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瑜,我怀孕了。”
沈梦昔张大嘴巴,眨巴着眼睛看着林惠雅。
“喂,至于吗?”
沈梦昔回过神来,拥抱着她,“太好了太好了!你的身体现在完全恢复了,生个健康的宝宝完全没有问题!恭喜你!惠雅!”
林惠雅抿着唇笑,“还要谢谢你!”
沈梦昔笑着胡乱摆手,她的心里在想,一切也并非不可改变,林惠雅就是现成的例子。
日机的轰炸有时半月一次,有时三天两头就来一次,时间段也没准,有时是早上,有时是夜半。为了安全起见,林惠雅请假在家养胎,梁诚如照常工作。
沈梦昔又担负起照顾孕妇的重任,她每日工作排得满满的,没有时间写作,也没有时间想念和担忧王守卿。康老太太告诉她,担忧即诅咒,只要经常想着家人越来越好,就会真的越来越好,又心情复杂地对沈梦昔说“我最牵挂最惦念的儿孙都没了,最喜欢的大儿媳也没了。剩下这两个,不怕你笑话,我从前是都不大看得上的。胜仪太要强,不够温良恭谦,但是现在看来,遇到大事,家中的女人至少得有一个是这样性子的。没有她,这个家早就完了。”说完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二儿媳。
沈梦昔越来越相信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每个经历了岁月洗礼的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智慧,都有可取之处,沈梦昔自己虽有感悟,仍然愿意听取他人的经验。
“就听你的,我天天都想着念着,我们所有人都会越来越好!”这不是盲目的相信,而是多年的经历,让沈梦昔相信一切的信仰、祝祷和诅咒都是有力量的,正如人是有磁场的一样。
王守卿曾捎回来过两封信,说是打仗有赢有输,没有负伤,一切安好,勿念。
直男的信里,一句像样的思念也没有,只说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累。
沈梦昔受了康老太太的影响,不再考虑字面背后的含义,真心当作一切安好,谁问起,就回答没有负伤,一切安好呢!
十一月底,沈梦昔在《中央日报》上读到新闻,《姜夫人安抵纽约就医,成为白宫上宾》,她想起上次宋梓文曾经无意说起,姜夫人患有荨麻疹,久治不愈,并且胃病严重,很是苦恼。
沈梦昔只知道姜夫人赴美演讲拉来诸多“赞助”,原来为了治病,提前这么早就去了美国。
荨麻疹和胃病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受情绪影响,一般情况下,焦虑会导致皮肤问题和胃溃疡,更会导致免疫力低下。想来,这些年姜夫人的心理压力也是很大的。
转过年,报上又说,姜夫人在美国国会演讲,引起极大轰动。之后又在波士顿、芝加哥、旧金山、洛杉矶等大城市多次发表演说,她的演讲总是座无虚席,成百上千人为她的演说流泪。还回到了她的母校,也受到热烈欢迎。
历时八个月,姜夫人载誉归来,姜委员长盛赞夫人的能力,抵得上20个陆军师。
姜夫人此次赴美,使得中国获得上千万计的支援,姜委员长也受邀参加开罗会议,并且,因为她的访问,美国废除了延续60年的《排华法案》,一时间,姜夫人风光无两,熠熠生辉。
沈梦昔却不认为,美国对华支援全部都是姜夫人的个人魅力,最讲求实际的美国人,是不会仅仅因为几场出色的演讲就随便掏腰包的,大概是因为,美国目前最大的敌人是德国,他们想利用中国牵制日本,来避免与日本作战,姜夫人的访美,恰好正是美国人对中国抗战充满尊敬和同情的时期,所以她处处受到礼遇。
但是沈梦昔知道,姜夫人赴美的路线是以凶险著称的驼峰航线,这条航线坠毁飞机无数,在这个危急时刻,勇敢地担起重任,也是让人肃然起敬的。
姜夫人回到重庆后,慰问前线将士官兵,组织妇女活动,又慰问了所有的公立孤儿院,沈梦昔不禁有些紧张,担心自己会派到浙赣前线。
还好并没有,姜夫人得知沈梦昔已经再婚,还特别地祝福了她,看到民国才女林惠雅的大腹便便和略微浮肿的脸,也特别关心地询问了她的健康状况。
沈梦昔观察,她的皮肤病和胃病似乎都好了,整个人气色上佳,神采飞扬。
应该是心情好了,身体也随之好了吧。
第八十九章 新生的阿吉
1943年8月23日,林惠雅生下她的第三个孩子。
孩子比预产期提前了十天出生。
23日早上,正在吃早饭,警报忽然拉响,遥遥看到一个大红灯笼徐徐升起,“快吃,吃完的排队进防空洞!”沈梦昔冷静吩咐。
于是,孩子们几口快速吃完碗里的粥,有序地进了防空洞。
林惠雅有些紧张,出门的时候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扶住了门框。虽然没有摔倒,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一个多小时的轰炸结束,警报再次拉响的时候,走出防空洞的林惠雅的裤子上已经染上了鲜血,一个孩子见到血迹,大哭起来,“血!出血了!要死了!”
康老太太气得上前拍了那孩子一巴掌,“闭嘴!不会说话就闭嘴!”
那孩子捂着嘴巴,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委屈地躲到其他孩子的身后。
沈梦昔顾不上那孩子,和孙胜仪一起扶住林惠雅。
“没关系,我心里有数,只是早上受惊吓见红了,离生还早着呢!康老夫人不要责骂那孩子,她许是见过亲人流血而死,才如此惊慌。”林惠雅接过丈夫的外套,披在身上,遮住血迹,慢慢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个时候,再去医院,已是不易,近处虽然没有被炸到,但再往远走就不一定了,医院的情况也不确定,根据经验,每次轰炸过后,各个医院都是病人最多的时候。
以林惠雅现在的情况,走去医院是不大可能了,梁诚如即便腰椎没有受伤,那个瘦弱的体格估计也抱不动妻子。沈梦昔的眼光刚落到两个警卫身上,林惠雅就连忙拉着她的手,“嘉瑜,你为我接生吧。”
“你信任我?”
“我信任你。”林惠雅微微笑着说。
沈梦昔也一笑,“那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等下疼起来,该吃不动了。”
太阳从东边转到了中天,又转到西边,所有的孩子都安静坐在院子里,没有人吵闹。房间里传出轻轻的呻吟声,梁诚如如热锅蚂蚁一般,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冰冰拉着阿平的手,站在母亲的产房门外,严肃而担忧。
林惠雅虽然瘦弱,但是这段时间身体调理得不错,孩子不大,又是经产,傍晚西天一片红霞时分,朝阳孤儿院终于响起了婴儿响亮的啼哭,门外顿时哗然。
梁诚如居然向着西方红霞连连合十感谢。
沈梦昔给孩子剪了脐带,擦洗干净,又等胎盘娩出,在门口冲外面喊了一声5斤5两,母子平安!
外面响起一片欢呼声,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跳着蹦着,林惠雅笑着低低说了一句谢谢,沉沉睡去。
这个孩子长得天庭饱满,相貌像母亲多一些,一切指标都非常理想,沈梦昔看着自己一手照顾的成果,十分欣慰,捋开他的两只小手,将食指轻触他的掌心,孩子一把紧紧握住。
孩子喝了一点温水,就安静地睡在母亲身边,母子两人睡得香甜之际,梁诚如已经给孩子取名敦敏,梁敦敏。
别人不知,沈梦昔却是知道,今天这次轰炸之后,重庆大轰炸就此结束了,随着美军的持续反攻,日军在太平洋战场遭到沉重打击,不得不从中国战场调走大量兵力,日机也都被征调进入太平洋战场,所以,为期五年半的重庆大轰炸也就结束了。
这五年半,重庆共遭受218次、9000多架次飞机的轰炸。几乎每十天左右就有一次轰炸。重庆人民没有见过一个日本人,却承受了11500颗炸弹。
林惠雅让沈梦昔给孩子取个小名的时候,她想到这孩子生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就说,“叫阿吉好了,希望这孩子带来吉兆!”
果真,阿吉出生后,警报再没有拉响,大家都说,这个小子真是个福星!
孤儿院里学龄儿童都到附近小学就读,没有了炮火的轰鸣,似乎安定了许多。
孙胜仪张罗着要搬回自己家去,后来又羞惭地打消了念头,因为此时通货膨胀严重,物价飞涨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她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即便找到也无法养活一家八口。只好继续留在孤儿院,努力帮着做事。
沈梦昔劝她安心住着,孤儿院如今实在离不开她们婆媳的帮助。
李若云的大儿子十四岁了,个子长得不高,由于母亲的生病,他特别懂事,帮着奶奶做事,还主动负责寝室卫生,让康老太太觉得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由于多年抗战,物资匮乏,加之运输困难,物价逐渐上涨。与此同时,国民政府一再加印法币,以弥补巨额财政赤字,更加剧了通货膨胀。
军官们按照人数领到一笔军饷,把根本不存在的和阵亡士兵的军饷装入私囊,以致最后造成,最高当局甚至不清楚何时何地到底有多少兵力可用的局面。
预算员额为五百万,实际吃军粮者为七百二十万人,但如核实整编,能有三百万已经是好的。国民政府多次打算削减军费,核实士兵人数,最后都因各种阻力,而不能付诸实施,通货膨胀和吃空饷愈演愈烈。
刚到重庆时,食盐是3角钱一斤,到了1944年,已经是32元一斤;一盒万金油战前是一角钱,战后到了140元。市民出去买一回粮,都要背个大的皮包来装钱。
如今理发都要60元,手电筒的三节电池也要400元,沈梦昔都是出去问了价格,然后悄悄从武陵空间拿出食品,再找人挑回孤儿院。花生80元一斤,糖果160元一斤,她一样拿出二斤,准备给孩子们甜甜嘴。
至于理发,她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女孩子的齐耳短发,男孩的子小平头,都是沈梦昔亲自操刀,她有一个带卡尺的电动推子,嗡嗡几下就推好一个,孩子们也觉得是个乐趣,当然,也有几个护头的小家伙,每到剃头的日子就哭丧着脸。
说到剃头,就不得不说孤儿院孩子们的洗头洗澡了。水都是花钱雇人挑上来的,不能浪费,一盆水至少要洗五个头,洗完的水倒到桶里,留着拖地,至于洗澡,不存在,只是擦澡而已。
沈梦昔非常注意孩子们的卫生,孤儿院定期消毒,孩子们定期洗头擦澡,衣服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孩子生了虱子。
这几年,沈梦昔觉得自己腿上的肌肉结实很多,连脚上的鞋子也大了一号,她每天都是不停歇地忙碌,虽然辛苦,但内心安定踏实。
林惠雅这半年没有上班,梁诚如的工资虽然翻番了,但是物价却涨了近百倍。
其他工种的工资涨的幅度要大些,只有公务员和教师的工资涨的有限。前期梁氏夫妇的积蓄大半用到了修建孤儿院上,如今三个孩子读书花销也都大增,林惠雅很是苦恼。
章嘉璈的工资不多,但明显他有赚钱的门路,章嘉森一家和他住在一起,开销也不小。沈梦昔却从未听他诉苦过,知道必然是有敛财之法,她并不苛责兄长清廉,这个世道,好好活着已经不易。沈梦昔她知道,未来五年,物价更是涨到飞起。
沈梦昔对外说是卖了嫁妆,贴补孤儿院,林惠雅也变卖了一些书画。
孩子们有懂事的,知道两位阿姨的付出,排成一排站在院中,齐齐鞠躬行礼,表示感谢。
期间,鸿志红着脸又来找过她一次,将一张上次的收条交给她,上面盖着根据地的红章。何鸿志看着孤儿院的情况,有些期期艾艾,沈梦昔知道他的来意,也不多说,又给了他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鸿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不该伸手接过。
“用来抗日,又不是给你的,拿着!”沈梦昔淡淡地说。
何鸿志接过钥匙,立正,敬了个军礼,含泪离开。
第九十章 章嘉珩之死
朝阳孤儿院没有像样的客厅,也没有沙发,但是同样聚集了一众友人,有章家三兄妹、黄诗影、梁氏夫妇和孙胜仪,患难与共的几年,大家已经处得和家人一样亲密。
条件艰苦,没有鲜花,没有音乐,沈梦昔翻出一条格子披肩,铺在孩子们的低矮的饭桌上,林惠雅将阿平采的野花插到一个茶杯里,摆到桌上,众人笑着说,有了有了,有气氛了!
沈梦昔将半罐速溶咖啡拿出,得意地一晃,众人人顿时兴奋地齐齐噢了一声,孙胜仪大声感慨,“我简直有一个世纪没喝到咖啡了!”
今年的物价比之去年,又翻了几番,咖啡实在是奢侈品了。
没有加糖的清咖,香气氤氲,仅仅是闻到气味,众人精神已为之一振。
快满周岁的阿吉好奇地左右看着大家,他站在父亲的膝头,一个劲地跳起来,小脚丫踩在梁诚如那没有什么肉的大腿上,时不时还拧一下脚掌,梁诚如呲牙咧嘴、痛并幸福地笑扶着小儿子的腋下,不时歪头听着妻子侃侃而谈。
今天的话题从奥运会停办谈起。
“历史上的夏季奥运会有两次停办,1916年柏林奥运会和1940年东京奥运会,加上今年的伦敦奥运会,三次都是因为战争而停办”林惠雅先开头讲起,众人纷纷各抒己见。
沈梦昔心中悄悄补充,还有一次是因为大疫,呵呵,日本想要独立办一场奥运会,难着呢!
”那个参加了第十届洛杉矶奥运会的刘长春,你们还记得吗,他后来又参加了第十一届奥运会,只是由于晕船,还是没有什么好成绩。这人也是个硬骨头,他本是大连人,日本人占领大连后,就让他代表满洲国比赛,他就是不同意。后来被抓进监狱囚禁一个多月,出来后,在东北待不下去了,陆续到几所大学担任体育助教、讲师和副教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章嘉璈唏嘘。
沈梦昔还能想起当年,那个大男孩阳光的笑脸,又想起东大的足球队,更是惋惜,中国国力最弱的时候,男子足球勇猛无敌,所向披靡,国力渐强的时候,国足却一直萎靡不振,屡战屡败。真是件神奇而无奈的事情。
“近年上海的电影真是百花齐放,除了拍摄国防电影、抗战电影,商业娱乐片也非常卖座,抗战初期,苏州河两岸,一边是炮声隆隆,一边是笙歌燕舞,租界内彻夜灯火通明,与闸北的战火连成一片,实为奇观。前日收到家中信件,他们都还安好,嘉栋还说,不好意思把七妹地下室的粮食都吃了个精光。”黄诗影笑着说。
沈梦昔笑着摆手,“就是给家人准备的。”
二姨娘早在上海沦陷前就去世了,安葬在了章家祖坟。
章家一大家人分散着住在沈梦昔的别墅、章父的公寓以及林老夫人的别墅,林老夫人跟随儿子去了香港,临行前,和章父说让他们尽管住,就算是帮忙看房子了。所以,这些年,章家除了章父被章嘉珩气死,章嘉珩一家去了南京,其他兄弟姐妹都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