陆晓眉参与,过年过节也只准许诗哲一人回去祭祖。
许父既恼恨儿子与儿媳离婚,平白损失了名声,又使得老两口不能与孙子常常相聚,更因此影响许章两家经济来往。离婚后,儿媳就再没有上门过一次,来信也都客客气气的称呼为许伯父,更是不肯接受他一个铜子的援助。
他更恼恨儿子又找了个有夫之妇,声名狼藉之下成婚,被恩师当众训斥,丢尽了面子。这一年,许父为此苍老了许多,一直骂着,前世仇人今生父子。
许诗哲开始努力赚钱,他今年与胡鸿兴等人合伙开了书店,建了诗社,但他的诗中再没有了剑桥时的梦幻飘渺。写诗写文,一旦与金钱挂了勾,就变得不纯粹了,字里行间都带着金光闪闪。
陆晓眉属于典型的才女,也是典型的作女。
她的才华让她熠熠发光,文学书法,绘画戏曲,外语外交,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也许正是因此,她被骄纵得不知人间疾苦,不知珍惜,也不知控制。
王守卿对她情深意重,但她的眼中只有诗情画意的许诗哲,说白了,她也在意王守卿的踏实可靠,但更喜欢许诗哲的甜言蜜语,以及心灵共鸣的刺激。
她随心所欲惯了,并不十分在意外界的评价,倒似乎更乐意暴露在公众视线之中,成为焦点。
许诗哲也纵容她,他们每月花150大洋租住高级公寓,雇佣着十几个佣人供陆晓眉使唤,陆晓眉身体不是很好,经常胃疼,有时候还会犯哮喘,一发病她就会哭天抢地发脾气,许诗哲也好脾气地容忍。家里开销巨大,即便许诗哲每月600大洋的工资,加上稿费,也不够陆晓眉挥霍。
要知道此时,一个四口之家,在上海60元就可以宽松地生活。
许陆两人潇洒豪阔地生活着,还有很多人羡慕效仿他们的生活,以之为榜样。
一次,许诗哲来到沈梦昔的别墅,说是看望阿欢,阿欢非常高兴,牵着他的手,要他去看自己的房间,“爸爸,你看我的房间,我拼了一个大楼!还有,我有一道杀手数独没有解开,妈妈不肯帮我,你来帮我!”
许诗哲神不守舍地应付着阿欢,虚岁11的阿欢已经能感觉到父亲的心不在焉,失望地独自上楼了。
许诗哲外表依然光鲜,西装革履,三接头皮鞋擦得锃亮,头发像被什么舔过一样,金丝眼镜架在鼻子上,不知怎么有些雾气,他摘下眼镜,用手绢擦拭,沈梦昔发现摘下眼镜的许诗哲像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她有些呆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一副眼镜的魔力。
许诗哲戴上眼镜,冲沈梦昔笑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要借一些钱。沈梦昔问他,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和胡兄几人开书店,总要分摊一些用度的。”
“许先生每月近千元大洋的收入,还是月光族,真是佩服。”
“月光族?”
“每个月都花得精光的一群人。”
许诗哲脸一红,“我的应酬、房租家用也很多的,还有小眉的颜料纸张......”
“鸦片烟最贵吧。”沈梦昔厌恶地说。
“你!”
“我什么?我怎么知道的?”沈梦昔一笑,“每天读书的人、每天跑步的人和经常吸大烟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我拿她没有办法......”许诗哲显然不赞同陆晓眉抽大烟,时间一久,人的身体和意志就都垮掉了。
“你不劝你老婆戒毒,却跑来跟我借钱!你好意思空着爪子来看你儿子,我可不好意思把钱借给人家吸大烟!从1840年到现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不信学贯中西的许教授不懂鸦片的危害!请回吧,我有钱也不会给你的!”
许诗哲面红耳赤,怒视着沈梦昔:“你怎么像是个泼妇!”
“呵,不借钱就是泼妇,我的钱,和你,和许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拜托你下个月发了饷,先把阿欢的抚养费拿来!”
沈梦昔拿出鸡毛掸子,快速地在钢琴上扫着,又在沙发上掸着,“阿青!送客!”
阿青脆生生地应了,从厨房跑出来,看看许诗哲,笑着说:“许先生请!”
许诗哲看了一眼楼梯上呆呆站立的阿欢,冲沈梦昔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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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在云裳服装店门前停下一辆汽车,下来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
那日沈梦昔开车从宝山回沪,在街上与他会车,当时他也是亲自驾车,看到沈梦昔一个女人在开车,很是惊异,按了下喇叭,沈梦昔也按了一下还礼。一笑而过。
谁知这人居然找到服装店来了,他进门环顾一周,点点头,“章小姐,我叫翁睿文,是诗哲的朋友。”
一听和许诗哲有关系,沈梦昔立刻没兴趣了。
“欢迎您翁先生,您是给打算妻子还是女友挑选?”
“我不买衣服,我是来看你的。章小姐通晓多国语言,能开公司,会开汽车,女中丈夫。我来看看诗哲是傻子么,为什么和你离婚。”
“呵呵。大概是因为我丑吧。”
“哈哈哈,您可真会讲笑话,我越来越觉得诗哲是傻子了!”
“翁先生请坐!阿梅,帮我们倒两杯咖啡!”沈梦昔请翁睿文在小桌边坐下,店里的留声机播放着欢快的土耳其进行曲,翁睿文不由自主地用手指轻叩桌面,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穿着西装皮鞋,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长得斯斯文文,但指节却较为粗大。
“翁先生亲自驾驶,一定很惬意。”沈梦昔羡慕地看着停在店外的,闪闪发光的汽车,那是一台美国福特汽车。
“是的,章小姐肯定理解。”翁睿文笑着说。
“翁先生懂戏曲?”沈梦昔发觉他的举止和神态带着不同常人的神韵。
“章小姐慧眼,从前学过一些微末技艺,有幸曾得梅大师赏识。”翁睿文谦虚地拱拱手。
“那真是失敬了!”沈梦昔肃然起敬,“不过我看戏曲应该不是您的本行,您,应该是医药行业的。”
翁睿文眼睛一亮,“章小姐认识在下?”
沈梦昔摇摇头,笑着说:“恕我孤陋寡闻,是您的身上隐隐有股子草药味道,我是一本正经瞎猜的。”
“哈哈哈哈!那您猜对了!”
翁睿文是个会聊天的人,沈梦昔又懂得一些医学知识,两人相谈甚欢,翁睿文坐了半小时才离开。临走前给妻子买了一件内衣,他居然挑了一件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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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东北王张大帅乘坐火车被日本关东军炸成重伤,送回官邸后不治身亡。随后不久,张翰青通电宣布,东三省和热河省服从南京国民政府,信奉三民主义。从此东北易帜,军阀割据时代就此结束。
第二批军服还没有交货,第三批第四批订单又来了,王守卿亲自宴请章家兄妹,席间大赞军服的质量,表示情愿多等几个月,也要在云裳定做军服。并特意加了一份高级将领军服和礼服订单,吃着饭就将服装样图拿出来,与沈梦昔参详研究。
沈梦昔不禁感叹,这样一个工作狂,不谙风情,难怪会被许诗哲撬了墙角。
书上说,王守卿终生再未娶妻,想必是痴心念着陆晓眉的了。想到这个年轻方正的将军会在四十多岁就死在国外,不禁觉得可惜,眼里许是挂了些怜悯同情的情绪,被章嘉璈看到,他若有所思地看看二人,笑了一下。
布尔热瓦调回了法国,劳拉非常不舍,虽然觉得中国还很落后,但是上海不比巴黎差很多,而且这里的美食让她不能忘记,还有云裳服装店,也是她的事业。
无奈她要追随丈夫回国,最后她把股份转让给了沈梦昔,恋恋不舍地回了法国。
林跃升的势力越来越大,很多警察做不到的事情,他一出马就能办成。
他从林老夫人处得知沈梦昔想买二手车,很豪爽地将自己名下的车子,开了一辆过来送给她。沈梦昔坚拒不收,苦笑着说:“林先生体谅,您的车子非常好,但我可不敢收,您的夫人们会不会过来诛杀我啊!”
林跃升哈哈大笑,“是我考虑不周,章小姐身份不同,自然要避免瓜田李下。回头我帮你留心合适的二手车!”
沈梦昔连声道谢。
章嘉璈得知此事,很快联系了一辆抵押拍卖的汽车,买了送给沈梦昔,算做这些年带着四嫂做生意的谢礼,沈梦昔哪里肯收,吕顺贤笑着将车钥匙放到她的手里,“这是我们的心意,你可别嫌弃是旧车!”
见此,沈梦昔笑着接下钥匙,“原来是四嫂授意,我就说四哥也没有那么大胆子嘛!”
章嘉璈哭笑不得。
有了车,沈梦昔仍坐赵三儿的黄包车去学校,校长还没有车呢,她怎么好意思开车上班?
平时去云裳,或者宝山的时候,她才亲自驾车。
第二十四章 去世
许诗哲那次碰壁之后再没来过,应当是恼羞成怒了。
沈梦昔从报纸上看到林惠雅与梁诚如在加拿大结婚后,回国到了东北,夫妻两人都在东北大学任教,创立了中国第一个建筑系。
梁诚如曾是清华大学的风云人物,钢琴、小提琴、美术、足球、跳高都拿得出手,并且长相清俊,家世良好。当年林惠雅随父亲从欧洲回国,便和梁诚如确定了恋爱关系,双方家长都乐见其成。
这个阶段中,许诗哲曾和林惠雅一同为大诗人泰戈尔担任翻译,那时候他已经通过王守卿结识了陆晓眉。
不久,梁诚如骑摩托车去参加“国耻日”纪念活动时,那辆拉风的哈雷摩托,被汽车撞倒在路边沟中,压到了他的左腿。
梁诚如左腿骨折,脊椎受伤。限于医疗条件,梁诚如做了三次手术,仍然没有接好腿骨,左腿比右腿短了一公分,走路微跛,脊椎更是损伤严重。沈梦昔暗暗猜想,如果采用中医,或中西结合的方法,那一公分说不定就可以避免了。
住院期间,林惠雅一直不避讳地照料在病榻周围,虽然梁母不喜林惠雅不知回避,但也无法阻止两人感情的发展,梁诚如伤愈后,两人共赴美国留学学习建筑。
林长空在1925年遭遇暗杀,对林惠雅打击很大,她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最有力的依靠,不得不接受梁家的资助,才能完成学业。
林惠雅的归来,不知许诗哲做何感想,也没有见他发表什么相关诗作,倒是有听闻他和另一个叫做凌素的才女走得很近,似乎他们早年就有频繁的书信往来。许诗哲与陆晓眉热恋时,因要赴欧洲,还将一个装书信的“八宝箱”寄存到凌素那里,可见关系非同一般。这个八宝箱后来还引起不小的风波,沈梦昔心想,如果把八宝箱放到章嘉瑀那里,他定会舍命保护的。
这个诗呆子到底是有几分才气,民国几大才女都看上了他!
但沈梦昔最厌恶这样暧昧的多角关系。有才无德,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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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沈梦昔刚到云裳,翁睿文的夫人就来了,选了一套时装和一个胸罩,会钞后不急着走,坐下来和沈梦昔攀谈。
翁夫人长相秀气,声音温柔,只是眉间愁绪不散,绕了几个来回,才吞吞吐吐说起,原来许诗哲跟他们家借了不小的一笔钱,是翁睿文瞒着她做的,最近她要用钱再发现的。翁睿文不许她去讨要,她只好到沈梦昔这里侧面打听一下,许家现如今情况如何,为何硖石首富的儿子欠钱不还呢!
沈梦昔十分理解上海人的金钱观,一分一毫都算得清楚明白,送你是一码事,借钱那是必须要还的。沈梦昔替阿欢汗颜了一把,给翁夫人端上一杯咖啡,“翁夫人,我离婚已经七年多,这个问题,我还真答不上来您呢。”
翁夫人也不是来要答案的,只不过无处排遣心中郁气。
“睿文近期总要上门到许府,去替许夫人看病,我听说她身子极弱,似乎是不能生养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梦昔,沈梦昔不解其意,眨眨眼睛,只好也笑了。
原来,翁睿文医术高明,尤其推拿术非常厉害,他从小习练内家气功,单掌劈向一摞青砖,你要哪块碎就哪块碎,毫无差错。他将气功运用到推拿之中,对于一些筋骨伤痛手到病除。平素又乐善好施,常常广施医药,因此十八岁起,他的大名就在沪上妇孺皆知,为人称道。也就沈梦昔不关心这些,见过本人仍不知人家声名煊赫。
许诗哲通过朋友介绍,请翁睿文出山,来家中为陆晓眉推拿。陆晓眉胃病发作的时候,常常大发脾气,摔东西,打骂佣人都是有的,翁睿文第一次上门推拿就取得奇效,陆晓眉整个人都舒坦下来,脾气也好了。自此,许诗哲非常倚重他,经常请他过门为陆晓眉推拿。
陆翁两人都爱好国画、戏曲。京剧昆曲都谈得来,常常切磋,许诗哲偶尔也凑趣,合作上台表演。
几人一向都是我行我素,不惧人言的,相互来往不拘小节,许诗哲全然忘记自己的上位经历,也学了王守卿的办法,常常去北平讲课时,就请翁睿文来家陪伴陆晓眉。有闲话传出,翁睿文则说:“是诗哲请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