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员到齐后不久,姜委员长夫妇走进宴会厅,众人离开安静下来,肃立两旁轻轻鼓掌,姜夫人左手挽着姜委员长,稳步走出,沈梦昔倒没看出他的腰有什么不妥。
姜夫人雍容大方,亲切地和众人打着招呼。
介绍到弗兰克的时候,姜委员长发现他身后的沈梦昔,有些惊奇,弗兰克就用英文说“这位是我的朋友章嘉瑜,她在德国留学时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们十几年后终于再次见面,现在她是我的翻译和助手。”
沈梦昔上前握住姜委员长伸出的手,礼貌地问好。姜夫人比章嘉瑜的年龄大上两岁,但是却年轻很多,沈梦昔暗赞一声。
她的眼神大概取悦了姜夫人,她与沈梦昔握手,“我晓得了,你做过东北大学的教授。”
沈梦昔笑着点头,“是的,夫人,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是终生难忘。”她觉得姜夫人提到东大的时候,应该是想起了张翰青,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
姜夫人显然知道所有与会人员的资料,“你很出色,留学后更加出色,女人应该都向你学习学习。”她很注意措词,没有说“离婚后”,而是说“留学后”。
“谢谢夫人谬赞,我做得还很不够。”
姜夫人笑着点头,朝下一个人走去。
宴会厅墙壁漆着乳黄色的颜色,使人觉得暖融融、和乐乐。墙壁上挂着多幅风景油画,屋角还有一个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大厅当中一条约十米的长桌,铺着曳地桌布,桌上摆着盛放的鲜花,和二十余套餐具。
整个宴会厅,让人感觉大气又温馨,心生愉悦又不敢放肆。
按照名字落座后,上了餐前酒和开胃菜,女士饮用的是雪莉酒,男士的多为干白。
除了姜委员长夫妇和冯赛克特将军外,其他人的座位是没有高低之分的,只是按照一男一女来坐的,沈梦昔的左边是弗兰克,右边是个德官,一脸大胡子,身上有很重的体味,熏得人头疼。
作为女主人,姜夫人首先致辞,与冯赛克特将军碰杯,大家纷纷举杯,气氛活跃起来,低缓的音乐声中,大家都低声和身边的人交谈,和谐异常,沈梦昔甚至差点忘记华北告急这回事。
随后上了一道虾仁奶油汤,酒也换成了白葡萄酒。
随着饮酒促进血液循环,大胡子的狐臭越发明显,沈梦昔的食欲被彻底破坏,副菜上来,又换了酒,她没怎么动,尽量不引起大胡子的注意,以免他和自己聊天。幸好大胡子右边是个年轻的中国小姐,她的鼻子似乎是坏的,他们聊得非常投机,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大胡子也只是礼貌地询问了沈梦昔,在德国哪所学校读书、住了几年,就一心和坏鼻子小姐聊天了。
沈梦昔注意到各人的菜式略有不同,尤其是主菜上来后,她的牛排和弗兰克的就不一样,她的是七分熟,弗兰克的是五分熟,而大胡子的是三分熟,肉更厚一些,看他一刀切下,肉的中心还渗着血水,大胡子叉起来一口吃了,立刻赞了一声。看来“御厨”们没少下功夫,大概每个人的口味喜好都调查好了,或者说每个德国人的口味都调查了,至于中国人嘛,全部七分熟就好了。
主菜配的红酒,据说是来自法国波尔多的名酒,沈梦昔倒也喝不出好来。
弗兰克也被他左边的中国女子礼节性地缠着聊天,沈梦昔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牛肉,又喝了口酒,酒肉混合后,酒的口感变得顺滑,肉也更加鲜嫩,沈梦昔不禁低声嗯了一声,挑了一下眉头,感叹美食不可辜负。
面前的花瓶不知被谁挪动了,她一抬头看到王守卿坐在自己的正对面,看着自己,。
刚刚咽下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急忙用餐巾捂住,服务人员很快过来换了餐巾。
看看,每个人都在被严密关注,还是要分外注意仪态,沈梦昔对王守卿一笑,“居然一直没有看到你。”
“我一进来就看见你了。”王守卿笑说,两人举杯示意,喝了一口。“好久不见。”
“是啊。”沈梦昔没有跟着也说好久不见,那样会立刻显得暧昧。
弗兰克注意到了,也和王守卿打招呼,互相介绍认识,得知他在西点军校毕业后,大感兴趣,两人大谈特谈,沈梦昔则面带得体微笑,注意地倾听。
姜夫人不知道用英文说了个什么笑话,大家都笑了起来,中国人含蓄,德国人严谨,没有人失礼,笑得恰如其分,气氛相当友好,连沈梦昔都觉得自己高级了很多。
沙拉上来后,又换了一杯粉红葡萄架,闻上去很酸,喝一口,显得沙拉更酸爽了。大概是有助消化刚才的肉类吧。
餐后甜品是冰激凌和甜酒。小小的一杯冰激凌,沈梦昔吃得很开心,完全忘记或者已经适应了大胡子的狐臭。
宴会结束,沈梦昔觉得比跑五公里还要累,浑身僵硬,明明哪里也没有用力,就是浑身酸疼。
第七十三章 不停地撤退
三十年代初以来,世界性的经济危机,使日本经济遭受沉重打击,逐渐陷入极端困境,并导致政治危机,内外交困下,日本企图在华北制造第二个满洲国,以更多地掠夺中国的资源。
国民政府也预感到事态严峻,加紧购进军火,装备军队。
沈梦昔早和章嘉璈商量一番,决定让章家从宝山迁出,所有人都搬入章嘉璈在公共租界的房子,以及沈梦昔做法租界的房屋,并送了几个年轻的第三代到美国读书,章父也察觉出局势动荡,为保存家族实力,不能贪恋身外之物,田产不及变卖,只得留下几个佣人看管。放眼举国上下,竟无十足安全之处,不禁仰天长叹,生不逢时啊。
南京这边,沈梦昔通信、电话和行动都受到限制,一时不得脱身,心中暗暗叫苦。
平时跟着弗兰克开会、授课,或者宴会,晚上隔离在江苏宾馆内,只好在武陵空间里翻看有限的几本历史书。一日会后又见章嘉璈,与他谈了几分钟,大意是中德合作,是因为战略物资,一旦西班牙内战结束,德国将不再需要中国的钨矿,届时没有德国的武器输出,抗战将极其被动。又问他知不知道如何才能长期保持中德合作关系。
章嘉璈深深看了妹妹一眼,“跟着开会就是想的不一样了,你担忧的我们都已经想到了,你好好保护自己,跟着政府大部队,到底比在上海安全,四哥总不会坑你。”
沈梦昔见自己闷了几个晚上悟出的一点东西,也没什么用,有些沮丧,“四哥,你说,如果上海沦陷,租界是不是一定安全?”
章嘉璈四下看看,“恐怕那里是中国最安全的地方了。你也别瞎想,实在不行,哥送你去美国,要不是爹无论如何不肯离开中国,早送你们走了。”
他将一个纸包递给妹妹“喏,五色小糕,吃吧。夫子庙买的。”
“不会是吃剩打包给我的吧。”
”好没良心。我走了,家里一切你放心,阿欢也有人照应。无论何时,跟住了弗兰克。“章嘉璈叮嘱了一番,走了。
德官以高超的素质,踏实的工作,的确帮助中队提升了战斗力和军事素质。甚至冯发肯豪森还向姜委员长提交建议书,分析中日开战后,日军的进攻方向,战略部署。但沈梦昔却明显感觉到,国民军队,缺少一种信念感,也许革命之初是有的,但是这些年来,中国人几年来的官场模式又重新回归,中国人的圆滑、中庸、利己、忍耐显露无遗。
弗兰克几次欲言又止,他大概在腹诽什么,沈梦昔不想和他谈论这些,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关键是有些恶习本性难改,扬了又能怎样?
七月,日军发动宛平事变,抗日战争全面打响。
七月底北平天津相继失守。为把日军由北向南的入侵方向改为自东向西,以利于长期作战,姜委员长下令采取主动反击。为确保南京安全,陆军准备歼灭驻扎上海的日军海军陆战队。
沈梦昔早知s沪会战势必不可避免,但是仍然为国民政府难得的一次反击而振奋不已,虽然,还是会失败。
国民政府陆续派出最精锐的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以及148个师、62个旅,共计八十万人,投入淞沪会战,而日方是8个师团2个旅团二十余万人。
这期间,德事顾问,全程参与统帅部会议,可以说,s沪会战完全是德国式战争打法。英国驻东京大使评价说,事实上是德国人在组织中国的抗日战争。
沈梦昔望着上海的方向,通讯暂时中断,她已经一周没有联系到家人。王守卿第一批就被派往上海,是精锐八十八师的炮兵指挥。
她眼中没有太多情绪,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这些年来,她在等什么,这些年她似乎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又似乎什么都不是很上心,原来,她就在等待这一刻。
仿佛一个人,知道自己哪一天会考上哪个大学,哪一天会嫁给谁,会生几个孩子,会在哪天死去,一切因为已知而变得不再神秘,而沈梦昔的已知,不同于上一世的越来越好,越来越富强,这次是战乱,使她始终有些焦虑,她必须让自己承认,自己的国家国土博大,但是国力弱小,这让习惯性认知自己生于强国,并为之骄傲的沈梦昔无比痛苦。
她甚至想,如果自己有能力提前研制出核弹,提前炸了那个岛国该有多好。
她这几年开始认定,两次重生,是老天爷的恶作剧,是对她曾经做错的事情的惩罚。
一个人,一旦长期对一件事无法挣脱,无法开解的时候,就会自动将之归纳为神的行为。以期让自己解脱。沈梦昔也不例外,她开始麻木接受这一切。
弗兰克见沈梦昔多日沉默不语,就说“你不会是又想去前线救援吧?”
“需要的话,义不容辞!”实际上,沈梦昔若不是不得脱身,她会毫不犹豫投身救援。
“现在可不是当年,你也年纪不小了,跑得动吗?”弗兰克半开玩笑说,见沈梦昔不说话,又说“无论什么时候,跟着我走,我保护你!”
“弗兰克,如果你的国家让你回国,怎么办?”
“那我就回去。”弗兰克很自然地回答,“我当然服从命令。那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到德国,我们再找到海伦。”
沈梦昔摇头,“我各国走了一圈,再好也不是我的国家,寄人篱下,客居他乡的滋味可不好。”
弗兰克深深地看着沈梦昔,忽然摸了她的脸一下,“我来保护小鱼。女性的世界是丈夫、家人、孩子以及家园。工作与上战场,女人不必参与。”
沈梦昔笑笑,知道这是他们领袖的观点,笑笑说,“弗兰克,答应我,无论何时,不要接触兴奋剂,即便你的领袖推荐给你。”
弗兰克莫名其妙地看着沈梦昔,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只需记住,我不会害你就好。”沈梦昔所知的弗兰克的领袖,是个狂躁抑郁症患者,注射冰毒,依赖成瘾,导致身边一些高层也纷纷跟风,她不能眼看着高大帅气的弗兰克沦为瘾君子。
“我听你的,小鱼。”弗兰克蹲在她的脚边。
“真乖。”沈梦昔摸摸弗兰克的头发。
十月底,中队虽处于被动,但仍控制上海。
日军增兵上海。
由于指挥失当,11月5日,兵力空虚的杭州湾被日军登陆。
尽管派出援军,仍不能退敌,由此,形势大变。
11月8日,姜委员长下令全面撤退,退向南京、苏州,由于命令仓促,加之人心涣散、指挥失控,大撤退变成大溃退,狼狈不堪。
11月11日,上海市长发表告市民书,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沦陷。
此次会战,日军死亡四万人,而中队死亡三十万人。
阵亡中将将军一人,少将10余人,师长副师长4人,团长28日,营长44人。中央海军全军覆灭。
沈梦昔见到了溃退回来的王守卿,他始终看着别处,喉结动了几下,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沈梦昔也没有说话,接下来的南京保卫战,士气不足,他们还是要继续撤退,再撤退,一直撤退到重庆。他会适应的。
第七十四章 我不想他死
弗兰克暴躁地跳起来,80万对20万怎么就败了,还败得那么惨,退得那么狼狈。沈梦昔心想,她无论怎么解释,这个方的德国人,也不会理解圆的中国人,理解中国人千年以来的利己主义,只要有一丁点的生存空间,他们就不会真的反抗,暮气沉沉的统治阶级习惯了稳扎稳打,温良恭谦的百姓习惯了夹缝求生。
改变一个人的生活很难,改变一个人的思维习惯更难,改变一群人,一国人不可想象。沈梦昔想起,在北平,金岳龙告诉她,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是城外的百姓推车挑担帮忙的,不是帮清军,是帮那些给了些许银钱的联军,还有人主动出主意,谄媚地告诉洋人哪一处护城河有什么漏洞,简直不能直视的愚昧,但,这就是我们曾经的国民。
有思想的国民不好统治,但愚昧的国民更加不能容忍。
就好像非洲的野牛群里,狮子吃掉了一头野牛,其他的野牛立刻放松下来,吃着野草,默然地无视同类被啃食,至于狮子下次饿了会吃掉谁,那是下次要考虑的事情了。
沈梦昔几乎从未在她的文章中,过于明显地表露教化的痕迹,因为她早知道,再过五十年、六十年,还是有很多人不识字,人们大多也还是在混沌中,极易被误导,被洗脑。
人的大脑是封闭的,它常常是原地循环运转,没有一个灵光乍现,或者醍醐灌顶,它也有可能永远原地转圈。种族的间、文化间的差异让人瞠目结舌,就像戴口罩这件事,它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呢。但是没文化产生的差异,更是让人痛心疾首。
弗兰克更不会理解,国民政府从清政府那里接手的中国,是怎样一个烂摊子,列国瓜分,军阀割据,出钱的地方多,赚钱的地方少,加上政府不可避免的,没有钱的政府,加上有钱的官员,能打赢仗,才怪了。
此时的日军,兵员总数为400多万,另有100多万伪军,而中国只有220万兵力,大部分还都是拉来的壮丁。政府临时征兵,士兵素质低,爱国意识差,多是拉壮丁来的,冲锋号响起的时候,犹豫不定,鸣金收兵的时候,逃得比谁都快,这也是s沪会战大撤退途中,损兵10万人的原因。
但是,不同于日军以往的所向披靡,两次上海战役,日军遭到顽强抵抗,国民军队和市民不乏表现上佳者,英勇无畏,付出惨烈代价,给予日军沉痛打击,大抵,所有人都已明白,这真的是到了底线,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上海保卫战的反击,虽然最终以失败告终,但也让国民看到了希望,日军不是不可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