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里成了灾区流民们的落脚地。
花颖的施茶铺还开着,可这些天为着灾情的事情,她已经烦恼了多日,也已有数日未曾去过茶铺。
估摸着距离季都约见的时辰好早,她想先去趟茶铺看看情况。
花府的马车缓缓的行驶在长街上,午后的日头烈,蝉鸣声都显得有些疲倦,树影斑驳被风带着沙沙作响。
许是因为日头太烈,连拉着马车的马儿都疲倦的不愿多走动,还未走出多远便径直跑到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乘起了凉。
驾车的马夫哄了好一阵,马儿才又重新走上路,可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走走停停间,竟多废了不少时间。
花颖到达茶铺时,几位主事的小厮正在熬茶,正午里来茶铺的人少。进城的人也少,他们便会趁此机会将下午要用的茶熬制好。
几人见花颖来了,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活计,来向花颖请安,而后开始汇报这些天的情况。
“小姐,您没来的这几天,季府倒是经常派人来送东西,有的时候是一些茶叶,有时是写生精解渴的果子,有时是些糕点。”
花颖这些天确实疏忽了茶铺的事,她没想到会有人送物资过来,问道:“那来人有说是哪个季府吗?”
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有些想发笑。
还能是哪个季府呢,自然是今天约见他的这个了。季家并非名门望族,季译本人也是寒门出身,是以整个金陵城,也就这一个季府了。
“回小姐,来人说是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送来的。”
早该猜到是他了,花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领头的小厮,又补充道:“昨日,那位季公子,还亲自来了茶铺。”
“估摸着是想寻您来着,见您没有来,便问了我们您何时会到茶铺来,我如实答了,说您近几日都未曾来过茶铺,他便带着随从走了。”
花府的下人们大多都是家生子,自然也是知道花府与季府交好,也知道季都与小姐交好,是以季都问话他们定然不会隐瞒。
花颖又点了点头,嘱咐几位主事人休息一会,便坐到了一旁的树荫处思索起来。
季都找她定然是有事的,前些天或许是想直接来茶铺找她,可未见到她人,今日便差小厮来花府邀约了。
如此这般的大费周章,想来定是有要紧的事情了。
十有八九,是与哥哥的案子有关。
花颖站起了身,朝几位茶铺的小厮嘱咐了几句,便转身要走。
可她前脚刚要上马车准备走,季都便恰巧赶了过来,两辆马车相对而立,季都掀开了马车的门帘,朝她微微一笑。
骄阳似火,滚烫着地面,季都额前早已布满了一层细密密的汗珠,随行的小厮见马车停了下来,凑上前准备替他撑一把遮阳伞,挡一挡着如毒的太阳。
却被他一把推了开来。
他是直接跳下马车的,似是等不及了一般,三步并两步地向着花颖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未站稳,便又冲着花颖,灿然一笑。季都穿了身纯白色的夏装,皮肤也生的雪白,微笑时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爽朗,如朗朗清风迎着皓月苍穹。
“当心日头,再进来些吧。”怕他一直站在太阳下傻笑,花颖略微往茶棚里撤了撤,轻轻扯了扯季都的衣袖,将他往里拉了拉。
“阿喃妹妹,许久未见,还是这般细致。”季都不着痕迹地打望了花颖好几眼,然后又羞涩地低下了头,夸到。
花颖也有些局促无措,只能伸手将自己鬓边的碎发向耳后拢了拢。
这本身很稀松寻常的举动,可落在旁人眼中,则像极了女子面对情郎时娇羞无措的憨态。
早已回了金陵城,一直躲在城门口暗自观察着茶铺的柳倦,黑了脸。
第35章 . 归 是谁的眼神锁定我
“呵。”柳倦轻笑出声, 攥紧了手中的马鞭。
“阿喃妹妹?叫得可真是亲热。”
跟在柳倦身后,一路纵马疾行星夜兼程回来的毕方,看着此刻气急败坏的主子, 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本王眼花了吗?那个正跟个丑男人聊天,还扭扭捏捏的人,是花家小姐吗?”柳倦拉了一把毕方,问他。
毕方看了看自家, 正趴在墙角撅着屁 股沿着墙缝偷窥的王爷, 满脸的生无可恋。
“回王爷, 正是花家小姐和季家三少爷。”
说完, 将自己之前调查到的事情, 又禀报了一番。
“这季家少爷与花六郎同学, 自小是在花家学堂开蒙求学的, 是以与花家六郎和花小姐都私交甚好。”
“他们, 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柳倦彻底黑了脸, 站直了身子,乜斜着眼睛朝毕方瞥了一下:“本王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没人让你多嘴。”
毕方恭恭敬敬地朝柳倦跪了下来,彻底闭上了嘴。
“王爷,要不咱们先回王府稍作休息, 再来吧。眼下花小姐似乎有事要忙。”见自家王爷又趴到了城墙边,使劲偷窥着茶铺里的一举一动, 毕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自家主上好歹是个王爷,怎么能像市井小儿一般,撅着屁 股趴在墙角偷窥他人呢?
可他的话半点也没有落尽柳倦的耳中。
茶铺那边花颖和季都分别坐在了茶桌的两端,花颖正背对着他, 是以任柳倦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未能将她的表情瞧见半分。
可季都却是迎着柳倦而坐的。
他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在跟花颖说这些什么,可是隔得太远,饶是耳力再过惊人,柳倦也一丁点都未能听清。
倒是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季都时而展颜朝花颖微笑,时而皱眉,而凝望花颖的眼神,明显带了些不明的寓意。
大家都是男人,自然最懂彼此。很明显,柳倦迎来了一枚劲敌。
柳倦很明显是有些生气的,也顾不得多想,也不再萎缩在墙角边偷窥了。他命毕方将他们原本停在城门外的马匹牵了过来,纵身上马,便朝城门内走了过去。
行至花颖的凉茶铺前,柳倦故作镇静,安稳坐于马上,扬了扬马鞭,朝正在煮茶的小厮说道。
“本王赶了三天的路,有些口渴,路过此处,来讨碗茶吃。”
前些日子,柳倦曾几次登门拜访花老太爷,是以府里的小厮们大多也都知道晋王府与花府交好,对着晋王也自然是热情有加的。
那位正在煮茶的小厮抬眼一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是晋王,顿时便笑逐颜开地吆喝道:“晋王爷请里边请,天气炎热,您仔细晒着了。”
说完,便撂下了手中的活计,要去给柳倦牵马。
被柳倦一口回绝了。
“不了,本王只是连着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有些口渴罢了,讨碗茶喝喝便行。”
他一边说,一边假作淡定地把玩着手中的马鞭,眼角的余光却止不住的朝茶棚内望去。
见花颖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又刻意提高音量,说道。
“本王可是在北疆军营里过了好些年的,这点日头根本不算啥,哪里有那些养在宅子里的公子哥们身娇体贵,动不动便要人撑伞。”
也不知道是在内涵谁,反正说完,柳倦略有深意地朝着季都的方向看了一眼。
煮茶的小厮不明所以,也未能听出柳倦的弦外之音,以为柳倦再说这日头不强,竟也跟着附和道。
“是的,今夏虽然炎热,但这太阳倒也还好,不至于晒死人。”
小厮的这番说法,正中柳倦下怀,他轻笑出声,随手从怀中掏出了片金叶子,丢在了小厮怀里。
“哈哈哈!说得好!有赏!”
那煮茶小厮愣愣地接住了金叶子,也不知自己是缘何受了晋王的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竟一时连谢恩都给忘了。
而这边的动作很明显也惊动了茶铺内正在交谈的两人。
他俩一抬头便见到柳倦高坐马上哈哈大笑,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朝柳倦的方向走了过去。
季都并无官职在身,也无爵位,见到晋王自然是要行大礼的。
柳倦瞥了一眼跪在一旁朝他行礼的季都,竟理都没理,好似没看见一般,刻意将人晾在了一旁,继续同方才的小厮说话。
“你方才的话,说的对,但也不对。这日头呀,虽然晒不死人,却能将人晒得头晕眼花,有些本就不那么清明的人,可是很容易就认错了人的。”
听着他这明显带着些敌意的酸话,花颖立马便将柳倦的心思猜了个明白。
她也不惯着他的臭毛病,敷衍地朝柳倦行了个礼,问道:“晋王回了金陵城,不准备先进宫去探望皇后吗?”
那么多正事不干,竟然有时间在这跟个小厮耍嘴皮子功夫。
花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可这话纵使是在蠢钝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逐客之意。
柳倦心中不免有些愤愤不平,将勒着马匹的缰绳攥紧,手腕用力,马匹顺势抬起了前腿,而后又重重落下。
扬起了一层灰尘。
季都还跪在地上,猛地被这扬尘一扰,闹得满头满脸的灰尘,连呼吸中也吸进了不少尘埃,他忍不住地捂着嘴猛得咳了起来。
“柳倦,你在做什么!”花颖弯腰扶起了咳得满脸通红的季都,一双眼眸,如刀般落在了柳倦的身上。
她边说边扶着季都往茶铺内走去,边走还不忘边回头瞪上柳倦两眼。
柳倦堂堂一个备受宠信的王爷,几时受过这等委屈,当下便气得火冒三丈。
他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追到了花颖身边,将花颖扶着季都的手拉了开来。
而后气鼓鼓地说:“关本王什么事,是他自己不小心,你凭什么朝本王发火?”
一旁失去了支撑的季都一下子倒在了板凳上,仍旧是咳个不停。
花颖不愿与他争论,只侧过身去观察季都的脸色。
从前都只有他装病糊弄人的时候,哪曾想今日竟被人用自己的招数给阴了一把。柳倦认准了季都定然也是装病博同情,他岂能让季都得逞,一把将季都从板凳上拉了起来。
“你别演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真当本王看不出来吗?”
他这一拉,将季都原本渐渐平稳的气息又一次打乱了,且由于季都急着回复他的话,急火攻心,这咳嗽更加止不住了,他猛得咳了几声,竟哇地吐出了半口鲜血。
牛!是个狠人,连血都能说吐就吐。
柳倦不禁在心里感叹道。
“王爷,别闹了。季都有哮症。”
正午已过,高悬于天际的太阳渐渐西斜,金灿灿的斜阳从茶铺旁的树影稀疏处探了进来,一缕金色光芒打在季都苍白如纸的脸庞上。
他刚刚咳出了些血,此刻嘴角还残留着一抹血色,衬的他的唇色也愈发苍白。
季都稳了稳气息,扭过了头,朝花颖淡然一笑,道:“不碍事的,阿喃。晋王并不知情,你不要怪他。”
原本正因为自己的鲁莽冒失导致季都旧疾复发的柳倦,突然打了个激灵,这话不知为何,怎得如此耳熟。
好像,什么时候,自己也说过似的。
柳倦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抿了抿嘴唇,拉着季都的手却没有松下。
他见不得花颖对季都那份殷切的关心,以及她朝他投过来的担忧神色。
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升起,他把心一横,咬着后槽牙,将季都整个人扛了起来,背在肩头,三步五步地带着他到了马前。
未等季都反应过来,柳倦便抱着他上了马,将他整个人环在了身前。
柳倦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要说是土匪抢亲,恐怕也不为过了。待花颖反应过来追出去时,柳倦已牵好缰绳,调整好了马匹。
“王爷,你要干什么?季都他有病,他自幼便有哮症,不能受惊吓的。”花颖担心柳倦又像从前一样随性而为,万一伤到季都,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季都虽无官无职,可他是季府三公子,季译可是朝中要员,比起那些没有什么实权的土包皇子来说,惹上季译,柳倦肯定是不能全身而退的。
她心里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而花颖这话,却让柳倦听出了另一重意思,柳倦还当花颖是在担心自己伤到季都,她在为季都忧心,柳倦忍不住的自嘲般轻笑了一下。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拦在马前,正仰头看着自己的花颖。
“你放心吧,本王可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本王惹出来的事,本王自己解决。这就带着他进宫找最好的太医诊治。”
言语之间并无情绪,他的眸色中却带了几分愠色。
若说刚刚他只是有些吃味,是以故意找茬,折腾出这些事。
现在的他,便是真的生气了。
柳倦握着缰绳,将马匹往一旁拉了拉,双腿夹紧,单手握住了缰绳,手臂搭在季都的腰间将他护在了身前,另一只手执着马鞭,准备离开。
“王爷,你在生什么气?”花颖也向一旁走了几步,仍旧拦在了马前。
此刻正坐在柳倦怀中的季都尴尬极了,一边极力忍耐着咳嗽,一边又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想要跟柳倦拉开些距离。
“动什么?小心掉下去摔死你,回头花家小姐又要来找我发脾气。”柳倦单手按住了乱动的季都。
而后冷着脸,朝花颖冷哼道。
“本王特地请命去查灾情之事,查出些线索便星夜兼程地往回赶。就是担心你在金陵城一个人瞎担心。”
“可是你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跟个男人,拉拉扯扯,还把茶言欢?”
“你还好意思问我,气什么?”
“嗯?”
第36章 . 归 若你愿意
“嗯?”
“说话啊?”
“你说说看, 本王气什么?”柳倦用胳膊肘捣了捣正横亘在他与花颖之间的季都,问道。
季都紧张的生出了好些汗,此刻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他坐在马上, 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了,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