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还是无法喜欢上这个家伙。
“我想要知道，过去的时候，陛下有想过自己去做一个称职的王吗？”
“没有。”其实是想过的。但是，比起有可能带来的战争，我犹豫了。我从来不怕自己受到伤害，却恐惧着死亡。战争，没有谁的死亡和牺牲，是不正常的吧。我讨厌那样的存在。即便后来的我已经逐步发现了：自己的毫不作为，自己选择割让领土的道路其实带来了更多人的死亡，将更多的百姓们推向了绝境，我还是回不了头了。所以才会如此执着地相信着神官的预言，想要等待着未来的尤娜来改变这一切，将这个国家变得回归平静。
我太清楚自己了，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尤娜以为的那种无私的父亲。我不想要她触碰武器，却没想过总有一天她会拿起它。一个国家是不能只有盾而没有剑的。既然是未来的王，那么尤娜之后会经历什么，我早就可以猜测到了。
我只是想要忘记这一点，给予她最好的宠爱，让她能够轻松地度过之前的十来年，完全不会去想：之后我所看不到的她，会经历多么难的局面，才能成长为一个王。
于是那时我竭力激怒着苏芳，默默等待着久候不至的死亡。
妻子去世没多久，我好像就一直等待着这样的一天了。
几年前的宫变。
“说了这么多，你其实早就在等待着我对你动手的那一天吧，伊尔陛下。”
国王对他的指控沉默不语。
“你从小就讨厌我，认为我没有进神庙的资格，私下很多次也和旁人说不可能让我和尤娜在一起，说我痴心妄想着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天生就背负着罪恶的人，只因为我不信神明的力量，妄图颠覆这个国家？”
“难道你要告诉我自己是无罪的吗？”伊尔神色淡漠地反问道，“高华国本来就是绯龙王所建立的，只有身为绯龙王转世的尤娜才是正统的继承人。而你，哪怕筹谋再多，也不过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罢了。苏芳，接受现实吧，即使你杀了我，也是成为不了真正的王的。”
“呵呵。”苏芳捂嘴笑出了声，松开手时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成不变，“可惜，错的是你，我从来就不想要做王，成为王也不过是我实现目标的手段而已。”
“你动手吧。”伊尔并不理会少年的言语，在他眼中，即使眼前的人说再多的话，也不过是在为自己狡辩，没有任何需要去倾听的价值。
“杀了你，我就会失去自己现在拥有的。你不就是抱持着这样的念头吗？让我真正地认命，借以实现你在预言中得到的未来。”
看着闭眼等死的伊尔，苏芳紧握着了手中的剑，距离他又走近了一步。
“为了复仇、为了篡位，我一定会选择亲手杀了你，你笃定的是这样的画面吧？让尤娜能够因为仇恨摆脱对我的感情，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绯龙王。真的太好笑了！从小你就宠溺着自己的女儿，像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父亲，亲手给了她一切美好的东西，如今又想让她感受到失去一切的绝望，成为你理想中的神明。你不配做一个国王，更不配做一个父亲。在你眼中，自己的女儿到底是神灵的转世，还是单纯地属于自己和妻子的珍宝呢？诚然，你从神官那里得到了我会杀了你的预言，却从不真正意义上的拒绝尤娜来见我……我实在不知，那时的陛下，心里又是如何在想呢。”
“或许是我忘了，伊尔陛下不是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嘛。你从不会想要改变预知的未来，而是对神灵的力量深信无疑。所有不相信神灵的人，在你眼中都是异端，都是该被除掉的。可是，你明明自己也是人类啊，为什么你就从来都不会替同为人类的国民们考虑过呢？说什么害怕武器，不忍心看到百姓受到伤害，你为此一次又一次地割让国土，可知原本那片土地上的国民们失去了原有的家园，又将要如何生存下去呢？”
“说够了吗？”伊尔睁开了眼睛，讥讽道，“苏芳，你难道觉得自己就是对的？对尤娜万分温柔又要击碎她的梦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诛心之言，会让人深陷迷雾之中，无法走出。是啊，我也在做着和他一样……不，是比他更残忍的事情。一旦杀了他，我会距离我的目标更近，与此同时我也会失去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苏芳……”一直呼唤我的名字的尤娜，承诺过要亲手保护好她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
即使杀了国王，我也不会让她知道这件事的。我如此想过，可是又真的忍心让那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和一个沾满她父亲鲜血的刽子手在一起吗？
“没错，我和你大概算是殊途同归的人。你背弃了这个国家，将它置之不理，所以没有继续做王的资格。而我背弃了心爱的人，自然也没有得到幸福的可能性。但那又如何呢？我要做的，没有人能阻止。伊尔陛下过去杀自己兄长时，不就该清楚现在会有的局面了。”
伊尔读懂少年话里话外的愤怒，“心爱之人？苏芳，你也配。预言是不可能会错的，谋逆篡位的你，注定会被红发的王所杀掉。”
然而，没有这样的注定。
少年的剑轻快地刺入了伊尔的胸口处，使之面上的皮肤渐渐地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伊尔见等待良久，剑还没有刺入地更深刻，毫不犹豫地就要上前靠近他。
这个人是真的想要死在我手里。念头浮现时，下意识后退的苏芳手里的剑像是无意识地落在了地上，发生“哐当”的刺耳声音。
“你在等待什么？”
“如果我没有杀你，是不是就意味着你知道的预言将完全改变？”
被他这句话惊吓到的伊尔，神情有刹那的疑惑和不解，“不可能的，那是神灵的旨意。苏芳，你难道忘记了，你最尊敬的父亲也是死在我的手上吗？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报仇吗？”
蛊惑人心的语言试图着要让他继续之前的行动，然而伊尔瞬间面上的动摇还是被人所看到了。
“争权夺利有时候不一定要杀人。”
……
“圈禁固然可以，但是如今要是被发现的话，我们有可能会满盘皆输。”
凯修克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根本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险。完全不值得。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杀了他，不被任何人逮到小辫子。
少年的声音清朗如月，“我知道。”
“苏芳陛下……”
“若是有被谁所发现的征兆，就秘密处决了那个人吧。”
“是，陛下。”
“我能够相信你吗，凯修克？”少年的问话漫不经心，好似只是脱口而出。
年轻的参谋官跪在地上，仰起的脸上满是看着自己信仰的灼灼光芒，“臣下愿为陛下马首是瞻。陛下想要去的方向，即微臣前行的方向。”
过去我从未得到过这样的信任。这是第凯修克一次意识到未来的齿轮真正意义上改变了，他最尊敬的陛下终于不再将自己包裹成冰冷无情的王。
只是彼此利用的关系，那是这世上最没有意思的羁绊。我很庆幸，作为“王”的他已经明白这一点了。
第49章 收回力量
婚后的生活像是泡在蜜罐子里一样。我啊，无时无刻都像过去一样，每每都会因为苏芳觉得心动不已。
如果可以放纵着自己如此度过一生，一定是幻想中幸福的极致了吧。
【时间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我明白了。”
这样的日子，果然还是奢侈的吧？尤娜放下了书册，又忍不住去房间里看了看熟悉的那个人。
苏芳的睡脸原来是这样的吗？仔细看的话，虽然是男子，他的睫毛好像比我还长耶，眼睛倒还是睁开的时候更好看就是了。唇角……下意识略过的尤娜红了红脸，似乎又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了。
这种自顾自地害羞，好讨厌啊。
女孩摇了摇头，又回头扫视了他几眼后，就准备要离开了。
筹备工作很久之前就在做了。我会收回所有人类认知中的神灵之力，四龙也好，神官也罢，总有一日那样的力量会全部消失掉，一如当初降临人间的时候，大约也是无声无息的。
“尤娜准备离开绯龙城了吗？”
咦，苏芳没有睡着吗？
“我还以为会是自己的错觉呢。是为了我身上的绯龙病吗？”
我究竟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我一直信奉的宗旨是以己为先的王会毁灭。所以我会在能确保岁月静好的情况下，才能做到放下一切责任，陪尤娜一起。即便是这样的我，你也不会觉得不安吗？”
其实，我只是想要问她，这一次我可以伴你同行吗？
“过去会，现在不会。因为我知道自己在苏芳心里也有足够的地位，这样就够了。”
喜欢的小姑娘是个大度又善良的人，所以我不愿意让她每每因为我觉得委屈。哪怕她知道我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也想要给予她更多的幸福感。
“稍微贪心一点吧。”
少年的头落在了女孩肩上。
“好。”尤娜笑逐颜开道，“我会的。”
“这一次我会和你一起。”
“苏芳？”
“尤娜果然是想要为了我的病情去做什么吧？”少年点了点她的鼻尖，“虽然不知道你具体要做何事，可我听那些侍女们说你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想必是要离开绯龙城一段时间。”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选择和我一起呢？苏芳你可是国王陛下，怎么可能随便出宫啊？我们毕竟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女孩说这话时，几缕碎发被窗外的清风吹拂到了面颊边，她用手挽到了耳后，继续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早就没有任性的资格了。”
“无碍。国事有人处理。况且，之前的五部族联合以及征兵之类的事情已经处理到告一段落了。再说，退一万步而言，伊尔伯父不也正式回归绯龙城了嘛。”
“你就不怕父亲会拖累到你？毕竟他之前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国王。”
尤娜不敢相信苏芳居然会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他明明知道会存在风险的，尽管不算大，但也谈不上万无一失。
“放心，只有我和尤娜一起喔。宫里也有足够的人员辖制住伯父，总不会短时间内闹出乱子的。”
“真的和我一起？”
“嗯，真的。”
“即便我来此的目的是收回四龙和神官的力量，苏芳也不会觉得介怀吗？诚然，我现在的力量非常的惊人，可是之后我也会渐渐变得和普通人类一样，除了目力上有些许出色之处，射箭的力道和别的东西都会变得重新弱小起来。”
“我从不觉得尤娜有弱小过，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尤娜的心灵一直都比任何人强大，为了自己的目的能付诸一切努力的人，那是远比外貌上的美丽更让人心惊的。
苏芳双手轻抚过女孩的秀发，又低头吻了吻女孩的发间，“毕竟，我可是那样被你吸引呢。”
根本不是这回事好不好。
“我们会变得彻底失去神灵的眷顾的，这样也没关系吗？”
“嗯，我知道。”
“那是苏芳想要看到的吗？”
“没关系的，尤娜，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神灵亦或是传说中四龙的力量，我需要的一直都是来自于人类的力量。不要怕。”
少年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又是怎么狡猾，苏芳这么会说甜言蜜语是不行的，万一哪一天被某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抢走怎么办。”
面对委屈巴巴的未婚妻，少年益发地深感无奈了，“放心，我不会被别人抢走的，会真心喜欢我的人只有尤娜喔。”
“骗人！”以为我不知道宫里不少女人在嘀咕着，要不是被我先占了，自己也想去靠近年轻英俊的国王陛下。
“真的。”
“我才不相信呢。苏芳骗人的能力太高超了，之前也是这样，把一无所知的我骗得好惨，哭得太多，人都变得憔悴了。之前我还自信自己长得还算可爱，结果呢，明明彼此都很难过，结果就你一个人变得容光焕发，出去探查消息时，居然还有人来自荐枕席。”越想越生气的尤娜将面前少年的脸颊拉扯成了鼓鼓的包子脸，“都怪苏芳太好看了，要是长成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人觊觎了。”
“我好伤心。”
“蛤？”
“原来尤娜只是喜欢我的脸吗？”
又被骗到的女孩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苏芳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很……”
“笨蛋！”
唇齿相依时，心跳扑通扑通地加速了跳动的频率，尤娜整个人都呆滞住了，半天都没有动弹。
“刚才……？”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骗人的。不是因为尤娜喜欢我，只是我非尤娜不可，我眼里根本就不能容下你以外的女人。这样说总没有错吧？”
“讨厌。”
尤娜捶到苏芳身上的拳头很轻很轻，比起在生气，更像是恋人之间互通情意后的小撒娇。
“下次不捉弄你了。主要还是我太喜欢看到尤娜为我脸红的模样喔。”
又在胡说八道了。自从被几次拆穿自己的谎言，苏芳就总是故意地和我开玩笑，一点都不像是过去那样稳重了。明明过去是个会成熟地照顾我的兄长大人……
“尤娜不喜欢现在的我吗？”
“很喜欢。”应该说越来越喜欢了。这种羞耻度高得惊人的话，让人怎么说得出口嘛。苏芳他实在是……太恶劣了。
“反正你又是在捉弄我了。”
“没有哦。我怎么会舍得。”
骗人，明明之前你自己不还在说下次不捉弄我了。
我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无论长到多大，学会多少东西，只要在苏芳面前，我又会笨拙到离谱的地步，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一味地因他喜因他悲。那种不能自控的感觉本该是很烦人很讨厌的，然而一想到那个人是苏芳，我又会觉得好像也没关系的。我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