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舞弊,可不是小罪,自当交由皇上定夺。
花蕴然叹了口气:“我今日早朝,便将此事禀报给了圣上。可圣上竟听信谗言,认为是这位举子考场失意,得了失心疯,才敢一连状告数位朝廷要员。”
“怎么会是如此,陛下没让人彻查此事吗?”
按道理说,不论事实如何,都应先着人调查啊。
“那举子所告之事牵连甚广,而且大多都是太子党。陛下生性多疑,怕是以为这是有人在陷害太子,动摇国本。”
“为了让陛下彻查此案,我今日在早朝力劝陛下。可陛下非但不听,竟罚我闭门思过半月,不准出府。”
花颖抬头望了望祖父的额头,花蕴然的额头上一片青紫,想来定是在早朝力劝陛下是叩首留下的痕迹。
可皇上,竟真的没有采纳。
难道真的让那位举子白白牺牲吗?
第10章 . 羁鸟 皇帝的蠢儿子
这世上之事有时候往往就是如此。
身处皇权之下,有些人费尽心力披荆斩棘地去争取的东西,在有些人的眼中却不过是稀松平常之物。
那位甚至连姓名都不曾被人们所了解的举子,拼尽全力,牺牲性命,也不过是想换得一次投递状纸的机会,一个可以倾诉的缺口。
可自古以来,帝王心术,本就是最难揣测的东西。
元武帝少时登基,也曾有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时,也曾有过一腔热血无处可施之时,他也曾是个英明神武的少年君王。
他幼年登基,内忧外患,太后重用娘家人导致外戚干政,帝王权力被架空。可最终他还是在这一场场政权斗争中走了过来,手握实权,开盛世江山。
可人非完人,或许是因为自己幼时过得太过艰难,元武帝便想为太子日后继位铺上一条康庄大道。
只可惜,太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的大梁,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几位皇子的眼睛都盯着太子党,太子只要行事稍有差池,无疑都是为其他皇子夺嫡递去了一把锋利的刀。
花蕴然在早朝上力劝元武帝彻查此案,可元武帝不仅没有听他的建议,甚至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还责骂了他。
花家世代为官,几代都是读书人,他自己更是十分惜才,握着那位举子的诗集,他悲怆万分,面如土色。
“祖父,孙女最近总是反复做着些有关联的梦。”花颖替他倒了杯茶,递给了他,决定将自己梦中的前世,和盘托出。
“我梦见日后新帝登基,会抄了咱们家。是关于登闻鼓和太学。所以,这个案子,咱们要不然就别再管了吧。”
花蕴然喝了口茶,抬起了眼皮:“梦中之事,岂能作数。”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祖父是个有点固执的老头,想让他相信自己的梦境之事,只怕是很难。
要让他不再管“登闻鼓案”,恐怕更难。
花颖端起了茶杯,又给他续上了:“祖父,您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要未雨绸缪,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吗?”
“如今朝中局势不明,咱们也该早做打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点站队。”
花蕴然接过了她递来的茶杯,没有喝,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叹了口气:“早早站队谈何容易?自古以来,哪一次政权交替没有流血牺牲?若是站对了,那自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可若是站错了呢,那便是万劫不复。花家自前朝以来,传家数百年,靠得不是投靠大树,而是自身挺拔。无欲,自然无所畏惧。”
这一番话,便已然将他的想法和盘托出了,花颖也明白他的性子,所以也不再提了。
可登闻鼓前发生的事情,还是传遍了金陵城。而那举子所递血书,竟被有心之人誊印数千份,一夜之间洒满了整个金陵城。
花蕴然被训斥后的第二天,太学院里的三千学生自发从京郊的太学院出发,纷纷跪在了大明宫前,要求圣上彻查此案。
太学生跪在宫门口时,正是文武百官上朝之时。官道上跪满了学生,挤挤挨挨摩肩接踵,道路拥堵,根本无法通行。
御林军护卫皇宫,替文武百官开道,学生中有人起哄,引导学子们与御林军发生冲突,一位新入职的御林军失手伤了一位挡在官道上的学生。
学子们见了血,群情激愤,不知谁带了头,竟试图冲破御林军的防卫直往宫门内而去。
一时间,宫门口混乱不堪,原本就拥挤不堪的人群更无序了起来。
学子们、大臣们和御林军们混在一起,御林军一时也都慌乱了起来,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负责守卫后宫的一支御林军情急之下登上了宫墙,架起了弓弩,一连射杀数名企图冲破宫门的学子。
局势这才渐渐平息下来,而刚刚平息没有多久,人群中便又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要求元武帝彻查登闻鼓案,而这一次除了太学院的学生,还加上了皇城周边的百姓。
御林军再也控制不住局势了。
正在殿中漱口更衣的元武帝听到御林军首领的禀报,也是一愣,失手摔碎了手中的杯盏。
不管元武帝之前不肯彻查登闻鼓案是出于何因,是为了保护太子还是为了保护世家大族的利益,都不重要了。
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了。
不论他愿不愿意,这个案子都必须得查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民怨。元武帝的心中腾升气一股怒火,烧得他心气郁结,连站都站不稳,跌坐在了榻上。
这一切都太巧了,先是有举子撞鼓,紧接着就是状纸满天飞,而后又是三千太学生围宫。
想说这背后没人推动,他是绝对不信的。
元武帝怒火攻心,咳了出来,边咳边指着身旁的总管太监李有才下令:“去,传朕旨意。一,令都察院将此案移交刑部,令刑部尚书元丰亲自彻查此案,十日之内,朕要结果。”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怒火往下压了压:“二,让大理寺的人去查查,究竟是朕的哪个蠢儿子煽动的太学院学生。”
若只是为了皇位想要扳倒太子,那可以有千万种法子,却偏偏蠢到被他人当枪使,做了挑战皇权威严的第一人。这样的儿子,就是日后得势,也必定是个不堪重用的昏君。倒不如自己亲手断了他的念头。
“三,告诉御林军。宫门口的人,若再不散去,便是意欲逼宫,朕与皇后心中惶恐,但不忍看见平民伤亡。若执意逼宫,为首者就地正法,从犯五十岁前不得参加科举。”
元武帝自幼时登基以来,除了曾在太后干政下做了几年傀儡皇帝后,便再也没有受到过今日这般威逼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极有可能还是他的亲儿子,他实在是气急了,说完这几句话,竟气得昏了过去。
李有才吓得叫了起来,连忙命人传了太医来,才赶去各处传旨。
而宫门口那边,得了令,御林军架起弓弩,连连射杀了名为首之人,人群便渐渐稳定了下来,在听到圣上已经下旨令刑部彻查登闻鼓案后,学生们便四散开来,三三两两回了太学院。
花蕴然被禁足在家,听闻此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打转,却半点法子也没有。
他爱才惜才。且他虽为都察院御史大夫,但却也兼任了太学院太学博士一职。这些聚集在宫门口的学生中,不乏有识之士,将来都是大有前途的可塑之才。
竟不知为何,昏了头,聚集在宫门口闹事。
此事往小了说,也是藐视皇权。
往大了说,那便是逼宫,是造反。
若是元武帝追查起来,这些寒门子弟,大多都是要下罪入狱牵连九族的。寒窗苦读数载,夏日里忍受着蚊蝇和微弱烛光、冬日里迎着风霜和雨雪,为的不过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他们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鸣不平罢了。
这些读书人,都是最至纯至善的。
见他急成这样,花颖安抚道:“祖父,圣上仁慈,定不会大开杀戒的。我知道您不放心,我这就出门去打探一下,您在家稍安勿躁,等我回来。”
她说完便带着丁一出了门。
街道上已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官道两旁的店铺依旧热热闹闹的营着业,卖货郎挑着扁担正在吆喝着走街串巷。
一切如旧,只偶尔街角处,会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今日清晨在宫门口发生的事情。
丁一架着车直往宫门口而去。但是他们怕再生事端,便没有靠近宫门。
等他们到达宫门附近时,丁一找了出僻静之处停了马车。
花颖下了车,找了处视线较好的茶楼隔间坐了下来,朝宫门口望去。
有宫人正在清扫宫门口的石板路,学生们的尸首已经被处理干净了,血水浸染过得石板也被宫人们反复用清水冲刷过多次,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了。
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那些潮湿的青石板,零零散散正打扫着的宫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清晨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有小二上楼给她隔壁的雅间送茶水,隔壁的声响传了过来。
“小二,你一直在这,你给我说说,早上都看见了什么?御林军是不是动手了,杀了几个?”一声油腻的嗓音传来,带着些好奇。
有人跪下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传来,“小的不知,小的真的不知。”
隔壁又传来了一声杯盏落地之声,刚才问话的男人似乎站起了身,在屋内走动了一下:“怂包!说说又有何妨,难不成还不让人说话了吗?”
说完,他似乎是觉得小二无趣,也不再理会小二了。
门吱呀一声,小二端着茶具出去了。
屋里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开了口:“祝兄,这里是金陵城,天子脚下,你还是少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刚刚嘲讽小二的人噗嗤笑了起来:“怕什么!我不过是好奇打听一下罢了。不过说来也是,苏遇那厮也是可怜,竟就这么撞死了。当初在洛阳相遇,我见他无依无靠,又生的细皮嫩肉,倒是想过收留他。”
“可他倒是个硬骨头,软硬不吃,好几次我都差点得了手,都让他给跑了。没想到,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竟跑来金陵送死。真是可惜了,我还没尝过这等,清白有骨气的书生滋味。”
他边说,还边砸吧了一下嘴唇。
花颖在隔间里听着,觉得阵阵作呕。
突然,隔壁的房间没了声音。
不一会,一个肥胖的身躯就从隔壁飞了过来,生生砸断了两个隔间之间的隔断木板。
那人被砸的满脸是血,肥胖的五官砸在地上挤压变形,臃肿的身躯因为疼痛正在地上涌动着。
“就凭你,也配?”一声清逸爽朗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花颖循声望去,便撞上了柳倦噙满寒意的双眸。
第11章 . 羁鸟 他们说你我甚是相配
苏遇?
原来那位举子的名字叫作苏遇。花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她忽视了的。
被踹倒在地满脸鲜血的肥胖男人仍旧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刚刚与他一同在隔间饮茶的男子早已吓破了胆,龟缩在一角不敢动弹,而柳倦则一脸怒意地死死盯着地上正痛苦呻/吟的人。
他的动作太大,隔间被打断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座茶楼,不多时两间隔间的门口走廊上便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柳倦似乎心情不怎么好,眉眼之间染了股化不开的寒意,眼皮微抬横眉一扫,循声而来的围观者皆是一凛,暮春时节里竟生了凉意打起了冷颤。
“还不滚?”柳倦转过了身,背对着门口,手中折扇一打,将花颖的身形遮挡了起来。
花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突然挡在自己身前的柳倦,抬起头,朝他眨巴了几下眼睛。
谁也不敢得罪了这位纨绔王爷,生怕下一个要遭殃的就是自己。爱看热闹是金陵城中人们的本性,可若是因此而丢了性命,那就大大的不值当了。
听了他的话,原本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一群人一下子就作鸟兽散,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柳倦收回了手中的折扇,坐到了花颖身边,随手拿起了她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那杯茶水是她刚刚喝过的,明显就少了半杯。
花颖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吞了回去。
“看来,倒是本王多事了。”他手中的折扇一打,敲在了桌子上,“原以为花小姐从前对本王避之不及,是怕原本就奢侈之名在外,又同本王走得近再添上个凶残之名。”
“不过瞧着你这失望地样子,好像不是很满意本王刚刚挡住了你?”
嗯?花颖看着他的眼神一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自己什么时候对他避之不及了?长安街那次?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误会了?
这可如何解释呀,她明明不是呀!
花颖抬起了双手,举到胸前摆了摆:“没有没有。多谢晋王。”
发觉自己这么说似乎也是不对,她又摇了摇脑袋:“不是的,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对晋王避之不及。”
一直趴在地上扭曲着的肥胖男人坐起了身,想偷偷爬出门外溜走。
“啪”
柳倦将折扇拍在了桌子上。肥胖男人吓了一跳,重新趴回地上装死。
暮春午后,阳光甚好,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窗,洒在了柳倦的脸上,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他放下了折扇,双手撑着下巴,似乎心情很好的,微笑着看花颖。
“不是避之不及?那是很喜欢本王吗?哦,也是,细想想,最近倒是在哪都能遇上你呢?跟踪我?”
一直站在花颖身旁的明心和丁一都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花颖更是心中一悸,碰洒了手边杯盏中的水。
她涨红了脸,嚅了嚅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支支吾吾地说道。
“王爷,我没有。”
望了一眼地上的一片凌乱。
柳倦眼中的笑意收回,支着下巴的手也放了下来,“本王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人真的挺无趣。走吧,本王扰了你的雅兴,赔你一场。”
他站起了身,朝着一旁的丁一扬了扬手,用折扇点了点趴在地上装死的人:“你留下处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