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说实话,我因无子被丈夫休弃才回来投奔爹娘的,今后也没有再成亲的打算,我既不能为你们家开枝散叶,也就不必再多此一举了。”
孙大娘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这么个塞天仙似的人物至今未嫁不太可能,只是话从顾念芝口中说出,她一时间也接受不了。
她儿子是个鳏夫,也没资格挑剔顾念芝这么好的人,只是传宗接代这件事,还是她心里的坎。
虽然她已经有一个孙子了。可这年头,谁家只有一个孩子啊。
孙大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也只得打住,无奈叹息。
“只是……”顾念芝开口打破了僵局,“孙大娘,媳妇做不成,生意还是可以谈谈的。”
顾念芝笑得一脸灿烂,孙大娘一时间也看呆了。
“我对你这染布坊倒是很有兴趣,正好我手上也有一些闲钱,你何不将这布坊转让给我,再将这手艺传给我,也好让它能继续发扬光大,如何?”
顾念芝方才在孙家后院时就在想这件事了。他们家人多,每个人都是劳动力,新朝重农重商,他们要做的事情总得占点东风。经商,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他们家上至靖王妃下至鸳鸯翡翠,哪个不是从小见的就是好东西。
染织业是个考验人眼光的行业,她们几个人总有用武之地。
孙大娘眼神一亮,她脑子里想的还是儿子的婚事。反正这布坊迟早也是要卖,还不如卖给顾念芝,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还没完。
从孙大娘家回去后,她将自己的计划跟众人说明,无一人反对,他们总得往前走。
第二次去孙大娘家的时候,她带上了鸳鸯翡翠跟紫鹃,孙大娘要的价钱很公道,顾念芝也很爽快。
这次,她总算见到了孙大娘的儿子孙立轩。
孙立轩也只有二十五岁,正值壮年。孙家早年经商赚了不少钱,孙立轩也是富养长大的孩子,十分注重仪表,看上去整个人干净清爽,谈吐不俗,让鸳鸯她们对他的印象不错。
面对一屋子的年轻女人,他总归是有些羞捻的,尤其是顾念芝这等气质不俗的人物,一看便知是他这辈子也高攀不起的人。
他也从母亲嘴里听说了顾念芝的事,对她只有尊敬之意,绝无非分之想,顾念芝也放下心来。
按照他们所签下的契约,孙大娘跟孙立轩还要在桃源镇待上半年,这半年内要将染布技艺全数传授给顾家,所以顾念芝是绝对不希望孙大娘一家再被林萧处理了。
她不相信林萧会杀平民百姓,纵然他不是个好人,可她相信他是个好帝君。之前齐家应该是被逼走而已,绝不可能是遭遇灭门。
顾家重振旗鼓,顾念芝又在布坊的后头租下了更大一块空地,直接将染布的作业从家里移到布坊后头,她希望生意归生意,生活归生活。
家里的院子还是保留一些他们往日生活的情趣更好些。
染布是个需要体力的工作,他们还将以往孙大娘家的染织工人也一并请了,省去了很多事。
顾辰斐也认清现实,放下身段,终于愿意到布坊来帮忙。
半年时间过去得很快,顾念芝每日都忙着学习新事物,她从来没有过一段这么充实的人生。
她的生命才开始蓬勃生长,她的世界就此被打开了,眼界也开阔了许多。而她知道,走到今日,她最应该感谢的人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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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71、番外三(完)
我不来了(林萧顾念芝);
生活有了奔头,顾念芝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
染布坊重新开业那天,整个镇子都赶来凑热闹。在一片喧闹声中,顾念芝揭了牌坊。
三个烫金的大字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火云坊。
顾家众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这火云坊寄托了他们对顾辰烨与赵云珺的思念。
如果今天他俩在这,这日子就更圆满了。
孙立轩在这半年来对顾念芝毕恭毕敬,没有说过半分逾越的话,分寸拿捏得极好。
孙大娘明示暗示了几次提亲的事后,见儿子也没那个意思,也知趣闭嘴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这次,孙家没有遭遇任何「意外」,顾念芝也便安心了些。
看来,林萧并非魔怔了,只要没人动这个脑筋,他不至于将顾念芝身边的人赶尽杀绝。
既然如此,顾念芝便斗胆请孙大娘一家留在桃源镇,以分成的形式共同经营火云坊。
毕竟孙家是是老东家,留在桃源镇能给火云坊带来些老主顾。
孙立轩经过考虑,也觉得这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毕竟拿着一笔钱回家,无安身立业之本,迟早也是坐吃山空。
火云坊的头一年是入不敷出的,毕竟盘下来后又停业了半年,顾念芝也没想过能在短短时间内回本。
一天,店里来了位客人。这客人不是本地人,他说他是经商路过此地,看到这布坊名字有趣,便进来看看。
而且走之前,还将店里每一种布都各买了一匹,顾念芝他们惊喜之余又觉得奇怪。
凭心而论,他们的料子没什么特别的。但因为不是熟客,顾念芝不好打探客人的私事,便一一替他包了起来,让平安替客人搬上马车。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位不是一般的客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念芝不满足于驻足不前,店里的生意上了正轨,她便有心思去琢磨新的工艺,新的布匹颜色。
每天待在火云坊后院的侧房里,像做实验一般捣鼓各种材料,不亦乐乎。
孙立轩也在研发上帮了顾念芝不少忙,他对染布的工艺流程和材料都驾轻就熟,只要顾念芝想出一种新颜色,他就尽可能地提供方案。
二人可谓是配合无间。
他并非对顾念芝全无想法,但一来他心里清楚,顾家的来历非同一般,他自知高攀不上,二来他与顾念芝这样的相处方式就挺让他满足的,他也没必要打破这种平衡。
后来,孙立轩终生再未娶妻。
火云坊开业的第二年,那位奇怪的客人又来了,还是跟上一年一样,店里的每一种布,他都要了一匹。
今年,火云坊里多了十几种新的布匹,这位客人甚至问都不问,就全都要了。
顾念芝心里大概清楚他是谁了。
送走客人后,一切又回归平静。
之后的每一年,这位客人都会来一次。每次来话都不多,一切照旧。
火云坊的生意蒸蒸日上,工坊都不知道是第几轮扩建了,工人请了一批又一批。
许多外地商人都冲着火云坊的名气,来到桃源这个小镇买货。
甚至连京城的商户都来采买,火云坊一时风头无二,桃源镇也因此远近闻名。
火云坊有特殊的染布工艺,这是他们的商业机密,顾念芝是打算要传给几个侄儿跟孙立轩的儿子的。
想要来取经的同行从他们嘴里是一个字也撬不出来,都只得悻悻离去。
定朝十一年,靖王殂。定朝十二年,靖王妃殂。
顾家的墓园又添了两座新坟。
父母已去,顾念芝将火云坊交给顾辰斐一家,便带着平安鸳鸯几人南下游历。她想借此机会,学习各地的染织技法。
再次回到桃源镇,已是三年后的事了,顾念芝出落得愈发利落,以前还有些许千金小姐的做派也被洗练得荡然无存,只有眼神依旧干净透彻。
没歇息多久,顾念芝又埋头研究起她的新工艺新颜色。
火云坊的布匹已经从最初的三十多种,达到现如今的两百多种了。
这年,那位客人依然如约而至,一如既往,每样来一匹。
顾念芝终于忍不住了,“客官,借问一句,您家共几口人啊?”
那人的语气却并不像他的外貌那般不近人情,他淡然一笑,说道:“老板不必担心,我们家的人……多得很。”
“而且,我家老爷,每年都指定要用你们家的布来做新衣裳。”好像怕顾念芝不信,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顾念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恢复笑脸,“那就烦请客官,替我好好谢谢你们家……老爷了。”
“一定。”那人说完后便不再多话。
定朝十八年,孙立轩的儿子预备着上京考殿试,他问顾念芝,“二娘,你有没有去过京城?我有点紧张……京城的人是不是都特别傲慢?”
他小时开玩笑叫顾念芝「二娘」,现在也改不掉了,顾念芝便随他去了。
她神色一滞,思忖再三,还是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温柔说道:“没有,二娘没去过京城。”
有些事,她打算烂在心里一辈子了。
定朝三十年,紫鹃得了不治之症,最终还是走了。
顾念芝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火云坊里,年纪越大,看到的生死越多,她便明白自己也终有那么一日,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
被时间的车轮追赶着,她每日活得朝气蓬勃的,好像在跟谁斗气一般。
定朝在林萧的统治下国富民强,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又过几年,孟姝艳跟鸳鸯也相继走了,顾念芝也不得不服老,最近她总觉得身上懒懒的,愈发嗜睡了。
平安跟翡翠的体力也渐渐不支,火云坊已经全权让顾念芝的三个小侄儿跟孙立轩的儿子接手了。
那年的殿试,孙立轩发挥失利。
也好,顾念芝想。反正京城跟朝廷,也不是什么非要挤破头进去的好地方。在桃源镇平平凡凡一辈子,亦并非坏事。
顾念芝跟孙立轩过了几年闲适日子。
送走了一批人,又迎来了一批新人。家里四个小辈相继成亲生子,家里又热闹起来。
定朝五十八年,那位特别的客人没有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人。
“每一样来一匹。”他下的订单跟以前那位客人一模一样。
见店里的伙计们疑惑,他笑着解释道,“以前那位是我们的老管家,已经去了。往后就由我代替他来买,还请各位多多关照了。”
顾念芝想起那位从开店第一年就支持自己的客人,竟然还是走在了自己的前头,她沉默了一整天。
虽然,她知道,他也是受人之托罢了。
定朝六十年,孙立轩也走了,他的尸骨被儿子运回了老家安葬。
孙立轩作为生意伙伴、亲人与顾念芝相敬相伴五十八年,顾念芝对他充满感激与愧疚。
感激他的尊重与相知相伴,愧疚她这一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二人此生就此别过。
定朝六十二年,清明。
顾念亲力亲为,细细擦拭顾家墓园里每一块碑,除草、插花。她步履蹒跚,动作极慢,就像跟所有人作最后的道别。
“明年,我就不来了。”她笑着对墓园里的每一位说道。
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
她有这种直觉。
定朝六十三年五月二十日,年迈的帝君在寝殿内收到一则密函,“桃源镇顾念芝于昨夜寅时,殂。”
六十多年的血雨腥风,已经让他的心坚如磐石。
可念芝,死了……
那些他珍视的东西都随着他日渐年迈的身躯和记忆,而渐渐消散了。
可那年在避暑山庄,念芝捡到了他的扇子,笑靥如花的样子,却清晰得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当年赵云珺的对他说的话,就像是诅咒一般声声在耳,“念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你的人。”
念芝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真心相待的人……
这几十年来,他只穿由火云坊的布料做出来的衣裳,靠这个来慰藉自己一颗空荡荡的心。
那种感觉,就像念芝一直陪着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一样。
原来他断送的不是顾念芝的人生,而是他自己的。是他亲手将自己锁入了一个叫「权利」的囚牢里,与念芝一别就是六十年。
即便重生了一次,他的遗憾竟比前一世多得多,也痛得多。
终于,他也迎来了自己的大限。
定朝六十六年,帝君在怅幔中吞咽着最后的气息。
他将心腹叫于身旁,挑选出他心目中最佳人选继位。又将身后事交待给了心腹,便永远闭上了眼睛,结束他既奇幻又传奇的一生。
天下缟素。
几日后,桃源镇。
顾家几位后人甚少听说过靖王府的往事,当年逃出京城,他们三人中最大那位也只有三岁,对以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如今家里来一堆陌生人,说死的是他们的姨丈?还说要葬入他们顾家的墓园?
顾家三兄弟疑惑之际,平安拖着羸弱的身子走了出来。
他看着这班人训练有素,也就知道他们极有可能是宫里的御林军。
平安神色淡定,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喃喃道:“都是孽缘啊。”
又转头向三兄弟说道,“他的确是你们的姨丈,至于要不要让他葬入园内,就由你们决定了。”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屋。
他也老了,这些纷纷扰扰,他已无力再管了。
顾家的家族墓园又添了一座新坟,这座坟与顾念芝的坟紧紧挨在一起。
那天夜里,林萧将心腹叫于床前,“朕不进皇陵,朕要到城郊的桃……桃源镇,与皇后……同葬。”
“念芝,你说此生不必再见,这一生,总算完了,我现在……总算可以见你了吧。”
从这年起,店里那位神秘的客人就再也没来过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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