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大度容人,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气。”赵妈妈满面笑容地放下梳子,拿着钯镜替无双照后面的发髻。
“说得对。”无双略瞧了瞧,便起身往外走,“好了,我去给母妃请安。”
赵妈妈连忙道:“先喝碗燕窝粥垫垫饥吧。”
无双笑着说:“到了母妃那儿,难道还没我一口吃的?”
赵妈妈想起老王妃,觉得这么试试也好,看老王妃待公主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老王妃每日辰时起身,据太医说这有利于养生,因此从未变过,于是她的儿媳也不用凌晨即起,在别的府里是万没有如此悠闲自在的事情,只有勇毅亲王府里独一份。
无双到了萱草堂,宋妈妈眉开眼笑地迎出来:“王妃来早了些,先坐着歇歇。厨房里给老王妃熬了燕窝粥,老奴给王妃盛一碗来。”
无双欢喜地笑道:“多谢宋妈妈。”
“哎呀,王妃别跟老奴客气。”宋妈妈殷勤地张罗着,将无双安顿到正房的主厅坐下,叫了一个二等丫鬟月季去小厨房里盛碗燕窝粥来,亲手端到无双面前。
无双拿起小银勺,慢慢舀着精致玉碗里的血燕,吃了一大半下去,才放下勺子,惬意地说:“母妃这儿的吃食就是香,怪不得王爷一到膳时就提脚往这儿走,忍都忍不住。”
宋妈妈被她逗得笑出声来:“王爷打小就喜欢老王妃这儿的膳食,咱们这院里的厨娘秦妈妈已经侍候三十多年了,做出来的饭食越来越好,王爷最爱吃。老王妃让跟着秦妈妈做了十多年的张妈妈去了无双殿,若是王爷在无双殿用膳,王妃只管吩咐张妈妈。”
无双连连点头:“母妃想得真周全,这下我可放心了。”
她们说着话,翠屏从里面出来,笑着行了礼:“奴婢见过王妃。老王妃已经起身了,请王妃进去。”
无双赶紧起身,跟着她进了内院。
老王妃神清气爽,一看到她就笑。
无双在她面前很认真地行礼:“媳妇给母妃请安。”
“好好。”老王妃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关心地问,“怎么今儿起这么早,可用膳了没有?”
“媳妇没起多早,是王爷起得早,却没叫我。他去上朝了,我都不知道,真是羞愧得很。”无双红了脸,“媳妇明儿一定早起,服侍王爷上朝。”
无双头上戴的那支步摇是老王妃昨天在她敬茶时给的,瞧着就极顺眼,再看看她身上的华美服饰,直到绣鞋上镶着的两颗鸽子蛋般大的明珠,简直就是金玉打出来的小人儿,听她红着脸说“媳妇明儿一定早起,服侍王爷上朝”,老王妃更是打心眼里乐出来。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哪用你侍候?”老王妃拉着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上朝的时辰太早了,有那许多人侍候着,用不着你一大早地起身。你好好养着身子,可别折腾虚了。”
无双听她话里话外都透着早日怀孕生子的意思,心里倒是不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王爷既已确认身子康健,她有喜不过是迟早的事,进门才两日,自然用不着着急,定心丸却要给婆婆吃一颗,于是红着脸说:“母妃放心,我母妃当年嫁给我父汗,第二年就生了我大哥呢。”
老王妃顿时心花怒放:“我就只等着抱孙子了。”
无双虽有些害羞,但是回想起家中弟弟幼时白胖可爱的模样,也就愉悦兴奋:“我也喜欢小孩子,母妃当年生下弟弟,我就想抱他,我大哥还跟我争,也要抱,把我父汗吓出一身冷汗,奶娘面如土色,一个劲儿地躲,就怕我们把弟弟摔着了。结果父汗和母妃给弟弟配了六个妈妈十几个丫鬟,十二个时辰身边不断人,只准我和大哥看,不准抱。”
老王妃听得既乐又羡,笑着叹道:“你给我生几个孙儿孙女,我也得给他们身边这么配人。咱们的子嗣金贵着呢,尤其是嫡出的子女。”
“哎呀,母妃到时可别把孩子惯坏了。”无双忍俊不禁,“要是成了纨绔,王爷不得头疼啊。”
老王妃双眼闪亮,透着一股孩子气:“让他去头疼,谁叫他是做老子的呢?我就只管疼我的乖孙。”
两人有说有笑,聊得热火朝天,从孩子的教养一直说到将来娶妻嫁人的选择,好像孩子转眼间已经出生,转眼间就要长大成人。
宋妈妈强忍着笑,张罗着让丫鬟把桌子送到这边来,早膳摆了一桌子,粗细兼搭,精心烹制,极为丰盛。
老王妃便拉着无双坐到桌旁,一起用了早膳。因心情愉悦,无双又吃得香,带着老王妃也胃口大开,比往日多添了一碗碧粳粥和两个包子。
宋妈妈心中欢喜,又怕她积食,便笑着提议:“今儿天好,不凉不热,老王妃不如带王妃出去走走。”
无双立刻道:“是啊,母妃,我还不认识府里的路呢,一出门就两眼一抹黑,以后逛个园子说不定就迷路了。”
老王妃又被她逗笑了:“好,我带你出去认认路。”
两人稍加整理,便出了萱草堂。身后呼啦啦跟着二十来个丫鬟婆子,手中拿着各式器物,随时备着侍候。
敕造勇毅亲王府是按最高规制建的,规模宏大,仅次于皇宫。大门五间七架启门三,进门后沿着笔直的中轴线以金砖铺路,每块砖都由江南官窑烧制,端正完整,颗粒细腻,质地密实,颜色纯青,敲击时有金石之声,价比黄金,原本只供皇宫所用,亲王府有皇帝特旨方可使用。沿着中路往北,有正殿七间,两侧翼楼各九间,神殿七间,后殿七间,寝宫两重,各五间。正门与宫殿均覆盖绿色琉璃瓦,殿脊安吻兽压脊七种,远远望去,便能领略到那种尊贵与威势。
除了中路严格按照规制外,东西二路则可按照府中主人的意思,自行建造,只是不可违制,不许建九五开间,至于歇山转角重檐重拱绘画藻井朱门红窗,只能王侯府中修建,普通百姓或无爵官宦家中俱不可用,这些在勇毅亲王府便随处可见。
王府占地极广,除了重重叠叠的宫殿屋庑外,便是大大小小的花园池塘,形形色色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步步是景,处处如画,再加上烟波浩渺的七星湖,犹如人间仙境。
如此美景,凡是来客见了,无不诗兴大发,或是作画作赋,无双站在湖岸边,想的却是:“王府院墙极高,唯堤岸处无遮无拦,要是贼人从水上攻来,却该如何防范呢?”她知道这个想法很煞风景,老王妃肯定从未想过这事,根本不会知晓,于是忍着没开口,却又心痒难熬,打算等王爷回来了问他。
婆媳俩悠悠闲闲地在湖边小径走着,老王妃一路指点着远近不同的屋脊,告诉无双那是什么地方,有什么用途,顺道也就指明了儿子后院众女的住处。
王爷和王妃的寝宫都在中路,王府属官们议事之处在东路,后院众女的住所在西路,老王妃的萱草堂在中路与西路之间,周围俱是花园,最是清幽雅致。两个侧妃住的都是独立的三进大院,相距较近,三个夫人住的是两进的院子,四个孺人分别是一进的小院,以前那些没有位分的侍妾通房都住在王妃侧妃或夫人的院子偏厢,皇甫潇与无双定亲后,就把人都远远地打发到庄子去了,如今王府里剩下的都是有位分的女人。
无双边听边点头,大致弄清了那些女人所住的方位,也便罢了。若真要寻事,也不会是她亲自去,赵妈妈会去把一切底细摸清楚的,用不着在这时探问什么,免得让人以为她对那些人很上心,反而多事。
老王妃对那些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比较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她对有孕的陈孺人也不见得如何上心,不过是偶尔赐些补品或衣料首饰,叫送东西过去的人带话,让她好好养胎,就连定期为陈孺人请脉的大夫她都不怎么召见,基本上属于不闻不问的情形。外人都觉得老王妃和王爷都是顾及王妃的脸面,所以才对陈孺人不冷不热,若是陈氏争气,一举得男,方能让王爷另眼相看,若生下的是女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宠爱。
转了一个花园,老王妃便觉得有些累,带着无双走到一处敞轩坐下,笑道:“王府大着呢,你以后慢慢转,若要看得仔细些,起码得一两个月。”
“嗯,这事不急。”无双笑眯眯地端着茶碗,里面是她爱喝的杏仁茶。
老王妃托起茶盏喝了一口,和蔼地说:“你是王妃,这王府中馈归你掌管,你这些日子就慢慢接过来。杨氏打理的时候挺用心的,可到底是侧妃,外人看着也不像话。若是你觉得一时打理不过来,可以用她协办,你来掌总。”
“嗯,我会慢慢接手的。”无双面带笑容,依然慢条斯理,半点儿不急。
老王妃看她从容不迫胸有成竹,便放下心来,笑着点头:“你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潇哥儿,我是不清楚的,从没管过。”
无双略感诧异,随即想着范文同说的,当年的老勇毅亲王是里里外外一把抓,老王妃不爱管事,过得十分舒坦自在,不禁会心一笑:“嗯,如果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媳妇会与王爷商议的。”
这时,本应在前面见各院管事的杨氏沿着花间小径走了过来。她衣着淡雅,满面春风,笑着上前见礼:“妾身听说母妃与王妃娘娘出来赏景,就想也偷个懒,跟着松散松散。”
老王妃笑道:“你倒指着我们娘俩儿躲懒,快坐着吧,喝口茶。”
无双也笑:“你这么跑过来,那些管事都要急得哭吧?”
杨氏坐到一旁的绣墩上,接过翠屏递上的茶,脸上神采飞扬,声音轻快,又不失恭谨:“先王妃病故,妾身赶鸭子上架,勉强料理了这许多日子,实是撑不住了,幸而王妃娘娘来了,妾身就等着将身上的千斤重担卸下来呢。”
听了杨氏的话,无双的唇边笑意不变。
昨天这位侧妃还装聋作哑,半点儿不提交出王府中馈的话头,今天却忽然当着老王妃的面主动提起,真是变得比三月天还要快。
看着老王妃的笑脸,她大致也猜得出其中缘由。老王妃和善爽直,没啥心眼,杨氏进府当侧妃已经超过十年,肚子却没一点儿动静,要说老王妃有多喜欢她,那肯定谈不上,但是杨氏打理王府中馈两三年,肯定对老王妃百般讨好,似老王妃这般的性情,自然对她比其他人要好上三分,如今她跑到老王妃面前交权,一是讨了她老人家的好,二是将王妃一军,要么立刻接手,要么明着放话,让她继续打理。无双刚刚进府,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若是贸然接手,杨氏的人只要稍做手脚,就会闹个灰头土脸,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冒这个险。只要她在老王妃面前说一句,让杨氏继续打理着,就连王爷也不好再为她说话,以后再要收权就没那么容易了。
瞧着杨氏笃定的笑容,无双一脸天真地道:“昨个儿你来敬茶的时候,我就说你这两年辛苦了,当时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打算继续挑着这个担子,所以我也就没有过问,等你哪日挑烦了再给我。既是今天你觉得累了,想要卸下这担子,那就交给我吧。”
她的话里每一句都带着刺,半点儿不遮掩,与杨氏截然不同。杨氏习惯在话中带着软刀子,似老王妃这样的性子是听不出来的,旁人却会如坐针毡,却又说不出来。不过,她算错了无双的性情,被这一番话噎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却还要强作笑脸,欣喜地说:“昨日听王妃赞妾身辛苦,妾身羞愧难当,自忖都是母妃与王爷帮扶着,才勉强支撑到现在,却是再也不能了,天幸王妃来了,所以妾身便想着把手上的差使交出来。王府中馈本应由王妃打理,妾身是懂规矩的,自是不会再掌着。”
老王妃终于听明白了,有些担心地看向无双:“你刚进府,马上接下中馈,会不会太辛苦?”
无双开朗地笑道:“若是母妃给媳妇撑腰,媳妇就不会辛苦。”
老王妃想也不想,一口答应:“自然要给你撑腰的。”
无双的眸子在阳光里仿佛变成了琥珀色,闪耀着动人的光芒。她笑吟吟地说:“那杨侧妃今儿先把各处的账本给我交过来吧,我先看看,明儿再让我的人和你的人一块儿对着账本点算实物。”
杨氏一听她的话便知她是个有成算的,并不似那种北地的粗蛮女子,不禁心下有些懊恼,不过,王府后院的各处管事几乎都是她的人,弄点儿事情出来,暗中下个绊子,那都很容易,倒要看她接手后要怎么理顺。心里想着,她脸上笑得更加灿烂:“好,妾身一回去就让各处把账本交上来,再给王妃送去。”
“嗯。”无双点头,“若是我不在无双殿里,你就交给赵妈妈,一本一本点给她,做个单子记下来。”
老王妃听出了兴致:“怎么?你身边的妈妈还识字?”
“是啊,她以前在我母妃身边服侍过,学了一些。”无双一副毫无城府的模样,睁着大眼睛,开心地看着老王妃,“我母妃打理后宫的时候,我也在她身边瞧过几眼。”
“哎哟,那敢情好。”老王妃喜得拍了一下手,“王府大了,事就多,等闲之人都是管不了的,你来了倒是正好,合适得很。”
杨氏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这不明摆着说她没管好吗?她垂下眼帘,唇边含笑,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
说了会儿话,湖面上起风了,宋妈妈赶紧劝着老王妃回去。无双也怕老王妃着了风,有个什么不适,便笑着扶起她,一起回了萱草堂。
老王妃从来不把媳妇拘在身边,回去后就对无双摆手:“你自去忙吧,刚进门,需要料理的事多着呢。午膳也不用过来了,晚膳时过来就成。”
“是。”无双乖巧地点头,行过礼,就退出去,乘轿回了无双殿。
直到这时,她才有了心思注意自己住的这个地方。同龙城那边的皇宫相似,这里的每间屋子都有匾额,只要是主人活动的场所,都有楹联,那些字铁画银勾,犹如龙飞九天,气势磅礴,无双看过第一眼就有个感觉,这是王爷亲笔。
赵妈妈陪着她回到寝殿月华殿,服侍她更衣,卸下钗环。那些丫鬟都很有眼色,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各自去做事了。
无双宽下外衫,倚在榻上歇息,笑眯眯地说:“杨氏今儿突然要交出中馈,还以为我不敢接,只怕是把我当成了他们大燕国哪个官员的小姐,想着撑不起这大场面,必定推脱,也就可以落了我的面子,反而让她更加光鲜。”
赵妈妈的眼里满是鄙夷不屑:“不过是个侧妃,进门十来年也没个动静,有什么脸张狂?以前不过是府里没有正妃,才让她管些琐事,她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王妃了?范大人早就打听过了,王府里的那些营生都是齐大人掌着,不过是每月拨过来五千两银子,以做王府日常开销,像请客送礼这些事也都是王府的家臣张罗,若是后院女眷们来往需要送礼的,也是先报给齐大人,由王府的官员们准备好了送来。她的权力也没多大,就连奴才们犯了事,她也不能随便发卖或者杖毙,必须报给老王妃或者王爷知晓并同意后才能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