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觉得有理,缥缈道人固然该谢,面前的这位前辈高人也算是她的贵人了。她庄重道:“晚辈沈清和,是第九代教主沈砚的女儿。承蒙前辈将秘笈赐下,晚辈一定好好修炼,将凤鸣派发扬光大。”
她说着,撩衣跪倒在地,向那具遗骨磕了三个头。
萧则见她行如此大礼,知道这丫头把凤鸣派的安危看的比什么都重。这位高手孤零零地死在这里,定然十分不甘心。如今有后人找到了秘笈,使重华融雪功不至于失传,对于他和缥缈道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罢。
沈清和收起了衣袍,对萧则道:“这位前辈传我心法,我不能让他的尸骨散落在这里,咱们把他带下去葬了吧。”
她做这些事发自内心,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萧则道:“都听你的。”
沈清和把那人的遗骨包起来,虽然有些害怕,还是背在了身上。两人拉着藤蔓滑了下去。
沈清和在山谷中找了个好位置,用剑挖了个坑,把那位高人的遗骨葬了,用石头为他立了个碑。她的内力不够,试了几下,都刻不动岩石。萧则道:“要写什么,我帮你。”
沈清和道:“就写……凤鸣派无名前辈之墓好了。”
萧则长剑出鞘,银钩铁划地在石碑上写下了字。沈清和长舒了一口气,自己拿了他的秘笈,为他掩埋了遗骨,也算对得起这位前辈了。
天色暗下来了,萧则在山谷里捡了些柴,搭了个火堆。他从远处回来,把手背在身后,说:“那边有个小水塘,你看见了没有?”
沈清和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萧则笑呵呵地把手里的树枝递过来,上头插着两条大鱼,道:“有水就有鱼,这里没人,鱼长得特别肥!”
沈清和本来以为今晚要饿肚子了,没想到萧则本事大的很,在这里都能找到吃的。
她露出了笑容,道:“快烤了吃!”
两人坐在火边,把鱼烤熟了。月亮出来了,静静地照着他们。沈清和吃完了鱼,坐在火边看天空,道:“上次师父带我来时,也在这儿过了一宿。”
独孤意外表冷冰冰的,好像对剑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就像一头孤狼,却愿意带着别人的孩子到处行走。那情形一想起来,就充满了违和感,却又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那时候他们也像这样坐在篝火旁,草里传来阵阵虫鸣。独孤意看着远处的山崖,道:“知道师父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么?”
沈清和摇了摇头。独孤意的神情认真,道:“你是凤鸣派的继承人,该回来看一看先辈起家的地方。”
他道:“做人不能忘本,明白么?”
沈清和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独孤意笑了一下,神色里带着一点难得的暖意,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仿佛在说,小傻丫头。
想起了从前,沈清和感慨道:“师父虽然话不多,其实对我是很好的。还有徐叔叔、靳师兄,大家都很好。”
萧则也有同感,却笑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开了,之前不是还闹着说没人疼你么?”
沈清和有点不好意思,道:“吃了定心丸,心情自然好多了,不再为难自己了。”
她找到了重华融雪功,看什么都格外明朗。她道:“回去我就把它交给我爹。”
她缺乏父爱太久了,很想让他多看看自己,让他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一拿到这至宝,她头一个想起来的就是父亲。
萧则却不以为然,道:“孝顺你爹是没错,不过既然秘笈在你手里,你不妨先学一学,练成个一招半式,以后也好替你爹分忧啊。”
沈清和明白萧则是在为她着想。原本她来时,还想着若是找到了秘笈,一定要好好修炼一番。如今找到了,她揣在怀里却觉得有千斤那么重,竟不敢擅自窥看了。
她迟疑道:“我……我恐怕资质不够,而且这算是僭越吧。”
萧则淡淡道:“你爹就你一个女儿,将来门派总是要交到你手里的。这武功你看了,不算僭越,我说的。”
沈清和笑了,自己就缺他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气儿。她也想变强,不愿意总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却又怕这么做不合规矩。
萧则拨弄着篝火,道:“你磕了头拜那位前辈当二师父,又为他埋了遗骨,若是他能说话,定然也觉得你很好,这门功夫传给你不亏。”
沈清和的目光游移,萧则看出她心动了,道:“反正这里没别人,除了老天爷,谁也管不着你。大不了咱们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你先练它个两三重再出去。”
这样精深的功夫,寻常人莫说练几重,就连看懂都十分艰难。他这么说,是把沈清和的悟性看的很高了。
沈清和噗嗤一笑,道:“那我就悄悄看一看,你别跟别人说。”
萧则把火拨的亮了些,平和道:“这就对了,你放心大胆的看,我给你护法。”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山谷里静悄悄的,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这样与世隔绝的环境,对于修炼者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沈清和在一片树荫下盘膝而坐,根据衣袍上记载的内容,开始运功。这份残卷是重华融雪功的上半部分,内容保存得很完整,理解起来没有太大的难度。沈清和看着文字,感觉丹田中生出了一股细细的热流,顺着经脉开始流转。
她沉下心修炼,忘却了外物。萧则在远一些的地方守着她。到了傍晚,沈清和终于歇了下来。
她的全部精神都倾注在修炼心法当中,本身的经络运行就如同星辰运转。直到收了功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篝火烧起来了,萧则坐在火堆旁边,拿着树枝烤鱼。火烧的噼啪作响,光照着萧则的脸,他沉静的模样很好看。
沈清和虽然练了一天功,却不觉得疲倦,反而精神充沛。她伸展四肢,朝这边走了过来。
萧则道:“练得怎么样了?”
沈清和道:“今日把内容都记住了,先练行气的方法,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萧则笑了一下,道:“学得会就好,鱼烤好了,吃吧。”
鱼烤的香喷喷的,咬开还冒着热气,萧则把大的那一条让给了她。沈清和慢慢地吃着,能感觉到他虽然嘴上不说,对自己却十分体贴。
像这样陪着她练功,守着当世独一无二的秘笈毫不动心,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萧则回头看她,道:“怎么了,鱼烧焦了?”
沈清和摇了摇头,道:“没,你手艺很好。”
萧则便笑了,道:“小时候在天台山,师父不注意的时候,我就去半山腰的小溪里抓鱼烤来吃。我们那儿好东西多着呢,师父整天修炼不出门,说不定都不知道山里有多有趣。”
沈清和对他从前的事很感兴趣,道:“还有什么?”
萧则一本正经道:“比如说……有会讨封的黄鼠狼、能吃掉噩梦的貘,还有偷瓜的猹。”
他一提天台山,仿佛把整个山海经都搬出来了。沈清和笑了,道:“你就会骗我。”
萧则道:“没骗你,我们那儿有种鸟不会飞,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等我遇上了,给你逮一只瞧瞧。”
两人说着话,沈清和耸了耸鼻子,说:“什么东西,有点臭。”
萧则把右手伸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是这个味儿么?”
沈清和闻了一下,顿时皱起眉头道:“哎呀,怎么回事?”
萧则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些银杏果,烤的壳都裂开了,道:“我捡了几个白果,这玩意儿臭的很,不过吃起来挺香的。就是前边那些树,看见了没。”
前头不远处,有几颗高大的银杏树,长满了扇子似的叶子。沈清和剥开一个,果仁已经烤熟了,道:“好吃。”
萧则一会儿功夫剥了一堆,道:“手。”
沈清和把手张开,萧则把白果一股脑地倒在她手心里,只给自己留了两三个。
他看着她,仿佛看她吃东西,自己就饱了。他拨弄着火,悠然道:“知道什么比银杏果还臭么?”
沈清和摇了摇头,萧则道:“是水坑里被泡胀了的银杏果。”
沈清和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忍不住笑了。萧则摇了摇头,道:“那股臭味,终身难忘,比我手上的还要臭十倍吧。”
沈清和道:“现在就臭的很,你就不能去洗洗手?”
萧则一脸愕然,道:“我都搓了一下午了,还洗。我好心好意给你做饭,你嫌弃我……我让你嫌弃我!”
他说着把手往沈清和的鼻子上捂,作势要跟她同归于尽。
沈清和把他的手扒拉下来,笑的喘不上气来,爬起来就跑。萧则追了两步停下来,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鱼腥气和银杏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确实让人受不了。
他自己忍了片刻,也笑了出来,道:“算了,这手不能要了。”
两人闹了一阵子,看天色晚了,便守着火堆歇下了。
次日一早,沈清和继续练功。萧则白天守着她,傍晚去给她找吃的,如此过了十来天,沈清和突破了第一重境界。
心法上说,大多数人练功,自以为十分辛勤,实际上却只能调动身上的一部分力量。或者专修太阳之气,或者滋养太阴之气。缥缈道人却认为人体如混沌宇宙,阴气和阳气互相承托,偏废任何一面,都是极大的浪费。而重华融雪功,便是从原初开始,调动人的阴阳二气,激发出修炼者最大的潜力。
一个人身上,若是能开发出别人不曾开发的力量,自然能够睥睨天下。
只是此功虽好,修炼起来却十分难熬,修炼者先如卧雪,遍体生寒,行气到后半截,经脉又有被火焰灼烧之感。如同即将冻死的人一般,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境。
待到过了第一重,便能恢复自如,不会再感到这种水深火热的痛苦。只是大多数人不具备修习的条件,譬如心志不坚者,就难以攻克第一关,而且有经脉逆转之忧。
沈清和从小修习凤鸣派的内功,行气的方式跟重华融雪功有相通之处,修炼起来得天独厚。对于别人来说险之又险的第一重,对她来说无非是看惯了的冰天雪地,纵使寒热交替,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她度过了最难的关卡,却浑然不知。有些武功没什么门槛,要学的精却不容易。有些武功入门就十分困难,可一旦领悟了,便如入宝山,越学越觉得精微神妙。重华融雪功便是后者。
又花了十来天,沈清和贯通了第二重。她见经文上写着,前两重乃是筑基,多久修成看个人天赋。自第三层开始,每一层都不可躁进,以免经脉难以承受。
沈清和在这里过了将近一个月,也该出去了。她抬眼看着周围,感觉眼力和耳力都比从前敏锐了很多。她捡起一块小石子,屈指向前弹去。嗖地一声,石子打在一棵老榆树上,深深地嵌在了树干里。
一阵风吹过,几片树叶飘落下来。沈清和拂袖一挥,几枚树叶如同小刀一般,斜斜地飞出去,将地上的芦苇削倒了一大片。白色的芦花飞了起来,满天都是茫茫的白色,如同下雪一般。
沈清和心中一喜,重华融雪功果然厉害。她虽然只练到第二重,内力却已经远远超过了从前。
她四下环顾,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萧则。她喊道:“萧大哥,你上哪儿去了?”
他在远处应了一声:“这边。”
沈清和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他在捕鱼的那个池塘边猫着腰,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清和正要说话,他道:“嘘——你看。”
他扒开芦苇丛,找到一团毛茸茸的幼鸟,灰扑扑的跟泥巴团子一样,蹲着不动真的看不出来还有个活物。他一把将幼鸟拿了起来,道:“这顿有东西吃了。”
沈清和有点好笑,又觉得奇怪,说:“这是什么鸟,怎么傻乎乎的不跑?”
萧则说:“这叫秧鸡,在水边住。刚才成鸟在附近叫,是在跟它的崽子报警,让它蹲着别动。他们的天敌是鹰隼,对会动的东西特别敏感,所以这些幼崽一遇到危险就装死。”
他在天台山长大,除了练功,就是混迹在山间,对于动物的一举一动比老猎人还熟悉。
幼鸟在他的手掌里瑟瑟发抖,成鸟在附近盘旋着飞,叫声凄厉。沈清和觉得有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道:“我看它身上也没多少肉,要不……放了吧?”
萧则笑了,道:“那这些天里你吃的鱼不可怜么?”
沈清和道:“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嘛。”
萧则搔了搔幼鸟的下巴,小鸟吓得缩成一团。萧则叹了口气,把手一扬,把它扔到了水田里,道:“去吧,长肥点再回来。”
幼鸟一落了地,顿时如脱兔一般,迈开两条长腿跑了。沈清和哈哈地笑了,说:“跑的可真快,一惊一乍的。”
萧则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种跑的比兔子还快的鸟,没骗你吧。”
他在这儿猫了有一阵子了,浑身发酸,伸了个懒腰道:“早饭没了,你可得赔我。”
沈清和道:“忍一忍,等会儿咱们出去吃。我请你吃顿好的。”
萧则转头看她,道:“你不练功了?”
沈清和笑道:“打通第二重了,剩下的以后慢慢练。”
萧则没想到她进境这么快,一把握住她的脉门,感觉一股充沛的真气在经脉中运行。萧则着实为她高兴,道:“真有你的,看来你还是个习武的天才!”
沈清和被他夸的不好意思,道:“多亏了你陪着我。”
萧则感叹道:“不愧是沈砚的女儿,真聪明。”
沈清和刚出江湖那阵子,萧则还曾经说她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看着都不放心。如今却对她大加赞扬,好像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她算旧账似地说:“以前你是不是还说过我傻?”
萧则立刻道:“谁说的,我没说过。”
沈清和盯着他,萧则有点心虚,片刻却又笑了。他道:“是我看走眼了,沈大小姐聪明剔透,心如冰雪一般至真至纯,若不是这样,也无法专注修炼上等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