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嘉蕊穿着自己设计的白色婚纱,美艳无双,新郎笑得合不拢嘴,几次偷偷瞄着他的新娘。大家笑嘻嘻地都善意取笑,他也浑不在意。
章嘉蕊却没有什么表情,全程高冷,也没有看过沈梦昔一眼,仿佛她做过什么万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沈梦昔歪头哂笑一声,升米恩斗米仇,她要的东西,你差了一样没给到,就是这个结果。
扭头看章父双眼潮湿,坐在那里接受小女儿小女婿的叩拜,文绉绉地训示了几句,又说了祝福的话,就让他们出门了。
忽然觉得无趣,逗了几下章嘉莉的儿子,就回家了。
三天回门,黄姨娘想在沈梦昔的别墅招待小女婿,磨着章父去和沈梦昔开口。
章父一口拒绝,“脑子坏掉了!”
最后章父出钱,让章嘉珩订了同福饭店,坐了满满当当的八桌。
章嘉蕊和卢鼎钦喜气满面,特别是章嘉蕊面带桃色,十分娇艳,黄姨娘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女婿颠三倒四地夸奖个不停,只比那亲儿子还要亲上几分。她的儿媳坐在另外的桌上,斜睨着讥笑了一下,转过头去。
回门酒吃完,沈梦昔见黄姨娘拖着女儿的手要回家,又见章嘉璈准备了车,就自己先走了。谁知章嘉蕊却叫住了她,“七姐!”
沈梦昔微笑着回头,冲卢鼎钦也点点头。
章嘉蕊扶着她的手朝汽车走去,“七姐,以前是我不好,我到现在才明白你的苦心,你都是为了我好。”说着哽咽起来。
沈梦昔端详了一会儿章嘉蕊,不明白仅仅两天,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
“我自然是想你好。好好过日子吧,我不是多话的人。”
章嘉蕊愉快地跺了跺脚,欢喜地送沈梦昔上车,摆了摆手。
十月,五十五岁的周先生病逝。
葬礼当天,上海各界名流和重要人士都来送行,甚至有人从千里之外赶来,只为瞻仰周先生遗容,送他最后一程。
为之抬棺扶灵的就有十六人之多,很多已是成名文豪,还有许多民众学生,自发自动组成队伍,从各处汇集到墓地,将绣着“民族魂”的旗子盖到棺木上掩埋,这样规模宏大的葬礼,在上海,在中国都是罕见的。
出于敬仰,沈梦昔也去参加了葬礼,周先生葬于万国公墓,墓地占地五十多平方米,简洁庄重。
周先生在1919年著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不谈他关于冲击父权的言论,单是他反对多妻,就让沈梦昔赞赏。多妻制度,对于男性来说,是一项福利,打着传宗接代的旗号,也没人能驳斥。他却认为,多妻使人堕落,堕落使人退化。无后只是灭绝了自己,退化状态的有后,便会毁到别人。而他本人,也算是做了抵制多妻,第一个妻子,因是母亲定下的,推辞不掉,但也从未染指,第二任妻子算是他的学生,两人志趣相投,鹣鲽情深。
有位哲学家说过,人的一生有两次出生,一次是出生,一次是灵魂觉醒。
周先生一生致力于唤醒民众,众多混沌中迷蒙生存的人,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不知自己自己可以成为怎样的人,愚钝地只是周而复始地吃喝拉撒,身处悬崖而不自知。
沈梦昔大概在四十岁,开始享受孤独,认可孤独是人生的常态。她总是想,那个应该也算是迟到的一种灵魂觉醒吧。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才得以这么多年,人多的时候和大家一起笑,没人的时候自己笑。
第六十九章 凌晨的电话
华北之大,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
1935年12月9日,北平大学生举行大规模示威游行,呼吁“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获得全国民众积极响应,东北大学学生更是成为学生主力,曾有四十多人被捕,是张翰青写信营救出狱。
但是华北的局势危在旦夕,北平的各大高校纷纷外迁。
1936年初,东北大学迁往西安,成立西安分校。
张翰青在西安任剿总副司令,他筹资15万元,修建校舍,并在礼堂基石上题词勖尔多士,复我河山!
4月张翰青驾机飞抵延安会见周公,9月,正式签订《抗日救国协定》。
张翰青向g军提供了大量棉花、药品、食物,并在邓公病危无药可医之际,提供援助,救于危难。此时的张翰青不但接受并学习了思想,还向第三国际提出加入z共的申请,但因其父亲的原因,申请被拒绝。
10月底,姜委员长赴西安督促剿匪,张翰青提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但姜却坚持攘外必先安内,两人大吵一架。
11月底,张翰青请缨抗战,又遭到拒绝。
12月张翰青要求释放七君子,并与西北军杨湖城再次进谏,仍遭拒绝。
12月9日,一二九运动一周年,大规模群众游行示威中,军警开枪打伤一名小学生。群众直接向临潼姜委员长住处示威请愿,姜命令张翰青出面制止,必要时可以向学生开枪。
东大学生高呼“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东北军打回老家去,收复东北失地!”等口号,张翰青赶到现场,极力劝说学生回去,并向学生保证,一周内以实际行动答复学生要求,如果做不到,你们中“任何一人都可以置我于死地”。
请愿学生们在华清池前,高唱《松花江上》,在场的东北军将士无不落泪。
当晚,姜张二人又因学生运动大吵。姜怒道“对这些学生,除了拿机关枪打以外,是没有办法的!”
张翰青听了大怒“机关枪不打日本人,反而去打爱国学生?”
姜委员长多年以来,一直与张翰青以兄弟相称,两人的夫人关系也情同姐妹,一直以来,张翰青对姜多有帮助,可以没有当年东北易帜,姜的统一大业也不可能顺利进行。
姜对于张翰青一直以来,还是有着戒备之心,东北军装备精良,实力雄厚,这次被派往西北剿匪,也是他消耗东北军的一种心思,但是没有想到张翰青会受到如此大的影响,“你被他们洗脑了!”
12月12日,举国震惊的双十二事变发生了。
沈梦昔拿着报纸,一动不动。
她早已留心张翰青近年的举动,心中清楚,他是在西安任职期间,接触了g军,思想受到影响,加上他本人替父报仇、收复东北的执念,才有了今天的兵变。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张翰青非要亲自送姜回到南京,是对兄长的愧疚?是逃避两难的选择?
直到22日,姜夫人飞抵西安,她猛然醒悟。
张翰青与宋小姐相识之时,她还待字闺中,因两个姐夫珠玉在前,宋小姐高傲的性格,不允许自己的夫婿是平庸之辈。28岁还是云英未嫁,她与张翰青在舞会上相识,互有好感,但是她大了张翰青四岁,张又已有了夫人,两人多年来一直保持着比较亲密的友谊,后来张夫人拜了宋夫人为义母,两家关系更进一步。
沈梦昔暗戳戳地猜测,定是姜夫人面见张翰青求情,才使他擅自释放了姜委员长,至于亲自送回南京,大概是他觉得自己的确是大逆不道,应该诚心道歉吧,又仰仗平日交情,自己也是为国为民,姜虽生日,但应该不会太过责罚。
沈梦昔轻轻叹气,合上报纸,历史自有它的进程。
十天后,她的电话在深夜响起,林嫂来敲门,说是紧急电话,要她去听。沈梦昔批了外衣下楼,电话是张翰青打来的。
沈梦昔惊奇在这个时候,他还有空闲打来电话。
“章小姐!嘉瑜!我遇到了难事。”张翰青开门见山。
“我能帮你什么。”
“听我说几句话就行。”
“那我知道秘密会不会被灭口。”
张翰青气得张口结舌,“章嘉瑜!你就是全国上下最无情,最不善解人意的女人!”
“但你还是信任了我。”
张翰青无语。是啊,为什么要在凌晨时分打这个电话呢。
“我实在苦恼,矛盾之至。”张翰青的嗓音沙哑,似乎是大力吸了一口烟,“我”
“你打算放人。”沈梦昔见他半天不说话,干脆替他说了。
“一定要放的,我本未打算杀他。”
“那你苦恼什么呢,按计划做就是。”
“现在南京有人要篡权,姜夫人、梓文也来求我。”
沈梦昔将双脚放到沙发上,缩在大衣里。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
“他吓坏了,逃跑时摔了腰,大概会有后遗症了。我实在是愧对他,我是个军人,我应该被枪毙的。可依着我的良心,我又必须这么做!另外,他遗失的一个皮包里,有几封未开启的信件,是我的”
尽管吞吞吐吐,沈梦昔还是明白了,那信是张翰青写给姜夫人的,姜委员长虽未拆阅,但是对于他们私下来往已是了如指掌了。
沈梦昔嗤笑,监控手段用到老婆身上了。大概那皮包里不是所有的信件,张翰青惭愧是有的,更怕的恐怕是信件被披露出来吧,信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他怕成这样,应该非常不适合公开了。
“我能帮你什么吗?”沈梦昔又问了一次,其实她不想知道这种天家私事,心中暗怪张翰青,这样的私事跟赵小姐聊聊得了。转念又一想,似乎这种事情还真不适合对妻妾说起。
“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一直没有放弃东北,在你的眼中,我总能看到那种蔑视,你心中一定痛恨我,我戒毒之时,就发了重誓,定要收复东北。当年,一是我受毒品折磨,无心顾及,二是我的轻忽,认为日本人如往常一样只是挑衅而已。如今说来,已是毫无意义,只盼望,你的心目中,我不是胆小怕死,不顾父老乡亲之人。”
“你做了一件大事。”
“是的。我答应学生的事情都做到了,我也很欣慰。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变故,你要明白,我是尽了全力的!”
“不要有变故,离了你,东北军要么解散,要么落入他人之手,你会更对不起东北人民!还记得和大哥在一起说的那个动物园的故事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你说说,心中似乎轻松了一些。”
12月25日,沈梦昔在报纸上看到,姜委员长接受六项协议,但并未正式签字,只算一个君子协定而已,还是张学良的主张,沈梦昔叹息,这个人骨子里总是有软弱的一面,无可救药。
张翰青陪同姜委员长从西安飞抵洛阳。
26日报纸,姜委员长抵达南京,西安事变和平解决。
张翰青被扣留。
中间的具体情节,报上没有说,沈梦昔也猜不到全部,只能慨叹一声,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
后来陆续传出,张翰青接受审判,被判刑十年,剥夺公民权五年。
随后宋梓文和姜夫人大力为张翰青求情,听闻姜氏夫妻二人还大吵一架,这姜夫人也是不易,两头求情。
之后,张翰青被免除刑罚,改为监禁。姜夫人无力回天,她的一生都为此愧疚不已。
张翰青为了民族大义拘禁了姜委员长十三天,他转而拘禁了张翰青54年。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姜委员长一直不能杀掉张翰青,因为怕舆论,也怕东北军暴乱,但也万万不肯放虎归山,放他做什么,看着张翰青联共吗,无视头上的绿光吗,且不论姜的心胸与格局,估计是个男人都不会放他走的。
那么张翰青是怎么想的呢,他是真的愧对党国?还是一时懦弱放弃了肩上的责任?
沈梦昔已经不去考虑这些了,有些人,面对重大抉择时,他的判断和选择,永远是错误的。
姜委员长对于这个不能杀不能放的把兄弟,用了最狠的方法。
一是不许他抗日。张翰青的杀父之仇,永不得报,张大帅当日被炸身亡,陵墓还没有修好,东北就沦陷了,日本人倒也没有毁坏他的尸体,由着张大帅的一个朋友安葬了。张翰青这一生,再没回过东北,更遑论祭拜。张翰青监禁期间,多次上书姜委员长,请求抗日,哪怕战死沙场。都被无情拒绝。
二是他的身边只能有一个女人。你不是花花公子吗,这回只能做个痴情公子了。
张翰青酷爱跳舞,有无数的女友、情人,这样的监禁无意是最好的折磨方式,未来漫长的岁月中,张翰青换了多个监禁地点,于赵两位夫人轮番陪同,一人一年轮值,后张夫人患上乳腺癌,不得不到美国治病,就由赵小姐一直陪同了。最后还成就了他们的爱情佳话,至于这里有多少真情多少无奈,谁又知道呢。
那位姜夫人才是张翰青真正的护身符。
两人双双活过了百岁,可谓奇迹中的奇迹。
姜委员长临终还叮嘱儿子,“不得放虎归山。”
沈梦昔合上报纸,一个人是怎样说服自己,接受漫长而又失去自由的人生的呢。
说来,这也是值得敬佩之处呢。
第七十章 再见弗兰克
1937年六月底,沈梦昔去南京,参加阿欢和鸿志的毕业典礼,看着两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沈梦昔十分欣慰,不知不觉,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鸿志的成绩比阿欢要好,身高和外貌一看就是典型的北方人,他平时经常参与一些学生运动,是个积极分子。阿欢则更爱读书,配上了近视眼镜,看上去更像他的父亲了。
章歆怀夫妇带她瞻仰中山陵,说是顺便可以远观一下小红山官邸。
中山陵1929年建成,最初是打算和列宁一样用水晶棺的,但是苏联路途遥远,材料运到遗体已经不适合瞻仰,于是在紫金山选址建造陵墓。
中山陵西邻明孝陵,风水极佳,占地面积8万多平方米,主要建筑按中国传统建筑方式,都在一条中轴线上,而音乐台,光华亭,流徽榭,仰止亭,藏经楼,行健亭,永丰社,永慕庐,中山书院等,环绕陵墓周围。色调和谐,庄严肃穆。
韩香眉指着不远处的一处绿瓦别墅说,“那就是小红山官邸,是委员长为夫人所建的行宫别墅。”
“别胡说,那是国民政府主席官邸。”
“谁还明白怎么回事,那别墅各处都是凤凰的图案。”
沈梦昔知道,那就是远东第一别墅,后世大名鼎鼎的美龄宫。
法国梧桐形成一条项链的形状,别墅正好是项链的吊坠,秋天的时候,法国梧桐树叶变黄,从空中看上去,更加清晰明了。
“预算24万,实际花了36万呢,啧啧。”知识女性韩香眉酸溜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