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就地坐下,盘起双腿,“维克托说了什么?还有雅科夫他们是不是又提休赛的事情了?”
走进房间,中原中也坐到她的对面。
“看好你,不让你上冰,还有劝你休赛。”他立起右腿,把手臂搭在膝盖上,“你为什么连休赛都不同意?”
不同意退役这点他完全能够理解。
可只是休息一个赛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个维克托不就是休赛来做胜生勇利的教练的吗?
“我的情况和维克托不能等同而论。”
拉伊莎低着头,握住自己的脚踝。
“男单、女单、双人滑和冰舞,在花滑四项里,就数女单职业寿命最短。”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这个话题与她无关。
“每赛季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哪怕已经快要度完发育关,我也可能在下一次训练或是比赛里失去再次登上赛场的机会。”
一直以来都有人称女单就是冬奥皇冠上的明珠。
不管是从这项运动本身,还是从运动员角度来看,这句话基本可以通用。
珍珠质地偏软,会被酸碱腐蚀,同时也非常容易失去水分、老化变色。
而女单们也同样如此。
除去花滑本身便是伤病颇多的竞技项目这一点,女单们还要面临着身高、体重、体脂率等多方面的考验。再加上情感方面的纠纷,能坚持到二十五岁的女单屈指可数。
她们大多都会在二十岁左右选择退役,甚至有过18岁就退役的先例。
因此,留给拉伊莎的时间着实不多。
简单地解释了下男单与女单的不同,拉伊莎终究没能保持住平和的心态。
她吸了吸鼻子,抿住嘴唇,“你可能觉得我很有天赋。”
“可是对于能坚持到成年组、能和我站在一样赛场上的女单们来说……”
她闭了闭眼,恢复了平静。
“天赋这玩意谁没有?”
“技术总是不断发展的,青年组已经有几个女单能跳出足周的四周跳。而我只会三种。”
冠军小姐抬起头,直视着对方那双钴蓝色的眼睛。
“尤里今年15岁,也会三种。维克托更不用说,他会五种。”
前人的脚步不断前进,后辈们也不断追赶,哪里容得下她休息?
哪怕只休息这一个赛季,恐怕都会被其他人超过去。
听到这里,中原中也诧异地“哈?”了一声。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眉毛就没有松开过,而这时他也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拉伊莎的话,“你刚才还说男单和女单是不同的,怎么现在就又拿维克托和尤里跟你自己比了?”
就算竞技体育向来追求“更快、更高、更强”,也没有强行要求忽略性别差异进行对比的道理吧?
“因为我已经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女单了。”
冠军小姐丝毫没觉得这是一句多么惊人的话。
她双手抱胸,态度极其认真地说道:“算上二月底结束的索契冬奥,我在上个赛季意外获得了大满贯,综合排名后我的积分是最高的。”
“所以,要想进步,我必须以技术要求更高的男单作为标准。”
而且这也是大势所趋。
不管是男单还是女单,难度高的跳跃终究会被人一一攻破。
掌握新跳跃的人不是她就会是其他人。
干部先生沉默了一瞬。
他把帽子向上扶了扶,露出带着锋芒般的剑眉。
“你今年17岁。”
拉伊莎点头。
“这是你升入成年组的第一个赛季。”
拉伊莎接着点头。
“然后综合排名现在是世界第一。”
拉伊莎继续点头。
中原中也扯开嘴角,露出咬合在一起的牙。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你到底觉得自己差在哪里?”
谦虚也该有个限度吧?
不对,这算什么谦虚,应该叫“妄自菲薄”才对。
“这叫我怎么说得清楚?但是现在的我肯定还有可以进步的空间……”
冠军小姐话还没说完,便□□部先生直接打断。
“你就是因为这种事情睡不着?”他反手一撑,用手背拄着下巴。
“倒也不全是……”
少女敛起眼睑,无声叹息。
最让她觉得寝食不安的只有费佳。
尤其当她被果戈里找上门来之后,她更能察觉到费佳现在在做的事情的危险性。
果戈里口口声声说着“阿陀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够理解我的挚友”,却同时也对她发出了邀请。
“拉娅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记忆中的银发少年嘻嘻笑着。
“为了证明这世上最为伟大的自由,同为笼中之鸟,拉娅请一定要帮帮我呀!”
“陀思是以感情束缚着你我的枷锁。”
“他用羁绊与认同,洗脑并且控制着我们。”
“如果可以杀掉他的话,我们都能够得到自由。”
小丑摘下了面具,露出他闪着光的金色双眼。
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绝对的自由意志。
拉伊莎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
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只有已经死亡的人才是绝对自由的。
他们脱离了世间一切联系,并且阻隔了名为“大脑”的器官的控制。
而这就是真正绝对的“自由意志”。
是绝对无法被她认同的“自由意志”。
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而这才是认定了内在自由之所在的拉伊莎所信奉的观点。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费佳是她的弟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而这更是她生来便背负着的枷锁。
费佳有罪,她便有罪。
费佳无罪,她便无罪。
他们是自小相连的同胞姐弟,自然也该平等地分担一切。
以往,这一点向来是两人之间相处的准则。
但现在变得不一样了。
当费佳拒绝了她的帮助,也就意味着他确实要采取行动,完成一些不至于把她牵扯进来的、危险的事情。
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拉伊莎看起来和发呆无异。
联想到刚才搜索的抑郁表现,中原中也颇为担心地推了推她。
“拉伊莎?”回过神来的少女连忙应了一声,便听对方接着说道,“等回到横滨之后,你就搬到我家来吧。”
“嗯?”拉伊莎懵了一秒,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干部先生在她刚才发呆的时候已经安排了人去收拾客卧,而现在也只是通知她而已。
“住酒店总归不如你自己习惯的风格比较好。”
他点开便笺,将手机递给冠军小姐。
“你对室内装饰有什么偏好的话,尽管提。哪怕想要直接复刻你在俄罗斯的卧室也没问题。会有人办好的。”
拉伊莎茫然地眨眨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中原中也刚递过来的手机。
她的头上仿佛要冒出一簇一簇的小问号。
就在她刚才思考的时候,中也到底想了些什么?
第8章 晋江独家
自知不能像弟弟一样轻而易举读懂他人的心理,拉伊莎把手机翻转过去,扣在一旁。
她将其推向中原中也,婉拒道:“可是这样太麻烦中也了……”
“只有这样你才最安全吧?”
少年扬了扬下巴。
“我刚才才知道你弟弟也是异能者,而你是个普通人。如果他一定要带你回俄罗斯去,你肯定没办法反抗。”
“再者说了,本来我也应该带你在横滨好好转转。之前你我都不怎么方便,正好现在我空出了足够的时间,你也被停训了,一起给自己放个假?”
这两个理由相叠加,让拉伊莎一时想不到什么拒绝的借口。
尤其第一条,和她邀请中原中也时的考量简直一模一样。
当初为了这个决定,她可翻来覆去斟酌了大半夜,最后才得出“邀请他一同前来”的结果。
这不仅是为了让中原中也所代表的势力放心,更是为了防止自己被自由而随心所欲的果戈里带回俄罗斯。
毕竟果戈里不是没有说过“要认真完成工作”。虽说他也经常说“小丑的话不能尽信”,可谁又能分清哪句真哪句假?
根据费佳当初给自己发来的信息判断,他还是会允许她看完这场表演赛的。至于表演赛之后,她该何去何从,恐怕就全都要看果戈里到底如何选择。
事关退役,她自然不能把这个选择的权力交给除自己外的任何一个人。
因此,她需要另一个异能者来制衡果戈里。
而这个人选,对拉伊莎而言,有且只有中原中也。
那么就只剩下答应他这个选项。
为了在表演赛之后也能够不被带回俄罗斯退役。
思考片刻,拉伊莎并没有拿起手机,而是拽来一旁的瓜子抱枕对中原中也晃了晃。
“这样也不错。”她扬起嘴角,连卧蚕也向上弯着,“不过我有带抱枕的!所以其他部分的装饰我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过中原中也并没有被她的笑容所迷惑。
他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重点。
“带了这个抱枕也没睡好觉,那它能有什么用?”
说着,他拿起手机,根据自己能想到的点,一一问道。
“喜欢睡软一点还是硬一点的床?”
“官网上总结过你最喜欢的颜色,那是真的还是说出来应付媒体的?”
“喜欢抱枕的话,多加几个?”
被他一句话扎中膝盖的拉伊莎默默抱住瓜子抱枕,乖巧回答。
“软一点的。”
“确实是红色和蓝色,最好还是葡萄红,看着醒目也显白。”
唯独面对最后一个问题时,她才稍显出几分惆怅:“倒也没有很喜欢抱枕……”
“我只是怀念索尼娅。”
冠军小姐把脸贴在抱枕上,有点伤感。
“她最喜欢瓜子,所以我有很多瓜子形状的物品,不仅限于抱枕。”
索尼娅,这个名字曾经在资料上出现过。
不过只有一行。
干部先生回忆了下,颇为疲惫地扶额,“一只金丝熊能活三年多已经很长寿了……你还想养吗?”
“养什么?”拉伊莎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索尼娅会生气的。而且它们寿命太短了。”
“那其他动物呢?猫和狗你更喜欢哪个?”
中原中也单手在手机上飞快地打着字。
“我看你和马卡钦相处得挺不错的,还有尤里也养了一只猫。”
拉伊莎就差把头摇成拨浪鼓了:“虽然我也喜欢小动物,但是宠物和小孩一样,很需要照顾的。我不一定能照顾好他们。”
不置可否地用“我知道了”作为回答,中原中也点下发送键。
收好手机,他点了点对方的脚踝,“感觉怎么样?我去拿个冰袋给你。”
冰敷过后,脚踝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以极为缓慢的动作挪到大厅,拉伊莎将平板立在一旁,继续调整自己的编排。
而中原中也则是坐在她的对面,通过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处理事务。
等结束训练的三人回到乌托邦胜生,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
因为拉伊莎的扭伤并没有很严重,在确定她能得到周全的护理之后,尤里便没再多问。
倒是中原中也在泡温泉的时候问了他一些关于拉伊莎的事情。
难得好脾气地一一回答后,尤里趴在温泉池子边上,皱着眉看他。
“她弟弟很难搞的。”
金发少年半点也不客气。
“如果你想追她,可要多小心。”
被水浸湿的橘色乱发远没有干燥时那么蓬松,服帖地遮住耳尖。
温泉水貌似温度有些高,干部先生想。
他只是出于任务和对拉伊莎天赋的惋惜,才会照顾她。
至于“追她”完全是无稽之谈。
像拉伊莎这样,完全生活在光明世界的人,纵使有着一个异能者弟弟,也该永远生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和里世界扯上关系。
橘发少年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你见过她弟弟?”
“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尤里托着下巴想了想,“那时候他们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现在就不清楚了。”
他嘴角一撇。
“自从叔叔阿姨不在了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她弟弟的消息。要不是小时候见过一面,我都要以为拉娅幻想出了个弟弟。”
顿了一下,他表情十分复杂地接着说道:“总之……加油?”
虽然总觉得哪里可能有些不太对劲,但总不能把朋友十几年来唯一一朵有点可能的桃花往外推。
毕竟有过前车之鉴,俄罗斯冰上项目的人才不会冒着风险随便靠近她。
至于她交际圈里的其他人……用一句话解释就是“都不可能”。
怀揣着对中原中也的一丝怜悯,尤里走出温泉,把挂在一边的干毛巾围在身上。
他单手插腰,“我明天比完赛就回俄罗斯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问题的话,确实还有一个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