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柳倦深吸了一口气, 自刚才起他便一直没有说话, 只静静地看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巴巴地说着。
他似乎在平复心情, 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被他这副态度惹怒了,花颖抽出自己的小手,恶狠狠地用力掐在了柳倦的腰上。
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柳倦也没恼, 只将脑袋撂在了花颖的肩头,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别闹了。马上就到了, 车上颠簸,本王扶着你, 稳妥些。”
我信你个大头鬼。
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花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股子暧昧的热气自柳倦的鼻尖呼出,轻轻打在花颖的耳边,闹得她觉得耳根痒痒的。
她伸手揉了一把耳朵,有些无奈到:“王爷您也别闹了, 快将我松开吧。这样我不舒服的。”
马车驶入平坦的长街,繁华声入耳,再又一会儿,便要到花府了。柳倦这次倒是没说什么,乖顺地松开了人。
待花颖坐定了,他微微侧目,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忽地抬起右手食指微曲,轻轻扣了扣花颖的脑门。
“你啊你!”
花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拿眼睛瞪他。
两人近来熟悉了很多,早已放下了身份芥蒂,相处起来十分融洽自然。
生怕他又要说些求娶之类的话。她边瞪他,边岔开话题。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不必绕弯子。”
柳倦噗嗤一笑,紧接着又是一声朗朗大笑。
他轻打折扇,一双桃花眼媒色无边,情意绵绵地望向她:“怎么,花小姐觉得,本王所作所为皆是有所图谋?”
马车在花府门口停了下来,明心站在车外唤了花颖一声,等候她下车。
她也没有正面回答柳倦的问题,而是谈及了先前当街拦马的钟会:“王爷,不知您可还记得,当日当街拦马的钟家少爷。”
“在那之前,我与他从未见过,更别说谈话。您觉得他是有几分真心?”
“再说从前,屡屡上门求亲的那些人,我与他们更是无甚交集。可他们却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赤诚之心感天动地。”
“为何?难道当真是为了我这金陵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可这几年,这名号也早已被我自个折腾地快没了。”
“世人皆如此,口口声声说爱慕于我,海誓山盟随随便便就能说上百句。其实,也不过是看中了我花府的势力而已。”
“我原以为,您是不一样的。”
她原先也以为,晋王或许是真的爱慕她的。
可是如今的朝堂局势告诉她,柳倦接近她,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但想起前一世,这人最后竟会娶了自己的牌位,她的心又动摇了。
她是个聪慧的女人,大致也能猜到晋王想要做些什么。
“我不想嫁人。但不论怎样,王爷您都可以放心,花家不会是您的阻力。”
柳倦靠着马车厢,淡然一笑。
他没那么卑劣,要靠欺骗女人感情来完成大事,但也没那么愚蠢,送上门的承诺,不要白不要。
“若是日后本王出了事,你可愿帮本王?”
“那是自然。您几次三番的帮我,我定然也会结草衔环以报。”
柳倦掂了掂手中的折扇,抿着嘴,笑了笑。
就,也行吧。
先混个恩人当当,求个报恩线也行。
一番谈话结束,柳倦扶着花颖下了车,两人又随意对太子之事闲聊了两句,花颖便回了府。
而皇城中的御书房,元武帝废太子的圣旨刚刚拟定好,还未加盖玉玺,便被他自己撕毁了。
前一天在兴修寺庙中遇难者的遗孀们被人秘密安排进了城,直接就奔大理寺而去。
彼时正是清晨,金陵城中人爱看热闹,买菜的卖菜的出门遛弯儿的,全都围去了大理寺衙门口。
遗孀们各个手握铁证,声泪俱下地跪在大理寺门口,喊冤叫屈,矛头直指太子。
这消息,竟被舆论发酵的,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半日便传遍了金陵城。
案子还在彻查中,可罪魁祸首却已经被百姓们推出来了。
真相似乎一点也不重要了。
太子失德,也失了民心。这次是连元武帝也很难保住他了。
元武帝不想下令废太子,可又无法平民怨,又急又气,头痛欲裂。
他扶着额头,没有传唤太医。
而是冲着总管太监咆哮出声。
“你,去晋王府,把凌尘给朕带进宫来。”
第32章 . 归 给你安排亲事了
柳倦进宫时, 宫门早已下了钥。
皇家自然不比寻常人家,宫中戒备森严,自前朝起便有了日落后宫门便会落锁下钥的规矩。
为了保证宫中的安全, 宫门一旦下钥后,任何人便是有再紧急的事情,也是万万不能再入宫的了。
可柳倦,偏偏就是那个特例。幼时他住在皇后宫中, 便时常会被梁帝深夜传召, 后来大了, 独自出去开府, 也仍旧免不了会被梁帝深夜传召。
他知道, 那个人又在发疯了。
白日里是为国为民的贤德明君, 到了夜里, 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也没人知道。
柳倦不紧不慢的下了马车, 更深露重,夜色之中一抹月华投映在宫中光洁的石板路上,他低着头借着月光看自己的脚尖。
太监总管跟在他的身后, 既不敢催促着柳倦快些,又怕梁帝那边等不及怪罪下来,骑虎难下间满背皆是细细密密的汗。
“陛下在等着您呢!”见柳倦似乎还要在宫道上磨蹭一会, 他忍不住地开了口。
徐福是宫里的老人了,在淤泥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 自然最会察言观色,比起梁帝的盛怒,或许得罪这位小王爷,要稍微好一点。况且, 柳倦虽恶名在外,但宫里的老人们,几乎都知道,柳小王爷,其实是个好人。
柳倦停下了慢吞吞地脚步,站在原地,仰头看了看挂在天际的圆月,猜到徐福定是看出了梁帝的不正常,不想牵连无辜,似是有些沮丧,嗯了一声,加快了步伐。
他们赶到御书房的时候,梁帝正在桌案前念清心咒。
见到徐福领着柳倦进来,他缓缓抬起头,示意柳倦进来。
“凌尘啊,你今日怎来得如此迟?”
柳倦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也没有说话。幼时他对这个人又敬又怕,曾经真心实意的将他当作敬重的长辈看待,后来见识过他突然发疯,又畏惧他的权势,便从心底里害怕与他接触。
那时候,他尚且年幼手无缚鸡之力,姨母的心也还不够硬。他们怕他,惧他,也依附于他。
而如今,晋王府和皇后的势力早已渗透进了大梁各处,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毛头小子了,而姨母也早已对这个人死了心。
他们没什么可怕的了。
柳倦望着因日夜操劳谋算心机而两鬓华发丛生的梁帝,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不知陛下深夜招臣来此,是为何事?”
元武帝深深地望了一眼站在月光中的柳倦,如水的月色洒在他的直裰上,泛着些银灰色的光泽。
直裰是朝中大臣们日常最普遍的穿着了。可没一个人有他穿得好看,更没有一个人有他那样的天生贵气。
元武帝望着正坦然自若看着自己的柳倦,心中郁结更深了。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法发展着了。
也知道,柳倦再也不是像从前一般任他摆弄了。元武帝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悲怆之感,就如同当年柳倦的母亲萧意如突然死在他面前时一样。
他明明机关算尽,上天却总是要给他出难题,让他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陛下,您可是为了太子之事烦忧?”见元武帝不说话,只看着自己,柳倦又问了句。
这一问将元武帝拉回了神。
今日他已经听到太多这样的话了,所有人都在逼他做个决断。而此刻柳倦也来逼迫自己。
元武帝望着柳倦那双与萧意如别无二致的眼眸,深深的挫败感自他的心间升起。
“太子的事,朕已有打算。”元武帝的心底里早已是暗潮涌动,可面上却半点不显。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了,这点功力他还是有的。
“过来,陪朕说会话。”他朝柳倦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得近些。
若是从前,柳倦早就已经过去了,而如今他已经有了不用就范的能力了,自然不愿再任人摆布了。
“陛下若是无事,还是应早些歇息,下臣不愿打扰陛下休息,改日再来与陛下畅谈吧。”说着,便作揖要走。
见他真的要走,元武帝一直压制着的怒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从前他看柳倦,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望向他那双含情眸,而如今再看,却不自觉地会将目光挪向柳倦那张愈发隽秀的脸。
那张越来越像当年的晋王世子的脸。
那张让他厌恶的脸。
元武帝的头痛又开始发作了,他不想再在柳倦面前失仪,挥了挥手,朝他吼了声:“快滚!”
他不懂,为何自己与萧意如的孩子,长得会越来越像晋王世子。
这难道就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吗?
罚他当年明知他们真心相爱还要囚禁萧意如,罚他对朝中官员相争之事充耳不闻导致柳家军全军覆没,罚他害死了柳家满门。
可是这些事情又与他有何干系,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天子,刚刚摸到权利的边缘,他年少无知识人不清听信了谗言,又不是他故意的。
元武帝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轻而易举的原谅了自己。
一切都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柳家树大招风不懂得韬光养晦。
——
次日早朝,废太子的旨意就颁布了下来。原太子被降为皇子,并无爵位,监守皇陵去了。
这样一来,他的地位甚至远低于几位早已封王的弟弟们。
太子彻底失势,朝中以废太子为首的太子党,一瞬间就群龙无首,连个效忠的对象都没有了。
而另外两位已经成年了的皇子,则难掩喜悦之情,就差直接在早朝上笑出声来了。
可是面子上的工程还是不能丢,二皇子和三皇子分别展现出了自身精湛的演技,纷纷在大殿内痛哭流涕,恨不能替兄受苦。
柳倦最是见不得这种假惺惺的父慈子孝场面,见二皇子哭的伤心嘴里还不断喊着要替皇兄去守皇陵,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向元武帝作揖道。
“陛下,二皇子与大皇子兄友弟恭,实在令臣感动,皇陵清冷孤寂,臣提议由二皇子陪同大皇子一同前去。”
二皇子本来只是假模假式地哭上一场,以彰显自己的仁善,朝中大臣见惯了这样口是心非的场面,也都跟着附和几句,顺便拍一拍二皇子的马屁,其实太子被废最开心的恐怕就是二皇子了,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哪成想,柳倦竟当众就要拆二皇子的台,直接向陛下提议由二皇子陪同大皇子去守皇陵。
这一下子,搞得二皇子骑虎难下,若是现在说不愿与大皇子同去,就说明自己刚刚在大殿中那一番哭诉是虚情假意,若真的陪着去了,这皇位怕是也与他无关了。
二皇子原本就看不惯柳倦,这下子,更是将他恨了个彻底,他本就不大的狭长小眼阴毒地看着柳倦,恶狠狠的目光投在柳倦身上,像是要将他的身体看出个洞来一般。
索性,朝中还是有些惯会见风使舵之人,从前唯太子马首是瞻的左丞相适时站了出来,替二皇子解围,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向二皇子抛去了投名状。
“陛下,臣以为晋王爷的提议不可。如今正值旱季,中原各地旱涝频发,北方戎狄又极有可能来犯,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啊。”
元武帝坐在龙椅上,微微点头,但没有开口。
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戏的三皇子原本准备掺和一脚,但又怕被柳倦盯上,咬了咬牙,隐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左丞相见元武帝没有说话,又进言道:“陛下,黄河流域如今正进入雨季,正是洪水多发之时。依臣愚见,陛下可派二皇子前去查看黄河各处的防溢河堤。”
视察黄河沿岸是个累活,沿路多为村庄农舍,连个像样子的驿馆都没有,哪里是人干的活。
向来金尊玉贵的二皇子哪里想去吃那个苦,一时之间刚刚左丞相替他解围时产生的那股子感激之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怨怼。
二皇子朝正对着元武帝跪拜的左丞相深深望了一眼,心想,等我登基了,先砍了柳倦再砍了你。
怕元武帝真的让自己去视察黄河河岸,二皇子跪了下来,“父皇,儿臣愿意去视察河堤,只是近来皇祖母身体抱恙,日日都要见到儿臣,今晨还召了儿臣前去叙话,儿臣心中记挂皇祖母。”
当今太后并非元武帝生母,跟元武帝都尚且不亲热,哪里会惦记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啊,一听都是不想去找的蹩脚借口。
可是大家都选择没有拆穿他,静静的等着元武帝的决定。
一直端坐高位的元武帝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糊涂儿子,想要动怒,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始。
他这些儿子,实在是差劲的很啊。
柳倦一直站在左丞相的后方好整以暇地看着一切。
他望了望原本应该是花御史所在的位置,如今花御史还在家中休养并未上朝,整个早朝都像是一场儿戏,这些跳梁小丑一个个的蹦跶着。
黄河沿岸,似乎是花家人任职的地方,是花颖哪个哥哥来着?他记不太清了。
柳倦想了想,站上前去,主动请缨。
“陛下,臣愿前去视察。臣没有祖母,可没人日日都要见臣。”
这话明显就是在挖苦讽刺二皇子,二皇子听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冲上去将柳倦的嘴给封起来。
元武帝微微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也不急着出发,过了端午再去吧。”
“皇后与朕,都觉得你老大不小了。准备在端午夜宴上,替你择一门亲事。”
第33章 . 归 他觉得不公
柳倦站在原地, 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仿佛元武帝刚刚说的那番话,并非是说给他的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