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澈听了兄长的话,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开心地笑道:“此事怎么能怪王兄?都是你弟妹治家不严,竟让犯官之女混进府中,这才牵出那个婆子,让她有机会走到公主跟前,差点儿出了大乱子。今日事毕,愚弟定要好好整治府中的下人,再不能出这样的事。”
“嗯,是该梳理一下。”皇甫潇温和地说,“你平日里只爱读书会文,对那些庶务都不在意,便易让一些刁顽惫懒的奴才欺了去。若不出事倒还罢了,一出事则很可能是大事,确实不可轻忽。”
皇甫澈连忙应道:“王兄放心,弟弟这回定要亲自盯着,把府中清理干净。”
“那就好。”皇甫潇看到刑部的仵作跟着自己的长随走进院门,便站起身来,沉着脸走了出去。
明月与安王妃来到湖边时,那些宾客们也都已起身,来到原位就座。
各人见了礼,安王妃已经掩去脸上的怔忡不安,微笑着坐下,和蔼地说:“各府的姑娘们且自个儿乐呵,弹琴作画吟诗填词,就像上午一样,不必拘束。”
便有容颜娇美的女孩出来,既端庄又优雅,坐到琴案前,献上一曲欢快悠扬的春光好。
安王妃的面色就有些晦暗起来。旁边坐着的公侯夫人对视一眼,都是微带笑意。明月琢磨着这些暗流涌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伸手去桌上的碟子里拿了荔枝来,慢慢地剥去壳,将晶莹的果肉送进口中。
曲罢余音袅袅,安王妃恢复了热情,朗声笑道:“这位是余翰林的掌珠吧,这琴音中多了几分雅韵,果真与众不同。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那位余家小姐羞红了脸,微低下头答应一声,袅娜多姿地走了过来,对着安王妃行了礼,怯生生地说:“宛婷给王妃娘娘请安。”
她穿着娇黄色的襦裙,戴着一套玉饰,并不如何贵重,却自有一股书卷气。翰林清贵,大多生活清贫,除了俸禄外再难有别的进项,无法与豪门权贵斗富,但是言情书网出身,自有天生一段风流,却是公卿豪族中的千金小姐难及的。
安王妃握住她的手,好一番夸赞,又从腕上抹下一只水头极足的玉镯给她戴上,笑眯眯地说:“早就听闻余小姐琴棋书画皆精,尤擅诗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余宛婷晕生双颊,谦逊地道:“王妃娘娘过奖了,小女子愧不敢当。”
安王妃又夸了几句,这才让她回去。
一旁的几位公侯夫人笑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探问。
“这姑娘还没定人家吧?”
“瞧着挺好的,倒是才貌双全。”
“听说前几日太后娘娘提起,安王爷后院寥落,远远比不上勇毅亲王,打算赏几个人过来,可是真的?”
“嗯,我当时就在太后跟前,两宫太后确实在议这件事。”
“余家姑娘有才,多半能投了安王爷的缘,只是门第差了些,她父亲余大人不过是正六品的翰林院编修,便是进了王府,也不够格做侧妃,勉强能做个夫人吧。”
“那也得入了王爷的眼,才有可能一进门就请封夫人,不然只能从孺人做起。”
“便是做孺人,也是天大的造化,到底是有位分的,将来要能生个一儿半女,一辈子也就有靠了。”
明月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地谈笑,再看看安王妃的脸色,不禁在心里暗自叹息。原来今儿这赏花会,不单是为各府女眷相亲,还要为安郡王选人。安王妃面上笑得贤惠大度,实则苦涩难过,让明月很是同情。
其实勇毅亲王府中女人众多,明月早就知晓,可一直没啥感觉,似乎那是与己无关的人家,她从来不问,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等成亲后再说,日子长着呢,不必急于一时。
接下来,安王妃陆续又叫了几个姑娘过来说话,都赏了贵重的饰物。这些姑娘或是家道中落,父祖只有个空头爵位,坐吃山空,或是门第不显,家中为官之人都是六品以下的小吏,进王府为妾是比较合适的。这些年轻女孩都有才有貌,瞧上去含羞带怯的,似是也很乐意进王府侍候安王爷。安郡王年轻英俊,才华出众,又怜香惜玉,后院的女人又少,若是胸有大志,进王府后出头的机会很大。
安王妃如何不知道这些姑娘心中所想,可时势如此,她只能做个贤良的正妃,亲手为丈夫挑选女人。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温茶,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忽然有些羡慕身边坐着的公主。勇毅亲王府中的女人塞得满满的,公主进府后就不必再为摄政王挑女人,也就免了那一层伤心。
下午的天气越发转晴,安王的兴致也很高,前院不断传出好诗佳句,后院也是乐音袅袅,歌赋频出,一派欢乐景象。
眼看着日影西斜,赏花会渐到尾声,明月正想告辞,却见两个婆子俱是脸带笑容,急步走来。她仔细看了看,依稀认出前面那个婆子是安王府的管事妈妈,后面那个婆子却仿佛是勇毅亲王府的妈妈。看她们直奔这里,显是有事,明月便坐着没动,打算等她们回完事再告辞。
安王府的二门管事妈妈笑着屈膝行礼,无限喜悦地说:“王妃娘娘,摄政王府的郝妈妈来报喜信,他们府中的陈孺人刚刚诊出了喜脉,可把老王妃高兴坏了,催着郝妈妈来报信,请摄政王府的两位侧妃娘娘尽快回去呢。”
勇毅亲王府的郝妈妈跟着行礼,笑容满面地道:“今儿陈孺人身子不适,忽然晕倒,请了太医来诊治,却查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老王妃盼了这么久,一得了喜信就坐不住了。两位侧妃娘娘都不在,奴才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老王妃使奴婢过来请侧妃娘娘回去,商量给陈孺人安胎的事。”
杨氏与韩氏一听,都喜上眉梢。
杨氏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韩氏附和:“可不是。陈孺人是去年才进的府,不承想还没到一年就有了,倒是个有福气的。”
旁边的夫人们全都向她们两人道喜,有的看向明月公主,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去下她的面子,跟她道喜。
明月端坐椅中,手指轻拈衣袖,瞧着波光潋滟的湖面,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既没跟着道喜,也没恼怒之色,就像是局外人,带着遥远的疏离,有点儿莫测高深,让其他人都看不出端倪。
杨氏与韩氏喜气洋洋地起身行礼,相继离去。
等她们走远了,安王妃才凑到明月耳边,轻声安慰:“公主不必烦恼,若是那个孺人不识好歹,以后留子去母便是。到时候你把孩子抱到身边来养,长大了还不是只认你这个母亲。”
明月微笑,心平气和地说:“多谢王妃提点,我倒不觉得烦恼,只怕摄政王爷要恼了。”
安王妃一怔,随即回过味来,也笑着点了点头。
皇甫潇与明月公主议亲,已有好几个月,他即便再急着要儿子,也不会在这当口打公主的脸,便是召人侍寝,也肯定会赐下避子汤药,待成亲后再作计较。现在忽然传出王府中的孺人有喜,只怕勇毅亲王不会觉得欢喜,反而会感觉难堪。孩子他肯定是要的,但是孩子的母亲却讨不了好。只是这样一来,就往公主心上扎了一刀,若是她心胸略为狭窄,不肯善罢甘休,很可能在婚前就闹起来,逼着亲王府处置那个女人,而摄政王膝下荒凉,又一向强势,此时肯定要保孩子,两人就此反目成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如果明月公主置之不理,不向摄政王施加丁点儿压力,反而会得了王爷的心,同时更加厌弃那个偷着在避子汤药上做手脚的女人。
明月又坐了一会儿,有意与安王妃轻松地说笑,又夸了夸那些能诗会画的名门闺秀,然后才有意抬头看了看天色,笑容可掬地起身告辞。
今天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安王妃也就没留她,一边送她去乘船一边轻声道:“你回去好好歇歇,别多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派人来我这儿,可不许跟我客气。”
“放心,我是不会跟你客套的。”明月笑着答应,“时令水果精巧点心多给我送些来就好,其他的倒不用,我都有。”
安王妃拉着她的手,高兴地说:“还是我们妯娌投缘,以后可得常来玩。”
明月神情开朗,笑着答应:“好。”
赵妈妈和乌兰珠兰都心有不忿,却不敢吭声,服侍着公主登上停在岸边的画舫,慢悠悠地返回了迎宾馆。
第十三章 摄政王府的后院
勇毅亲王府很大,里面的下人数以百计,可一向安静肃穆。当孺人陈氏有喜的消息传出时,整个王府都闹出了大动静。
陈氏今年十七岁,是去年夏天进门的。其父在户部任金部郎中,品级不高,位置却很要紧。她是家中庶女,生得花容月貌,杏眼桃腮,被嫡母捏在手里,当成奇货可居,必要拿她搭上贵人,助丈夫一臂之力,恰好摄政王府里的一个孺人病逝,她嫡母托了关系,上下打点,塞了不少银子,这才得了机会,一顶小轿将她抬进王府中。
她的相貌算是出挑的,可一进王府才知道,这里美女如云,那些侧妃夫人孺人侍妾通房个个姿色不俗,就连大大小小的丫鬟也多是国色天香,根本显不出她的好来。皇甫潇一向在女色上头不在意,等新人抬进府后,不过是依例在她房里宿上三晚,也是不冷不热的,三日之后便很少来了。
皇甫潇公务繁忙,一个月里几乎有一半的日子是宿在外书房,有时甚至就住在宫里的文渊阁,剩余的十来天给那么多女人一分,一人能轮到一天都是烧高香了。皇甫潇去后院多半为了香火后代,所以到初进府的女人那里便会多些,早先进府的那些已经这么久没动静,他也就懒得耗费精力,只是让她们占着位分,免得被对头借机塞人进来,却是很少再有恩宠。便是两位侧妃那儿,他也很少去夜宿,顶多是偶尔去吃个饭,陪她们说几句话。不贪财,不好色,他这些年来始终无懈可击,勇毅亲王府就似铁桶一般,别人很难伸进手来,就连塞个女人都很难找到名目,进来后想要得宠,更是难如上青天。
陈氏刚进门,根基浅得很,颇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争不吵,倒是每个月总能轮上一两回。雨露那么少,她居然能怀上,这让很多人都羡慕嫉妒恨,后院里真正高兴的人大概只有老王妃和几位忠心的妈妈。
王府的四个孺人都住在偏院,相邻的四个小园子,虽然看着小,倒也环境清幽,一门关尽,各过各的日子。陈氏的喜讯一传出,她住着的棠园便热闹起来。住在左近桃园橘园荔园的三位孺人郭氏吴氏游氏都来道喜,然后就来了不少没有位分的侍妾姨娘,坐在房里说说笑笑,明里暗里地奉承她。都知道王爷子嗣艰难,陈氏在公主将要进门的节骨眼有了喜,实在太不巧,可王爷定然会留下孩子,一旦陈氏赶在王妃之前生下庶子女,就算是在王府里压了王妃一头,若是新王妃像先王妃那样,肚子一直没动静,那这个庶子将来还有可能袭爵,等王爷百年之后,陈氏就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了,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到时候,她们这些人都得指着那孩子过日子,自然得趁着王妃还没进门,先讨好了陈氏,这样既没碍了王妃的眼,又在陈氏这儿铺了一条路,将来起码日子好过一些。
太医诊脉后,说是胎儿才一个多月,根本不显,可陈氏已经换上了绮罗翠纱高腰裙,斜倚着榻上的大迎枕,很有些强调自己是孕妇的意思。看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妹妹妹妹”地叫着,亲热地与她拉家常,再回想当初进府时这些人暗中给她使的绊子,她心里便只有讥讽地冷笑。
王府里的三位夫人姚氏蔡氏和宋氏的反应各有不同。姚氏亲自来道喜,蔡氏和宋氏只是派丫鬟来送了礼。姚氏已经二十六岁,早就没了恩宠,所以来巴着陈氏讨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蔡氏和宋氏都不满二十,既然陈氏能有孕,她们两人也是迟早的事,于是都不愿让陈氏得了意,夫人的品级又高于孺人,她们也就没有违心地降尊纡贵。
老王妃让身边的妈妈丫鬟到棠园送了几次东西,赏了不少头面衣料吃食补品,喜得完全忘了公主即将过门,小妾却先怀了孩子,到时候要怎么交代。
高兴了半天,她赏了这样赏那样,总觉得意犹未尽,却又想不起还应该做些什么。琢磨了好久,才想起派人去安王府报喜,顺便让两个侧妃回来。在她眼里,安胎之事是重中之重,再也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
杨氏和韩氏乘船回府,看着外面碧波荡漾,一时都没有说话。行到中途,杨氏才轻声一笑,“这个陈孺人可算是出了大风头了。”
韩氏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有了喜,自然是不同的。”
杨氏的眼中掠过一丝轻蔑,冷声道:“还不知是怎么怀上的了,我可知道,王爷每次在她们侍寝后都赐了避子汤的。你我服侍王爷多年,难道还不清楚王爷是什么性子?岂容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韩氏双眉微蹙:“公主眼看就要进门了,现下出了这等事,只怕王爷要为难了。”
“为难倒不至于,留子去母是肯定的。”杨氏盘算着,心里的郁闷忽然消散一空。若是陈氏生下孩子,倒是可以抱到自己跟前来养。她已是快三十的人了,红颜未老恩先断,这辈子眼见是不可能生出孩子来,能有个孩子记在名下,从小抚养长大,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将来也是终身有靠了。
陈氏年龄不大,心眼不少,看着老实,实则颇有心计。王爷在得知要娶公主后就开始给后院的女人们用避子汤药,瞎子都能看出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偏偏陈氏人小心大,居然敢阳奉阴违,竟然还真让她赶在公主进门前怀上了。想着想着,她若有所悟:“难道陈氏所图不小,盯着你我这侧妃的位置?”
韩氏不温不火地笑道:“你想多了,今儿晚上看王爷怎么说,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陈氏那点儿小心思,她自然也看得很明白。她进府多年,很了解王爷的性子,决计不会容忍陈氏了。后院女人争宠,弄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撒娇作痴,他可以装不知道,偶尔还乐在其中,但是如果坏了他的大事,他收拾起来眼都不会眨一下。陈氏进王府还不到一年,统共也没见过王爷几次,还以为摄政王府的后院与那些大家子的后宅差不多,把她生母做姨娘的手段使出来就能出头,到时候只怕她哭都哭不出来。
杨氏想着王爷的反应,不禁舒爽地笑了起来。
两人回到王府,来不及更衣便去了萱草堂。
老王妃正笑逐颜开地与宋妈妈猜测未来孙子的长相,又说起儿子小时候的趣事,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看到杨氏和韩氏进门,她立刻笑着冲她们招手:“安王府可热闹吧?”
杨氏欢欢喜喜地点头:“可不是,今天看到不少漂亮的小姑娘,安王妃为安王爷相中了好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