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娜一正神色,情绪变得比谁都严肃,仿佛长辈在为晚辈劝诫似的鼓励着,“继续努力啊,我也会为哈克鼓劲的。”
【你分明只是顺着苏芳大人的话头说的吧,言不由衷的公主殿下。】
【知道的话,就别揭穿我啊,你这个惹人生气的下仆。】
与对方用眼神对话后,尤娜继续乖巧地端坐原地。
作为“雷兽”而存在的哈克,我记忆中他明明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称呼的,不知为何当时却默认了,现在想来,大约是因为我和苏芳的缘故吧。
认识哈克,和他彼此成为家人一般的存在,着实是我的幸运。
“我还以为你会第一个离开,回风之部族呢。毕竟之前想要找哈克说话,你都第一个跑得远远的,像是怕被我逮到一样。”
相见太多次的话,我怕自己会改变那时的决定。哈克很早就待在我身边了,让他离开后,其实我根本就不太能适应。有时候想和他说话,却发现人并不在自己身旁,不觉会恍然若失,毕竟再没有人会像是哈克一样言辞毫不留情地反驳我了。
哈克思索了片刻,这样回答尤娜,“我想要学会做一族之长。”
“大家不都很信服哈克这个少族长吗?”
“那是因为我是部族里武力最强大的人,风之部族的人们大多都慕强,但单从领导的能力来看,我就远远不及公主殿下。”
那么,为什么不想和苏芳学呢?问题有时候不需要说出口,就知道答案。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哈克,他自然还会像过去一样对苏芳怀揣芥蒂。
“好。虽然我个人的能力也有很多的不足之处,还是希望哈克能做得比我更好。”
不知从何开始,彼此之前沉默的时候远超以前打打闹闹的时候了。大概真的是因为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吧。
我们都知道彼此的所思所想后,反而会变得别扭,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相处下去。我知道自己的真实心意,也清楚地明白无法给哈克任何的希望和承诺,所以无法面对他对我的每一分好。我不想要这样卑劣地享用别人无条件的善待,因为我无法回报同样的心意,于是变得闪躲、逃避。
“是我破坏气氛了吧?”
苏芳还没离开真国这边时,哈克有这样问过我。
尤娜犹豫了,可正是她片刻的迟疑被少年所捕捉到,“我已经有别的喜欢的女人了。可恶,即使我现在这样说,公主殿下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哈克的苦恼,是我造成的。如今我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可是,能被这样温柔的哈克所喜欢,我其实很高兴啊。”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公主殿下说温柔呢。”少年缓了缓被她一句话就勾得微微发颤的心神,“您什么都无需去做,也不用为之前突然知晓别人的情感而感到愧疚,只要好好地喜欢着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就好。”
“为什么?我不明白啊,哈克为什么会待我这样宽容呢?而且,真的很奇怪耶。我对哈克从来都很骄横,总让你做这做那,更多的时候都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任性到还被父亲说过好多次了。哈克是怎么会喜欢上我的呢?”
如果说,自己被苏芳所喜欢所珍惜的话,我觉得那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我从儿时起就一直专心地看着他,想要为了苏芳变成更好的自己,想要待在苏芳身边,无时无刻地希望能被他当做可靠的恋人,而不是幼稚的堂妹。
因为我为了自己的恋情付诸了一切的努力,所以我觉得自己值得一份同等的爱情。然而,哈克是不一样的。最初就不同了,比起像苏芳一样作为可靠又温柔的兄长,他喜欢吐槽我、打趣我,说话也总是很毒舌,不太招人喜欢。可那一次因为父王的事情难过到不能自抑,哈克他也是我除了苏芳之外,最信任的存在。
我是看不见吗?哈克的温柔之处,明明从来都没有比任何人要来得逊色啊。
“公主殿下哭起来的样子,丑死了。”
“真稀奇啊,我至今还没见过懦弱到不敢告白的怪兽。”
“再吃下去的话,哪怕是苏芳大人,也抱不动你的。”
……
那些看上去很惹人嫌的话,不过是因为我在意的程度不够,所以才会看不到吗?明明哭泣的时候,那家伙也有替我递上帕子,可是我却只记得他说的,“擦擦你的眼泪和鼻涕吧?小心恶心到那位大人。”“我讨厌死哈克了。”
用别扭掩饰住真实的自己,那才是哈克啊。我怎么忘记了呢?正因为恼羞成怒,我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悲伤这样的事情。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公主殿下色。但一定比你喜欢上那家伙晚。”所以,请不要为我继续担心了。比起让你选择忘记他,我忘记你真的会更容易得多。毕竟时间上就不成正比嘛。
少年如是想着,却不知“喜欢”这样的情感并不是按照时间的长短来排序的。他以为迟早会放下的感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去,反而益发的无法忘怀了。
花开一朵,各表一枝。
有人失落,自然有人正处于全然不同的情绪中。
“我们现在的兵力已经不用担心被戎帝国侵略了吧?”
“回禀陛下,现如今五部族的中青年士兵约莫能抽调出18万兵力,基本和那边宣称的25万大军相差不远了。”
得到裘德的回复后,少年放心了不少。
“兵力还可以适量增幅,之后控制在20万足矣,不用继续征召了。毕竟,我们的士兵贵精不贵多,国家内部还有别的许多要做的事情。”
“是,陛下。”
身上沉重的担子渐渐地轻了下来,苏芳随后摸了摸传讯而来的狂风的头,暗道着:不知道尤娜那边又有什么新讯息了。
——回绯龙城后,我们成婚吧。——
意料之外的讯息,让少年国王的颊边染上了轻微的红晕。
这种话怎么也该我来说才对吧。况且,我之前不是还和尤娜约定了要二十岁才……思索中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了,苏芳不免有些神色郁郁起来。
尤娜是觉得害怕吗?因为我……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二十岁那一天。
这样自私到只考虑自己,是不对的,如果有被谁知道,一定是会被唾弃的吧。
完全没有犹豫的,他在名为“狂风”的鹰隼的脚下,系下了自己的答复。
——承蒙不弃。——
只要尤娜愿意,即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我也想要尝试着更努力地活下去才行。原本也有想过既然做了抛弃一切的决定,就理所当然地可以在实现最终目的之后,功成身退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人之所以是人,大概是连自己也无法知晓自己下一秒钟的心情会发生多大的改变吧。
我啊,其实很早的时候,就在梦境中看过那样的画面了。
“苏芳。”
穿着华服的女子用扇子遮住娇艳的面庞,新娘头冠上垂下的细长流苏,隐约还点缀着白莹莹的珍珠,与长眉尾端微微碰触。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哪怕扇子遮住了新娘的芙蓉面,却还是能从婀娜的身姿中臆想出她的几分美貌。
少年看着来人向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唇畔笑容莫名地蛊惑人心。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一贯甚少着红衣,却在那时被娶亲的一袭红衣衬托得更加俊雅如玉了。
直到女子穿着大红的新娘婚服,与少年共饮交杯酒的一瞬间……梦境才霎时破碎了。
……
是梦吗?奇怪,我怎么会做这样荒缪的梦啊?明明,尤娜只是我最重要的妹妹而已,我还不至于这样禽兽吧?
突然间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的少年很快没把这当回事。毕竟,在他童年到现在,身边唯一一个亲近的女孩就只有尤娜了。
男子喜欢女子,本就是常理。我只是没有喜欢的人,于是做了一场不知羞耻的梦罢了。当然,只是梦而已。
苏芳曾经这样轻易地就说服了自己,如今倒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一向性子迟钝,也自认为没有过心仪的女人。直到后来发现自己喜欢尤娜,还来不及害羞什么的,就醒悟过来:自己和尤娜之间是没有可能的。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注定了会伤害到尤娜,也不值得她的一番恋慕。过去理智尚存时,不是没有想过要把尤娜交到哈克手上,以免伤人伤己,却都抵不过她情到浓时的一个笑脸。
这世上真有能对她炙热的爱意做到无动于衷的人吗?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抗拒,变得迟疑、胆怯,顾此失彼之间,唯恐酿下大错。我以为这是自己走上了错误的路,渐渐地又做不到放下了。
“筹备一桩婚礼吧。”
被嘱咐的参谋官正要答“是”,忽然被这个消息惊住了,赞同地微微颔首,“早该如此了。现在恐怕全国上下都在等待着陛下的这桩婚事。”
“还有,与此同时向外公布伊尔国王还活着的消息。”
“陛下?”凯修克不可思议地抬头直视他,“现在不是最佳的时机。”
“嗯,我知道。”
凯修克明白了他的用意后,便不再多言了。他相信着自己孝忠着的国王,自然也不会再对他的决定有所质疑。
“放心,他会成为失去权柄的太上皇的。即使不甘心,也只能如此。”
我欠尤娜一场像样的婚礼。至少,成婚那一天,我应该做到自己能够去做的。当初也有想过继续糊弄过去,给他安排上某个虚假的身份,然而既然总是会被揭穿的,倒不如直接以此为契机,将绯龙城重整一新。
那些没捉到的蛀虫们,也是时候要一一清算一下了。
(真国首都)
“哈克这次和我一起回绯龙城吧。”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少年意识到什么,神色一肃。
“我应该要成婚了。”
“好,我会去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要继续瞒着哈克了。苏芳他过去做过很多我们难以理解的事情,因为父王,我也憎恨过他。呐,哈克,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做到原谅吗?”
少年摇了摇头。
“因为我也是个非常自私的人,苏芳宽恕了父亲。即使父亲杀害了由芳伯父,他还是宽恕了他。所以后来,比起怨恨,我更心疼这个可以做到为了自己的私心放过了杀父仇人的人。”
“伊尔陛下还活着?”哈克喃喃道,忽而明白了过来,“是啊,我也猜到了。公主殿下太好懂了,您怎么可能会原谅这样的仇恨呢?即使可以做到,您也不可能会还想嫁给身为仇人的苏芳。”
“哈克?”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那种被欺瞒后的惆怅,其实并非是绝望,只是由衷的感叹。总觉得我们三个人是不可分割的,可是,为什么没有想过呢?他们成婚后,我还是一个人,就像儿时一样,我终究一直都是一个人。
猛然间想起来自己背负着的风之部族族长的身份,少年不再对此多想了。
我也该替老头子更多的分担一下了。
“你说的不对,从小到大,哈克都是我和苏芳最重要的朋友。”
少年倚靠了过来,第一次展现出自己难能可贵脆弱的一面。尤娜只觉得自己身上特别的发烫,下意识就想要推开他。
“最后一次了。”
果然……无法推开呢。
女孩轻轻地拥抱了他,还摸了摸他的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静谧的氛围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开始感知到维持这个动作太久后,身体有些发酸了,少年才缓缓地离开了她的怀抱。
“以后要叫你皇后娘娘了,公主殿下好歹也要学会更庄重得体啊。”
“难道我之前不庄重得体吗?”尤娜不满地瞟了他一眼。
“公主殿下,做人不能太盲目自信喔。”
“少来嫌弃我了。”
尤娜随手向少年投掷糕点,又被哈克顺理成章地接过,并且咬了一口后,还向她炫耀地笑着。
沉重的时间看似很漫长,其实相当的短暂,很快彼此又能做到像过去一样欢笑着打闹了。
如果没有很早地就喜欢上苏芳,我一定会无法自拔地眷念上哈克吧。尤娜突然间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那样粗矿的温柔,和苏芳一贯细腻的体贴截然不同,但总有一日会明白的。其实每一份温柔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谁会比谁来得差劲。
……
“呐,以后哈克成婚后,也要请我哟。当然,是在你当了我的新婚见证人以后。”
“我实在不知道公主殿下的迷之自信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见被怀疑,尤娜也没有懊恼,只是自顾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办法,我已经确信无疑自己以后会和苏芳结婚了。不像是哈克,太可怜了,以后妻子还得慢慢去找。”
“苏芳大人也这样确信吗?”
“那是当然的。毕竟我这么可爱。”女孩双手托腮,一副娇羞状,“苏芳除了我,怎么会看上哪里冒出来的小妖精嘛。”
“呵呵。”
“你怀疑我?”
“完全没有。”我也这样相信着,只有苏芳大人能够成为公主殿下的丈夫,然后成为这个国家的王,而我在那时,一定会是你们最可靠的左右手。
尤其是当公主十六岁生辰前夕,她如同小鹿一样,欢快地就扑向了苏芳大人的怀抱,那时的哈克,其实是对此感到欣慰的。
多想要回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能够做到不去嫉妒,不去在意。
将那个笨蛋公主交给苏芳大人,不正是我曾经最期待看到的一幕吗?
岁月多变又何妨,人的情感还在继续着下去,不增不减,此去流年。
第46章 所谓的消亡
订婚也便罢了,尤娜的婚事,也比我早这么多吗?原本还想比她快一步来着。莉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百思不得其解:太奇怪了,那家伙怎么还不来父亲那里求亲啊?我之前都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不会是真被尤娜说中了吧。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迟钝到无语的家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