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要出去了,不该觉得开心吗?”
“哪里来的太上皇,我根本就没有认可过苏芳成为王,别说那样的胡话了。简直快要笑死人了。”
说话那样尖锐的,不像是过去自己也同样侍奉过的前任国王呢。
“即便听过好几次现在百姓们对王室的看法了,您还是不肯后退哪怕一步吗?要知道公主殿下也很担心您,也想要得到您的首肯和祝福啊。”
伊尔因最后那句话微微动摇了。
“谁知道是不是你派人给我演的戏。”
“如此,太上皇便自己挑一处地方去看吧。我也希望您能看一眼,现在的大家,不会像是过去那样轻易地惶恐了,只因为他们都对如今的王室很放心。”
伊尔并没有真正地解除**,出行时甚至化了很浓重的妆容,可以说是被打扮地不可能被人认出来。
“听说了吗?国王陛下要和公主殿下大婚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
“是啊,真期待那一天呢。”
“我上次看过,公主殿下非常漂亮,国王陛下也太幸福了。”
“国王陛下也不差好不好,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面说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错了,那不是重点。喜庆才是最重要的。现在的话,正逢打了胜仗,哪怕是戎帝国,我们也是不惧的了,恰巧又碰上国王陛下的婚姻大事,算不算双喜临门了。”
“可是,我听说前任国王伊尔陛下也会来参与苏芳陛下的婚礼。”
“说来也奇怪,之前王室传开的消息不是说伊尔陛下已经被歹人杀害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又冒出来了。”
“老兄,你消息早就过时了。”有人鄙夷道,“新的消息是当初伊尔陛下被歹人挟持带出宫了,苏芳陛下是临危受命才坐上王位的。也幸好有苏芳陛下在,我们国家如今才能这样安稳。”
“是吗?我个人倒是觉得,现在比过去更好了耶,也不用去担心会不会有他国来侵犯,上次班师回朝,我还去旁观了的,反正苏芳陛下特别英姿勃发就是了,据说战时也是一马当先地冲在第一个。”
“就是因为苏芳陛下太厉害了,我才担心啊。你们说那位太上皇回来之后,会不会心里有意见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你还以为那位太上皇是来反对婚礼的吗?况且苏芳陛下雄才伟略、相貌堂堂,又是太上皇从小看着长大的,哪里会对他感到不放心了。有这样的未来女婿,不该偷着乐嘛。位高权重是其次,听说苏芳陛下对公主殿下也是情真意切,我倒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未来也能遇上这样的如意郎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章兄的女儿今年才五岁吧。”友人汗颜道。
“有志不在年少嘛。”
“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吧。”
……
无论走了多少个地方,途径多少个闹市,每一个人对于苏芳的评价都超过我。大概这就是我曾经作为王的失败之处吧。
偶或也有人担心着未来会不会和戎帝国产生摩擦、引发战争,也会立刻便有人毫不害怕地说着,“以我们高华国如今的实力,怕什么戎帝国。”
是啊,只是如今的实力。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给予国民们这样满满的自信心呢。挫败感自然是存在的,但我不愿意让眼前这个人看到。
“看了这么久,听了这么久,太上皇觉得现在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吗!”
参谋官凯修克的声音还是依旧那么讨厌。
“我无话可说。”
“即使是同情也好,我希望您能多少善待陛下一点,哪怕是当做自己过去对一个小孩子的苛责的懊恼也没关系,陛下他真的很努力了。您多少也算是他唯一的长辈了,我不要求您能够像是公主殿下一样待他,但至少也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伊尔无法同意他的话语,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地继续上前跟着。
原来在苏芳的治理下,百姓们也并不会那么恐惧战争的来临?只是我当初做得太失败了,没有更多的人能够交付给我信任吧。
——我将履行自己作为王的义务,一定会让这个国家安稳繁荣。——
曾几何时,我也那样向着国民们宣誓过,那时的心情并不是虚假的存在。我是真心想要努力做一个好国王的。后来,为什么就会变了呢?
不适合是不是自己擅自找的理由呢。我根本就连努力都没有过,为什么呢?
尤娜公主是绯龙王的转世。
自打知道这个预言以后,我就对神官说过的话深信不疑了,成为王也是自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亲手将这个国家交到尤娜手中。
可是,不经历过诸多事情的话,尤娜也是得不到成长的。况且,眼前就有一个神官口中极佳的磨刀石。苏芳注定了未来会忤逆犯上。我会死在他手里,从而刺激尤娜真正意义地长大。
我一直坚信着那样的预言,直到此刻方觉触目惊心。
“如果是那样不知所谓、能够随意改变的预言,我曾经又在做什么呢?”伊尔看着自己的双手,顿觉无力起来。
是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去做那一切,带头将高华国改变到如今的那个人是苏芳,不是我,也不是尤娜。
预言失效了。
感慨的时间还没过去很久,伊尔又见到了熟悉的那个人。
距上一次见面,分明很短暂,却也很漫长。我好像在等待着谁似的。
苏芳穿着象征国王的衣袍、头戴熟悉的发冠走了进来。
伊尔虽说是被**,但所幸居所还是没有太大区别,除了没有侍卫随时侍奉身边,没有婢女忙上忙下,多少也还算匹配得上王室的配置了。
“**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伊尔沉重的叹息声经久不绝,良久才张开自己满是血丝的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质疑着来人的决定。
“我已经用曾经的伊尔陛下被歹人绑走,为了不暴露消息,自己才不得不选择坐上王位这个理由来欺骗大众。”
“苏芳,你完全不怕我当场揭穿你吗?”
“伊尔伯父自认为是最了解我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少年的笑容不变,“我啊,其实也是很了解伯父的想法哟,你一贯细心却也胆小,不然也不会对国事毫不作为,只求一时安稳、不出差错,顺道等待着自己的女儿尤娜如预言中一般来改变一切了。我相信你不会希望尤娜看到你大义凛然地揭穿事实的。”
“呵,你也知道这是事实。”
“伯父接下来不如期待一下婚事过后自己解禁的生活。”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是不会祝福你的,苏芳。”
“嗯,我知道。”
“还有,做了那样的事情后,如果未来还不能亲手带给尤娜幸福的话,我会杀了你的,就像你当初想要杀我的心情,不,应该说远比你当时的心情还要强烈。”
明明是恶劣的语气,不像儿时一样虚伪的只对我假装温柔,却觉得这种感觉久违的亲切,那算什么啊。
少年微微垂首,“我会向尤娜承诺一切,却无法向你承诺。”
并不是想要和谁针锋相对,只是出于对过去被讨厌时的某种报复心理吧。纵然后来我也查到了父亲是知道一切未来,自顾自选择从容赴死的,却还是无法打从心底原谅那样的事情。
屠杀战后的俘虏,听说父亲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后,我起初也是震惊的。尽管自己也一直觉得为了重要的国家,可以牺牲一切也没关系的,唯独不能接受那样过度的残酷的真相,脑海中像是无意识地想起来当初看过的景象。
……
“给。”
“为什么给我这个?”被小孩子送上花束,除了尤娜,这还是第一次,苏芳顿时觉得有些新鲜起来。
“姐姐很漂亮,很适合这种花呢。”
大朵大朵的向日葵,盛放地异常地夺目,在阳光下几近熠熠生辉,然而却被包裹得有些过分的凌乱不堪。不愧是小孩子的手法呢,和尤娜当初送我的花环还真是有种莫名的投契感。我在旁人眼里,原来是这样吗?也有这样耀眼?
尽管没有因为“姐姐”这个称呼而觉得恼怒,苏芳还是蹲下来,一板一眼地给他解释起来,“是哥哥哟,不是姐姐。”
“可是,母亲说漂亮的一定都是姐姐。”
见小孩茫然地戳了戳手指,少年也不再为难他,“算了,你觉得开心就好。”
顺手还摸了摸那个陌生孩子的头。
身处父亲的领地时,我看到的那么多人,有对我尊崇到毕恭毕敬的,也有对我十分好奇的。
即便是王室中人,一旦换下了彼时象征身份的华服,也有不少人愿意过来接触我。我向来很自豪于自己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于是也会不知不觉地在那些人口中套着话,想要得知这里真实的情况,不要像是伊尔陛下一样沉浸于虚拟的繁荣假象之中。
所幸我看到的是大家都生活地并没有那么糟糕,于是那时我还尚未产生更多忤逆犯上的想法。我心知那样的行为是不正义的,是会被人唾弃的。虽说我从不惧怕被人所讨厌和仇视,但莫名就是不想要看到尤娜用那样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我不太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可还是总觉得不愿意背弃重要的家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试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一直都不要伤害到任何人,只是见证伊尔陛下的改变。可是,所有的等待终究都是徒劳的。
一日初晨,父亲曾经的下属让我去领地之外看看,说是可以看到更多不一样的画面,他说这里已经是旁人梦寐以求的安定了,外面还有更多的地方远远不如。
我按照约定的换上了百姓们的衣物,尽管粗糙地有些硌皮肤,却还是为此感到新鲜。
走在领地之外的街头巷尾,不仅仅是热闹差距甚远,更多的重点其实是别的东西。
那大概可以算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众生百态。
偷窃、抢劫、饥饿、奴隶……外面的世界,与一方小小的安定全然不同,像是奉行着**裸的丛林法则一样,我甚至连指摘的空间都没有。
那不是父亲的领地,即便我一时帮助了那些人,又能帮得了多久呢?在反复递给饥饿的人食物后,我思索过很久这个问题。是不是只有成为国王,才能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呢?
一瞬间,我产生了怀疑:我真的能够做到吗?成为国王后,继承父亲的遗志,改变这个国家,让他变得强大到不可侵犯。
彼时的我,即便是怜悯,也只是对自己的臣民们,尚且还考虑不到其他。我只知道,我是做这件事唯一的人选,我不可能也不会将这样的事情交给旁人的。
我很清楚,除了尤娜和伊尔陛下,我便是当时唯一能够挑起大梁的王室中人了。不管能不能做到,都要竭尽自己的全力。
直到后来与尤娜成为恋人后,她问了我一句,“苏芳有哪怕一次对自己的敌人感到怜悯过吗?”
我竟木讷到说不出答案。
见此,尤娜大约懂了什么,靠近我身侧,“说出来你别生气,我一直觉得,由芳伯父和父亲是一样的,他们都不该成为王。父亲一味地宽容仁和,只求一时安稳,注定了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灾难。可是,苏芳,抿心自问的话,由芳伯父就能够做得比我父亲更好吗?一个暴虐征战的王,难道就能将这个国家带领到鼎盛时期?”
可笑的是,她说的是我一贯最信仰的父亲,我却说不出一句为他辩解的话来。成为王之后,看的越多,经历的越多,我已经逐渐懂的:他们谁都不是适合成为王的人,即便是我最尊敬的父亲也一样。
“是啊,他也不能。”
父亲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灵啊。人类终究都会存在其弱点。敢于屠杀战虏,就是不担心被人指责,被人猜忌,那是因为他不是王,根本做不到以王的角度去考虑这一切。
但凡当初他是王,戎帝国完全可以己方和邻国真国是友国为借口,理所当然地向高华国征战,还不必承担其他国家道义上的任何指摘。毕竟,父亲那时命令士兵们屠杀了真国的俘虏,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而那时,以伊尔陛下裁减到无法力敌的兵力来看,是不可能打败戎帝国的。
高华国曾经很多次面临绝境,有伊尔陛下酿下的苦果不假,可父亲也不是全然无辜的无关人士。我不能因为敬仰推崇他、牢记他做过的功绩,就假装着自己看不见他犯错的另一面,因为我必须以旁人的错误来警醒自己,让自己随时处于清醒之中。
思绪万千,苏芳终究还是冒出来这样一句浅显易懂的话来。
“你没有杀害我父亲。”
伊尔伯父略微有些吃惊,随后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不,是我亲手杀了兄长大人。”
“那是父亲的决定,能够决定父亲死亡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伊尔伯父想要做那样的事情,尚且来不及呢。”
不知该说自己是被小瞧了,还是该为他此刻奇怪的信任感到开怀。
“虽说如此,插入由芳兄长身体的那把剑,是我的。”
“就像当初一样,你想要激怒我,坦然面对死亡吗?”苏芳勾勒出清浅的笑意,“可惜,我已经不会被你激怒了。”
“你走吧。”
伊尔没有向他见礼,在门锁打开后,就要离开之际,又回头问了苏芳一句,“你原谅我了吗?”
“是的,我原谅你了。”
如果只是口头上的话。毕竟,除此之外,伊尔伯父还是尤娜的父亲。
况且,我很清楚地理解他当初的想法,因为我自己也差一点就想要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啊。若不是母亲的信,若不是尤娜恋慕的眼神,若不是哈克浓郁的信任……我可能会做比当初更过分得多的事情吧。
“婚礼我会去的。”
一开始的目的实现地非常轻易,虽然没能得到所谓的祝福,但按照伊尔伯父的说法,只要我能够带给尤娜幸福,总有一天他也会真正认可我的。
为什么会那样轻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