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颖也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只觉得,此刻他们三人所处的情境万分尴尬, 不论是谁先开口, 似乎都非常不妥。
向来聪慧伶俐的花颖, 一下子也没了主意, 只得楞站在原地, 眼观鼻鼻观心。
“算了, 本王回头再找你算账, 先带他去看病。”许是觉得三人杵在长街上有些失了体面, 柳倦没再坚持着要个答案, 而是勒紧缰绳,纵马离去。
而后一路上他也没再同季都说话,到了宫里, 直接将人丢去了太医院,便独自离开去了皇后宫里。
花颖原以为依着柳倦那个性子,第二日便会来花府找她兴师问罪的。
可她在家中左等右等也未能将其等来, 而后竟是一连数日也都未曾见到他来过。
就在花颖犹豫着要不要去晋王府当面向他询问一下案子的情况时,检察院的人来了。
原来柳倦这次去灾区探查, 发现了不少事情,回金陵城后便将证据转交了检察院,这几日也都一直在检察院中协助查案。
黄河道河南郡的太守名下财产甚多,良田宅院的数量早已超过朝廷普通官员, 甚至家中还圈有百名舞姬伶人供其享乐。
而最初他不愿引黄河水灌溉的原因,也并非担心黄河决堤导致洪水泛滥,而是其在黄河附近修建了一座占星台,若是引黄河水灌溉,势必要将占星台的位置挪动。
大梁的士族官员甚至黎民百姓,大多信奉佛教。而这位太守,则崇尚西方邪教,热衷于占星卜卦。
在他看来,占星台收工在即,轻易挪动会坏了运势,影响他的官运。
因一己之私而导致数千万百姓受灾,元武帝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的。
是以,在检察院派人来花府告知花郁案子情况时,另一拨人也已带着斩立决的圣旨,去往了河南郡。
那位郡太守这下子不用担心挪动占星台影响他的官运了,因为他连命都没有了。
而赈灾粮为何由新米变成了陈米,赈灾银钱少了三四成,也在几天后被查了出来。
户部负责押送赈灾钱款的人,欠下了赌坊的巨额债务,无力偿还,又怕自己出入赌坊的事情被捅出来。
所以趁人不备,来了个偷梁换柱,用陈米代替新米,将赈灾粮转手买了个好价钱。
而少掉的那三四成赈灾银钱,则被他拿去孝敬上级,疏通关系了。
一时间,与此次赈灾有关的官员各个都被停职在家,由检察院一一排查。
就在此时,金陵城爆出了更大的丑闻。
二皇子的亲舅舅,大梁骠骑将军田玖,被人举报强占一从六品官员的女儿,并且在其反抗时将其勒死。
这些黑夜中的龃龉,本不会被拉到明面上来讲,也不会被人们知道。
可田玖将这位官员的女儿绑回府后,竟勒索这位官员,若是能拿出白银三千两,便能放了他的女儿。
可最后竟是钱收了,还了具尸体回去。这位官员畏惧田玖的权势,一直隐忍不发,更不敢对人言,只得默默吃了这个哑巴亏。
凑巧的是,这位官员刚好是此次赈灾案的涉案人员,其原本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为救女儿才鬼使神差的收了同僚这笔黑钱。经检察院盘查,知道自己即将性命不保,也更谈不上仕途了。
他一五一十的全都招到了。
这件事情一出,原本就对朝廷怨声载道的百姓们,更加气愤了。
灾情最严重的时候,二皇子党人聚众斗富的事情也被人在早朝上提了出来。
就在黄河道灾民无家可归风餐露宿时,二皇子党的几名官员竟在攀比谁家的舞姬最多,谁家的院落最大,谁家的名家字画最多。
更有甚者,比起了谁家铺在地上的丝绸最华丽。
黎民百姓食不果腹,遮体之物尚且只有粗布麻衣。而这些官员,竟用丝绸铺满家中的小路,用珊瑚宝石装饰墙面,连拴马的缰绳都要由专人编织,铺在马背上的马鞍垫更是要数十位绣娘们耗费数月绣成。
这些官员所拥有的的财富,很明显早已超过了朝廷所给的俸禄。
可细查下来,真正贪污而来的却并不多。绝大部分官员斗富所用钱财,竟都是祖上留下来的。
更有甚者,扬言其富可敌国。
要知道,大梁建国百年来,年年增收赋税,可因为黄河频发洪水,北疆战事不断,西南又频发虫灾,国库常年都是亏空的。
眼下朝廷正是用钱的时候,灾区的重建、灾民的安置,都需要朝廷拨款。
元武帝原本正为此事发愁呢,眼下正巧,几位家底殷实的大臣撞了上来。
他准备向朝中大臣们募集赈灾所需的钱物。
而负责督办此事的人,却令人大吃一惊。元武帝并没有选择从皇子中挑选一位,也没有从几位王爷和肱骨大臣里找。
这个难办的差事,其实人人都不想干,最终竟被元武帝指派给了花郁。
自从上次旱灾事件水落石出后,元武帝为了安抚花家,复了花郁的职而且还破格给花颖封了个乡君。
此次名为募捐,实为打劫的任务,交给了花郁,也算是花郁官复原职后的负责督办的第一件差事。
那些达官贵人平日里花钱如流水,可若是想要从他们手里筹得钱财,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可花郁并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自领了旨意后,每日清晨便出了门,直至深夜才会回府。
可却是连半分钱也没有筹到。
眼看着元武帝规定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花郁在从新任刑部侍郎府筹款回来的路上,遇袭了。
花郁是被柳倦的人血淋淋的抬回花府的。
时值亥时,柳倦刚刚带着随从与几位有人一同在杏花楼饮酒结束,回家的路上,马车前横冲直撞得撞上了小厮。
那名小厮也是浑身浴血,拦下了柳倦的马车,喊了声救我家大人,便晕死了过去。
柳倦的人连忙奔去了小厮所指的巷子口,几番厮杀下来,双方势均力敌,叫他们的人逃走了几个,且对方的人皆是死士,最终只得到了几具尸首,想要查明幕后之人,恐怕得费上一番功夫。
花郁从前在朝中为官清正,极少与人结仇,且花家乃百年清贵世家,更未曾有过仇家。
能让人下此狠手的,也唯有为灾区筹措灾银一事了。
花颖看着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哥哥,上一世家破人亡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骨节之处都因她太过用力而略显发白,她就这样紧紧地盯着花郁看了好久,而后什么也没说,冲了出去,拉住了原本正要离开的柳倦。
“王爷,之前您说的话还算数吗?”
柳倦原本与几位朋友在杏花楼吃酒,今日心情不好,又被人多灌了几杯,正带着些醉意。
见花颖凑了过来,怕自己身上的酒气熏到她,柳倦朝后撤了一步,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站直了身子,问到。
“什么话?”
花颖也看出了柳倦有几分醉意,正在强撑着身体与自己说话,她不想他在头脑不清楚时同自己做任何约定,那样对他不公平。
花颖叹了口气,将准备说的话吞了下去,转身命人去备了醒酒汤。
“王爷,更深露重,小心风寒。您在这喝了醒酒汤,将就着凑合一晚吧。我让人您备下房间。”
既不想在他不清醒的时候同他商量事情,也怕明天一醒自己倒又后悔了。花颖的心里矛盾极了,她做这个决定很难,下定决心同他说也很难,若不是哥哥接连受伤,她恐怕也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柳倦到底公不公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几分。
想了想,叹了口气,又不打算再提起了。
而柳倦那边正靠在花府门口的石柱上,努力撑住自己的身形,不让自己看起来很狼狈的样子。
他挠了挠头,酒物的作用令他的大脑反应有些迟缓,可他不傻,他知道花颖此刻吞吞吐吐的样子,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说。
而且他心中总有种预感,若是现在不逼她说出来,恐怕她以后都不会说了。
柳倦扶着石柱站直了身体,朝花颖走了两步,眼神虽然有些迷离却异常清亮,他的声音也十分镇定,如朗朗清风伴着银灰色的月光,飘进了花颖的耳中。
“快说,不说本王心里痒痒。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
怕他站不稳会摔倒,花颖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王爷,您今天喝醉了,不适宜谈论此事,改日吧。”
虽已过盛夏,可天还是分外炎热,是以柳倦傍晚出门时只穿了件夏季的直裰,布料轻薄,此刻花颖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她的温度也顺着衣物,传到了他的身上。
柳倦低眉望了望花颖正搀扶着自己的手,他忍不住得悄悄笑了起来。
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却又好像并没有变。
“本王没醉。本王想起来了。”
听他这么说,花颖猛地抬起了头,眨巴了一下眼睛,望着他。
“王爷想起什么了?”
柳倦也没急着回答她,而是伸出右手,将花颖扶在自己左臂上的手牵了起来。
而后凑近花颖,在她的耳边,喷洒了些热气。
“若花小姐愿意嫁于我为妻,我定当会守护整个花府的安危。”
第37章 . 归 男女搭配
夜晚的金陵城里也并不那么安静, 纵使早已到了该入睡的时辰,长街上也会偶尔传来几声车轱辘碾过地面时的细碎声响。
打更的老伯早已习惯了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孤身一人行走在长街上。
他走过花府门口, 见花府灯红通明,连府苑的大门都未曾紧闭,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银灰色的月光伴着云朵, 时隐时现, 时而洒下一地银辉, 时而又为黑夜增添一抹浓墨。
柳倦是有些醉意的, 酒精的作用使他总觉得头昏脑涨四肢失调, 可理智又告诉他, 他不能醉。
他站直了身子, 思绪在醉与不醉之间来回拉扯。
打更的老伯轻敲出声, 口号声顺势喊了出来。
“啊, 都这么晚了呢!”最后一丝理智也被酒精战胜,整具身体都被酒精所操控,柳倦不受控制地, 歪倒在了花颖的怀里。
他朝花颖笑了笑,说起了傻话:“你可真好看,跟本王未来的王妃一样。”
喝醉了倒也不忘占便宜。
原本见他站都站不稳, 害怕他吃醉了酒真的会摔倒,花颖才走上前扶住了他。
现下看着正赖在自己怀里刷无赖的男人, 花颖突然觉得,这人八成是在装醉。
她也没再理会柳倦,将人丢给了毕节。
“快来接着,我看你家主子可半点也没醉, 清醒的狠。”
边说,花颖边气鼓鼓地令人将醒酒汤撤了回去。
“依我看,这醒酒汤也是不必了。王爷请回吧!”
花颖嘴上虽是这样说着,眼睛却止不住的往柳倦身上瞥去。见他似乎真的是醉了,又矛盾地叹了口气,令人将醒酒汤送了上来,怕他宿醉之后第二天会头疼。
从前花颖总以为自己是不愿与柳倦又过多接触的。从家族利益上来讲,她的婚事自然是该找门当户对的人,可这个人不能是柳倦。
世家大族之间联姻,大多都是相辅相成强强联合的,可花府与晋王府,一个是大梁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支柱,一个曾是大梁百姓们心中的大梁保护神。历代梁帝都不会阻止世家大族们的联姻,也不会过多阻碍氏族们的发展。
可如今早已是今非昔比,自上代梁帝起,便已经开始或多或少的削弱氏族力量,将正真的权利集中到了帝王手中。
世族之间更多的作用是相互牵制彼此制衡,而科举制的创立也大大削弱了世族的实力。
从前在九品中正制的影响下,世族把持着朝廷选派官员的命脉,有实权的高位官员,大多都有世家大族间世袭。
而如今,梁帝表面上让世家大族做了高官,而通过科举制走入仕途的寒门子弟则做了些小官,可这些小官,却是真正的实权者。
起初,世家大族们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实质上是明升暗降,还纷纷在暗自窃喜,可后来却慢慢发觉,自己手中的实权越来越少。
两任梁帝所用的温水煮青蛙之法,另世家大族们元气大伤,更迫切的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力量。
可花家的人都非常清楚的知道,树大招风,即使是需要强强联合,也不能威胁到上位者的利益。
一旦他们的结合令梁帝感到不安,那么等待他们的便将是灭顶之灾。
这个道理,花颖懂,花郁也懂,可偏偏柳倦不懂。一次又一次地撞了上来。
亦或许是,他其实也明白其中道理,可仗着元武帝和皇后的宠爱,觉得没有关系。
可谁又知道,待元武帝驾崩后,新上任的帝王,会如何对付矗立在自己面前的两座挡路大山呢?
可是理智归理智,人心是无法完全被理智所左右的。
花颖的脑中,始终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互相拉扯。理智告诉她,她不该与柳倦有过多接触的。
可现在,花颖却突然对自己的心产生了疑问。就在刚刚柳倦带着半分醉意的说,若她嫁于他,他便会保花府满门时。花颖在心里,是点头说好的。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的不喜欢柳倦的。可几次三番的接触下来,她才愈发感觉到,自己其实是愿意同柳倦在一起的。
不论发生什么事,这个人,总会出现在自己的身旁,而自己也会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想去找他商量。
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在花颖的脸上,一阵不知名的花香随风而来。她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抬起头,仰望着月光。
片刻后,她又朝柳倦留宿的院落深深地看了一眼。
刚刚担心柳倦喝醉了酒还要乘马车回晋王府,隔天会不舒服,所以花颖做主将人留了下来。
花郁被人刺杀,这事也绝对要查个水落石出,而柳倦恰巧路过救了他,或许当时看到了什么。她想要等明日柳倦酒醒后,亲自问个清楚。
而且花颖担心刺杀花郁的人可能就埋伏在花府周围,她怕他们会对柳倦不利。
虽然晋王府的随从各个武艺了得,自是不需要她担心的。
可她还是觉得少走夜路为好。
免得真的出事了,自己也不好跟皇后娘娘交代。
第二日一早,花郁去募集赈灾钱粮回来路上被刺昏迷的消息便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