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迟疑了一下,指着左手。
沈梦昔一摊手,没有。
“这个!”他又指右手。
再摊手,也没有。
小孩儿急了,绕着沈梦昔找汽车,又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在沙发缝隙里找。
小嘴儿有些下撇。
沈梦昔又攥起拳头,对着左手吹了口气,示意小孩儿过来,他急急忙忙扒开她的手,那只黄色小汽车就在手心,他张开嘴巴乐了。
沈梦昔又对着右手吹了口气,用下巴示意他再开,赫然右手里是一辆红色的小汽车。
“啊!太好了!”小男孩跳着脚,喜悦之情无法表达。
“怎么变出来的?”两个大孩子非常好奇,也围过来。
“这是秘密。”
“明明你手里是空的,攥不住那么大的小汽车?”
“小伙子们,你眼睛看到的,有可能,都是假的!”沈梦昔笑着说。
第四十章 闲聊
见面礼送了,茶也喝了。
彭教授打了个哈欠,沈梦昔笑着和张夫人告辞,张夫人客气地亲送他们出门。
出去的时候,沈梦昔打量大帅府,用不了多久,这座官邸,将被日本人洗劫一空,沈梦昔叹口气,沮丧之感涌上心头,历史总是有它自己的脚步,作为一粒渺小的尘埃,她终是无能为力。
大厦将倾,洪水倾泻,即便她改变了一时,也改变不了历史的轨迹,千疮百孔,百年积患,势必要跌到谷底才能浴火重生。
她紧闭双唇,脚步沉重地走出大帅府,彭教授喊着饿了,沈梦昔苦笑,从皮包里摸出一块玻璃纸包着的巧克力派。
彭教授满意了,“嘉瑜,我知道你的忧患,你比一些男人要勇敢,他们不敢说实话,甚至都不敢说话。”老头咬了一口巧克力派,“太好吃了,幸亏老婆子不在跟前。”
“人生在世,苦多乐少,是应该多吃甜食。”沈梦昔叹息。
“年轻人莫急,长了疖子,要冒了头才会好,发了烧,也不能马上喝药降温。”彭教授不知所云的来了一句。
“增强免疫力,是多么重要。”
门口的卫兵,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两个说话。两人慢慢走出好远,才找到黄包车,“终于体会古代为什么会有人死谏了,唉。如果中国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怎么办?”
“我老了,早活够了,死也要死在中国。”彭教授不在乎地说。
“‘我活到79岁了,活够了’!我也不离开中国。”沈梦昔笑。
“是啊,一代不如一代!”彭教授也哈哈笑。
无论明天是晴是雨,太阳照常升起。“要放假了,我要回上海了。”
“回吧,我回北京。”
哪里又是真正的安全呢,中国人久违的安全感要等很久才会有呢。
多难兴邦吗?沈梦昔神情恍惚地坐在黄包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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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章嘉璈的信,说章嘉森被释放了。
到底是关键人物松了口儿,章家又凑了一笔银子,终于从上海警备处接出了章嘉森,黄诗影母子三人也搬出了沈梦昔的家。随后,章嘉森带着妻儿,去了德国。
沈梦昔稍后收到黄诗影的信件,对她在营救方面的出力,以及让他们母子三人住在法租界都表示感谢,讲明他们此去欧洲,一是避难,二是考察,归期未定,不必挂念。
信的最后,说章嘉森也感谢她。沈梦昔笑笑,并没相信。
——章嘉森还在记仇。否则他会亲自写信,或者在信尾亲笔写几句。
沈梦昔呵呵一笑,随他去了,自己也尽到了责任。
阿欢也来信了,信中又细细叙述,这一个月他是如何管理财务的,又说小舅舅交了女朋友,很漂亮很洋派,带到别墅吃过几次饭。还说起王守卿叔叔也来过几次,一次家中水管问题是他帮忙解决的,还带着他和鸿志去打羽毛球,打网球。信的最后,说十分想念妈妈,要她早点回家,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健康,少惹麻烦……
说实话,她并不是十分牵挂阿欢,常常忘记这孩子的存在。算来,她只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小虎,有过抓心挠肝的牵挂,那孩子上个幼儿园她几乎都有生离死别的痛苦,到了第二个儿子,就没那么牵挂了,这个阿欢,她并没有真正的接受他是自己的儿子。只是不能推脱的责任罢了,说起来残忍,但也是事实。
提到阿欢,她忽然想起许诗哲,这个煽情诗人貌似就在今年坠机了。沈梦昔赶紧到武陵空间里翻找书籍,查找失事的准确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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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林惠雅带着念冰来做客,沈梦昔见她气色见好,估计她是来道谢的。笑着将她们让到客厅,林惠雅看着客厅里简洁的布置,又闻到了厨房里传出的食物香气,笑着说,“章小姐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沈梦昔以为她会说自己住得像是薛宝钗一样的雪洞,不甚赞同呢。
“屋子布置简单,容易打理,不必请佣人,学校安全,一个人住,清净自在。厨房里做着精致食物,不肯亏待自己。不是会享受,是什么?”林惠雅说,她似乎不是很会和女性朋友交往,——美女往往缺少这项技能,一是她们习惯驱使追随的男性,二是其他女性不愿做陪衬。
“我把多余物品都放到地下室了,这样容易清洁。凡事都需要自己动手,还是简洁比较好。”又对念冰说:“三分钟后可以吃蛋糕!”
念冰小朋友抽动鼻子,“真香!”
林惠雅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化解尴尬,“这孩子可没少吃你家的饭,再这样下去,我家的保姆都可以少请一个了。”
“谁让我喜欢她呢!”一到时间,沈梦昔带着念冰到厨房,让她站在门口,打开烤箱,一阵甜香扑鼻而来。连林惠雅都不由自主地走到厨房门口,“你做了什么,这样的香甜!”
沈梦昔端出一块蛋糕,切出一角放到碟子里,放一把塑料叉子,递给念冰,念冰小心地吹着吃了,美得眯起眼睛,挥舞小手。
“今天我来是谢谢章小姐的,我去医院拍过了x光片,医生说已经痊愈,我实在是欢欣。说来惭愧,当初我还不愿意吃您给的药呢,后来诚如发火了,我才吃的。”林惠雅站在厨房门外,只露出半个身子,轻声说。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的运气。以后要注意营养均衡,荤素搭配,吃些水果。您不会是不吃肉吧?”
林惠雅有些赧然,为了保持身材,她一直食素。
“我个人觉得,健康是第一位的,健康了才能做想做的任何事。”
林惠雅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观点,又有些期期艾艾,“其实……诗哲那些年,爱的并不是我,而是他心中臆想出来的一个完美女人,你,明白吗?”这个话不说出来,她大概一直会寝食难安。
沈梦昔与她对视,“我大概明白。”
林惠雅似乎舒了口气。
蛋糕凉了下来,沈梦昔将奶油挤到蛋糕上面,用餐刀刮平,上面洒了一点巧克力粉,切了草莓丁放上去,又做了两杯咖啡,一份牛奶,三人静静地坐在午后阳光里,吃着蛋糕,喝着饮品。
林惠雅坐在光影中,阳光照在她的旗袍上,也照在她的脸上,隐隐还可见细细的绒毛,沈梦昔欣赏她的美丽,一旦恢复健康,她的美貌又加分了。老天还真是偏心啊。
“做什么老是看我,像是登徒子一般的笑!”
“我在骂老天爷过分偏心你。”
“女人不过都是那么几年的好时光,偏心与否又能怎样呢。”
“不,你是会美到老的。”
林惠雅大概极少听到女人的赞美,脸居然渐渐酡红,沈梦昔哈哈大笑。“念冰,你妈妈害羞了。”
“女人要想活得好,可不是靠美貌,自古夫贵妻荣,母凭子贵,女人的一方天地,始终在家院的方寸之间。”
“所以你学建筑要把家建的更大一些吗?”沈梦昔笑。
“唉,你今天是不能好好谈话了。”
“都说女性受压迫千年,其实,家家都有老佛爷,只是女性要熬到老,才能有地位,和男性要熬到胡子一把,才能在社会上有地位是一样的。中国是崇老的国度,无论如何,登上高位的毕竟还是少数,无论男女,活得都苦。令尊带你周游欧洲,送你去美国,一定是想你有个不同于其他女性的生活,时代的确变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崭露头角,女人也可以一展身手,我们可以不必等着靠儿子挣诰命了。”沈梦昔给困倦的念冰盖了条毛巾被,。
“女性天生是有一些优势的,善于在夹缝中求生,即便不许出门,也能在后院中,最大限度掌控家族命运,操控家中各人命运。只是妾的命运更惨一些,永世不得翻身。”林惠雅黯然道。
“是的,女人的占有欲和操控欲其实更强烈。”沈梦昔沉吟道。她避开了妾的话题,林惠雅的母亲是林长空的妾,这大概是她最大的痛。
“武则天治理天下也不差男人分毫,甚至更好。”
“所以以后的朝代都吓死了,拼命压制女性。你知道吗,一个人越炫耀的,越是缺乏的;越压制的,越是恐惧的。”
“有人说,女人是靠取悦男人来存活的,你看女人缠足,弱柳扶风,三从四德,无不是围绕男性来规范自身,只为从男性那里获得青睐。以前我不以为然,现在渐渐认同,包括我自己,一度非常努力,只为成为父亲最优秀的孩子,让他疼惜我,给我最好的条件,也善待我的母亲......”
“所以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今你经济自由,拿着教授的高薪,你需要取悦的只有自己。”
“你一直没有再婚,是因为经济自由对吧。是啊,我祖母说过,她长寿的原因就是因为丈夫早亡。”
两人对视三秒,哈哈大笑。
沈梦昔笑看着林惠雅,谁能想到以清雅知性著称的民国女神,在某个午后大放厥词,放声大笑呢。
“不要笑我,回到人前,还是要矜持的。不比你自在啊!”
“你是有偶像包袱,不比我,打过几架,没了名声拖累,十分潇洒自在!”
……
两人聊得非常投机,林惠雅是个善于把握话题的人,前提是她愿意跟你聊。所以,未来她家的客厅出名的热闹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四十一章 打劫
这一年又发生了多起朝鲜人挑衅滋事的事件。
比如,一个叫郝勇德的骗取万宝山村12户农民的土地,转租给188名朝鲜人种植水稻,这些朝鲜人开掘水渠,截流筑坝,弄得下游农户农田干旱无水,马家哨口200余农民上告政府,吉林省政府批示,驱逐朝鲜人出境。
这个时候,日本驻长春领事派日本警察出面,阻止朝鲜人撤走,并且限令时间完成筑渠。朝鲜人有了撑腰的,更加嚣张,继续筑坝截流,马家哨口的农民一怒之下,毁掉渠坝,日本警察以保护朝鲜侨民为名,开枪打死打伤农民几十人。
之后歪曲真相,又在朝鲜国各地煽动反华情绪,致使在朝华侨死伤数百人,财产损失无数。而日军借口保护着华的日朝侨民,大肆增兵东北。
还有,日军两个军官在兴安岭一带做军事调查,被东北军发现并扣留,证据确凿下,东北军兴安屯垦三团团长关玉衡下令秘密处决俘获的日军大尉中村,日军借机宣称东北军谋财害命,威逼中国交出关玉衡。
知道历史是一回事,亲历历史又是一回事。沈梦昔近期总是处于愤怒状态,她了解东北人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忍受欺凌的,从吉林省政府的判决,和关玉衡的下令就可以看出东北人的执政风格,奈何亲帅八万人马进驻中原的张翰青,并未对中原混战起到什么决定作用,面对日军在万宝山事件和中村事件上的挑衅,却依然鱼电东北军,”力求稳慎“,”务须忍让“,”不可与之反抗“。
沈梦昔中午坐在书房的蒲团上打坐,她要让自己静心。
她已从章嘉璈的信中得知,国民政府外长居然秘密访日,表示愿以东北权益博取日方军火,又会见苏联驻日大使寻求支持,均被拒绝。
刚才章嘉璈又打来电话,严令她三日内必须返回上海。沈梦昔连声答应,马上就去买车票。她知道战争要在九月发生,所以并不十分着急。
与林惠雅和彭教授商议,他们一起买了7月5日去北京的车票。
沈梦昔将所有个人物品都收到武陵空间,并且将房间恢复到入住时候的模样,——下学期不打算返回了。
梁家和彭家,似乎也都有此打算,只是默契地谁也没有明言。油滑的中国人,即便对一个人,对一件事失望透顶,也会适度地保留体面,沈梦昔这样直奔大帅府直言已算莽撞,国人习惯逢人只说三分话,沈梦昔想说的时候,起码要说七分半,这是深刻灵魂的性格使然,藏起来那两分半还是这十年来渐渐学会的。
6月26日,章嘉璈又打来电话,怒骂沈梦昔,为何没有返回上海,沈梦昔支吾着学校马上放假了,立刻就可以回去了,章嘉璈气得七窍生烟,他比谁都清楚,国民政府这些年战争频繁,多次围剿,加上各项建设事业,国库空虚,财政赤字,最近频繁派人与日秘密谈判,他虽不知具体内情,但妹妹已不适合在东北久留了。
“教授不要了!回来我的银行工作!”章嘉璈嘶哑着嗓子,“要不要我去沈阳抓你回来!”
沈梦昔被吓到,磕磕巴巴答应马上就走。
她急忙去火车站买票,却只买到29上午的车票。回来给章嘉璈打电话,章嘉璈叹气,“也罢,你自己小心吧。”
沈梦昔还是悄悄和林惠雅说了要提前回上海的事情,林惠雅眨了眨眼睛,聪明地领会了,笑着说:“我们的课程早结束了,卷子也出了,真没必要非得在这里批卷子,我也想早点回北京呢。”
28日,沈梦昔在沈阳故宫附近溜达,书上说,日军没有破坏故宫,因为他们心中,这已经是他们自己的东西了,要努力保护好文物。
沈梦昔嗤笑。
当晚睡到半夜,电话急促地响起,沈梦昔下楼接电话,章嘉璈气急败坏地说:“日军炮轰南满铁路,发动了战争!你立即去火车站!无论什么车,只要是往南走的,立刻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