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坐在塌上的主子正一脸面无表情对着一面铜镜, 突然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又倏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眉头皱了皱, 似是有些不满意。
他不由得就突然想起了方才江夫人说的,就是想看看主子变个表情不太容易的话来, 这......主子该不会是因此才这样的?
就在他愣住的这一瞬,沈渊便已经看向他了。
徐海忙躬着身子, 道:“太后那边方才让人传了话来,说是自庆王来后,还未一起单独用过膳,让人请陛下您今日一道用晚膳。”
“不去。”
徐海躬身应是, 随即便退了下去。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还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必等会儿子太后又要发火了,明知道请十次陛下都不见得会去一次, 还是时不时的就要来请,也不知到底图个什么。
沈渊转眸看向铜镜里脸色苍白, 面无表情,看着就死气沉沉的人, 漆黑的眼微暗了暗。
“殿下!快来尝尝!这是我方才给你熬的药!”江晚虞手里端着一个青瓷碗,满脸的笑容走了进来看着他道。像是她手里的不是难闻的汤药,而是什么美味珍馐一般。
沈渊看了眼脸上灿烂的笑容,垂眸看向她手中乌黑的药汤,沉默了一瞬。
“呼——”江晚虞将碗忙放在他身侧的案几上,吹了吹指尖忙放在耳垂上揉了揉, 这才觉得舒服许多,弯了弯眼睛笑道:“虽然我也只负责最后把它倒进碗里,快,殿下稍微吹一吹就可以喝了,等会儿凉了就药效就不好了。”
沈渊看着她被烫的有些泛红的指尖,蹙了蹙眉,抬手握住她的温软的手,沉了声音道:“烫着了?怎么不让下人端上来。”
被他冰凉的手掌一握,江晚虞顿时就觉得舒服的不行,但她可不能再占殿下便宜了!
她自然的抽回手,笑道:“是我自己要端来的,也没怎么烫着,殿下你喝完了药,我就先回去了,等把事情都处理好了,明日再来看您。”
掌心的温度渐渐的散去,沈渊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乌黑汤药,端了起来,拿起那洁白细腻的汤勺,一口一口斯条慢理的喝着,让人不禁怀疑他手中的东西是不是普通的甜汤,而不是苦涩难闻的汤药。
江晚虞看着他不疾不徐面不改色的模样,樱红的小嘴不禁微张了张,忍不住道:“殿下不觉得很苦吗?”
苦?
沈渊眼睑微垂,淡淡道:“不苦。”
江晚虞闻着那汤药飘荡出来的苦味儿不由得忧心的皱了皱眉头,这不会是味觉出问题了吧?所以才有些厌食不怎么吃饭的?
一碗汤药就是喝的再慢也有喝完的时候,江晚虞见他这般优雅从容的喝完了一碗药,心中的担忧不禁更甚了,但面上却是没怎么表现出来,她站起了身来,笑了笑,道:“那今日我便先回去了,殿下一定要记得用晚膳,多吃点,然后在去外面山间多走走,锻炼一下身体。”
沈渊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一丝丝的暖意缓缓流向了心间,一点点的融进他的眼底,嗓音莫名的微哑,低声轻应了一声。
江晚虞听着他这般低哑磁性的嗓音不自觉的揉了揉耳尖,笑道:“那明日殿下告诉我今日晚膳吃了什么,殿下觉得那样最好吃,以后再一起用膳之时,也可以尝尝。”
沈渊看着她,道:“好。”
江晚虞见状也不再耽搁,转身便离开了,一时间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沈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那身影,才阖上了眼,突然道:“回去。传恭王妃。”
“是,陛下。”
刚过了午时,外面骄阳似火,散发着灼灼热意,山间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承华殿外的竹林被吹的沙沙作响。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一袭素色精致长裙,面容清丽的女子屈膝拜道。
沈渊缓缓睁开眼,看着她叫了起身后,不紧不慢道:“明日,与恭王和离。”
恭王妃闻言身体一僵,抬眼看着那坐在塌上,面上没有丝毫情绪的人,强忍着没有避开眼,低声道:“陛下因何突然有此决定?还有今日之事?”
沈渊平静道:“与你无关。你只需知道,六年前,你就该离了。”
恭王妃突然身子一颤,看着眼前之人的眼神不受控制的染上了深深的恐惧,惧色与恨意屈辱错综交杂,原本清丽柔美的脸,顿时可怖又疯狂。
六年前的那夜,是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那晚,就如同以往那么多的夜晚一样,躺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
这样的日子她却像是早已经习惯了麻木了,除了忍受,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她想死,却不敢死。她有儿子,若是她死了,她的淞儿怎么办,只是心中对丈夫的愧,每日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她不敢靠近自己的丈夫,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脏污不堪!
可在那日她被折磨的快要结束之时,在那个恶畜都不如的安王,得意猖狂的带着满是恶意的笑声下,听见了如同噩梦的声音......
“恭王兄还真是大方,连这么娇嫩的结发妻子都舍得亲手送到臣弟的床上,这几年来,想必恭王兄自己都还未尝到过他自己结发妻子的滋味吧?哈哈哈哈哈——”
她已经回忆不起她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她只知道,她疯了......
暗夜中的皇宫突然被笼罩在一片厮杀与血色之中......惨叫嘶喊之声贯彻了整片天地......她颤抖的捡起了那沾了血的匕首,在看见那个她日日夜夜都愧疚的恨不得自己去死的男人之时,她疯了似的将匕首刺了进去......
看着他脸上不可置信嫌恶的眼神时,她痛快的笑了,她这么多年的心结屈辱愧疚都像是个笑话!
在她即将要了结了他也了结自己时,却被一声冷漠到极致寒意给惊醒了......
她看着那个一身玄衣,手提长剑的男人,一步一步从外面走来......
那柄长剑像是轻轻划过了那一身龙袍满口辱骂男人的脖颈,鲜红的血喷溅而出,除了那剑上染上了更多的红,那一身玄衣浑身冷的像寒冰的男人没有一丝变化,就像是毁了路边的一根野草,一根树枝而已,不见丝毫快意,也不见丝毫疯狂。
也让她在疯狂的边缘意外的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她,而皇宫里的血整整留了一夜......
在天光微亮的那一刻,天下易主。
她也从那从那噩梦一般的地方离开,或许是她杀了安王那个畜生不如东西的缘故,他没有杀她,甚至还允许她来了行宫,她也将那个男人也带来了......
她受了那么些年的折磨,自是不会让他就这么干脆了当的死去,恭王,哈哈哈哈——她要让他将她当初的所尝过的滋味都百倍千倍的尝个遍!
“你可想好了?”平静冷淡的声音响起。
恭王妃身体一颤,半晌,抬眼看着他,缓声道:“臣妾知道陛下不会与我解释什么,陛下当年对臣妾的恩情,臣妾都记得,自是不会不尊陛下之令。只是......今日妾身有一句话想说与陛下听。”
她似有些怔怔,轻声道:“陛下若是哪日有了心悦之人,莫要骗她......若不然......许是会后悔莫及。”
沈渊眼睑微动,看着她,冷声道:“你说什么?”
恭王妃抬眼看着他身侧多宝阁上那格格不入的色彩,自嘲似的笑了笑,躬身道:“陛下就当臣妾是胡言乱语罢了。”随即便道:“陛下放心,明日早晨便会听见您想要的消息,臣妾先行告退。”
承华殿里再次回复了静谧无声,沈渊看了眼那用编绳编出的色彩缤纷的小鱼儿,浅淡的几乎透明的薄唇抿了抿,漆黑的眼底无边的暗色在涌动。
……
“你这个孽子!给朕滚出去!给朕滚的远远的!不准再踏出清晖殿一步!”男人愤怒的咆哮声猛的想起!
“父皇……”不过才四五岁的孩子安安静静的站在承乾宫大殿上,乌黑发亮的漂亮眸子渐渐暗淡了下去,再没有光亮。
“啪——!滚!”滚热的茶水猛的砸在瘦小的肩膀之上,透过单薄的衣衫烫的一片灼烧刺痛感,小小的人儿却只是面色白了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殿下,咱们快回去吧,别触怒圣上了。”
“没用的东西!怎么别人的儿子都会笑都会讨好你父皇?!就你整日丧着个脸!只会惹的陛下生怒!我当初怎么就没有直接把你溺死!”
“四殿下真可怜,怎么说也是中宫嫡子,每日吃的竟然连咱们这些下人都比不上……”
“谁叫他没有克父克母呢,刚出生,圣上就生了场大病,险些就……更不用说皇后娘娘盼着这个嫡子盼了多久了?最后的结果却是不仅没有受到圣上的另眼相待,还连累皇后娘娘自己也不被圣上待见了,心里又如何能一点怨怼都没有?”
“只是可怜了四殿下了.....”
......
“......娘娘,已经确定了,紫鸢是梅贵妃那边的人了......”
“来,今日渊儿还没有用午膳吧?快来一起坐,这是本宫特意让厨房给你熬制的,紫鸢,快给四殿下端上来。”
“啪!你这个贱婢,竟然敢给四殿下下毒!说!是谁指使你做的?!”
痛入心肺,浑身痉挛,耳边的尖叫质问,求饶不知何时变成的漫天的厮杀嘶喊声......血色像是要将整片夜色都染的血红......
薄剑划破皮肉喉咙的声音,鲜红的污血喷洒......他看着那面目扭曲死不瞑目的人,冰冷透着暗红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又像是掩在平静深海底下的汹涌暗涛......
暗红的血滴滴答答顺着长剑一滴滴的落在脏污不堪的地上.....
“殿下?”
一声天生带着软绵的娇声骤然响起。
沈渊霍然转头,就见那带着灿烂笑容的小脸看着他的眼神渐渐染上了恐惧厌恶……苍白的手似猛的颤了一瞬,长剑上的暗红顿时流的越来越快……
看着那恐惧害怕的身影骤然转身离开,他下意识上前的脚步倏地顿住。浑身仅有的暖意似被一丝丝抽走,四肢百骸冰冷的没有再没一丝活气。
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身体里泛着的是熟悉的冰冷,就如同那梦境中的一样。
他缓缓转眸,看着床架上在漆黑冰冷的暗夜里唯一泛着光亮的银鱼灯,渐渐出了神……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得到过了,就不想再失去……
第26章 . 耀眼 别走......
江晚虞回到桑雨轩的时候已是申时, 刚至门口,就看了眼一旁的侍从,问道:“今日侯爷可出门了?”
“回夫人, 侯爷今日并未出门。”
江晚虞点了点头,往正厅走去, 只是看着正厅大门紧闭着的模样不禁微挑了挑眉, 这是因为昨日出了白姨娘和戚国公二公子的事觉得没脸见人了?之前出门的次数可不见少。
不过他究竟如何她也并不关心。
只是刚行至正厅前的游廊上,门前的侍从便上前道:“夫人, 您回来了,侯爷方才吩咐, 说让您回来就去见他,侯爷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江晚虞推开门,就看见那独自一人坐在靠椅上的人脸上挥不去的阴沉。
刚张了张口准备说话之时,靖宁侯便抬起了头, 一双眼直盯着她看, 缓慢道:“你方才去了何处?”
江晚虞眉头微挑,道:“这就不用靖宁侯你关心了, 我在行宫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不回京了。不过既然中秋晚宴已经过去, 也已经和离了......”
靖宁侯语气莫名的阴沉:“你想现在传扬出去?”
“之前不说,是因为中秋晚宴在即, 不好破坏了太后与圣上的兴致,现下已经过去了,还做样子做甚?”
靖宁侯闻言不屑的嗤笑一声,讽刺道:“怎么?不住桑雨轩,你是想去哪里住?是永兴伯府的曲荷院,还是让静妃娘娘帮你在寻个院落?你莫是当那永兴伯府的夫人是你的亲身母亲了不成?人家的亲身未出阁的女儿就与她们一道住在行宫, 你一个和离过的妇人,你以为你过去了会好过?”
他看着眼前这张好似永远都淡然无所谓的脸,眼神带着恶意的笑了笑,道:“就算静妃娘娘以前与你亲近,但一旦你和离了,就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对象,你说,静妃娘娘还会向以前与你那般亲近么?”
“......”江晚虞看着他好像很想看她落魄被人嫌弃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她能告诉他,所谓的静妃娘娘,至今她都还未单独与人说上话吗?就更不用提她心里会有什么落差感了。
不过这番话倒也不是都说错了,毕竟之后住哪里确实是个问题。之前她打算和离,是打算直接就遁走的,自然就没有考虑过要之后要住在哪里,但现在要留在行宫里照看殿下的身体,自是不能因为和离的事而离开或者被迫离开。
永兴伯府那边于对她来说也却是不怎么方便,就她几乎每日都要去清辉阁这点,怕是免不了要被人询问。
靖宁侯看着她蹙着眉的模样心下快意的笑了:“夫人还是就住在桑雨轩为好,秋猕也不过只有二十来日的时间了,一切等回京再说也不迟。和离书就在你手中,你难担害怕我反悔?你说呢,夫人?
江晚虞抬眼看了眼他,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看了他一会儿只说了要先回去休息,便直接转身走了。
靖宁侯看着她出去的背影,眼中的暗光微闪,随即却是紧皱了皱眉,原本的计划被她突然改变改变主意不回京城给打乱。不过,只要人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行。
倒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原本还那么迫切的想要离开的想法突然就改变了?紧皱的眉头没有放松,叫了人进来。
“属下见过侯爷!”
靖宁侯道:“明日若是夫人出门,你跟上去看看,不要被人发现踪迹。”
“是,侯爷!”
江晚虞出了正厅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脑子里一时间却都是靖宁侯方才的眼神,不禁蹙了蹙眉,她突然道:“初柳,将我床头红木柜下的第二个抽屉里的匣子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