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起身披衣,坐在营帐口,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
我曾经想过许多次,何时可以再看一眼大齐的月亮。
却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确实回了大齐,却是为了北梁。
而严栩,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思绪缥缈之际,却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唉,说了多少次不要熬夜,可你就是不听。”
我抬头,宋瑾正站在我面前,我笑道:“就这一次睡不着,可又被宋大夫抓现行了。”
说罢我又问道:“你怎的也不睡?”
他叹了口气,在我旁边坐下,“我也确实睡不着。”
他看着天空幽幽道:“我和你说过吧,我是师父捡回来的,我从不知自己父母是谁。”
我点点头。
“其实当时,他们给我留了个物什在身上,是一个刻着宋字的玉石,而那玉……是齐国之物。”
“难不成,你的父母,是齐国人?”
他笑笑:“可能是吧,我这几年,走南闯北,唯独没有去到过齐国,许是心中还是有些抵触吧。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站在齐国的土地上。”
我顿了顿,轻声道:“宋瑾,齐国其实很好的,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一看。”
他转头看我,笑了笑:“好。”
第二日一早,沈樱雯已帮忙收好了三车的桑灵草。
宋瑾上前细细查看了一番,确实皆是上等可入药的干草。
我示意非翎将银子拿出来,沈樱雯笑道:“公主且将银子收了,这次,不如就当北梁二皇子欠我们大齐百姓份人情吧。我们大齐百姓救了北梁百姓的命,那往后寒冬,就别让北梁流寇来侵扰我们北疆百姓了,虽说如今他们来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但总是让我们没个清净。”
我也笑着打趣她:“沈副将还说我像个商人,沈副将这笔买卖,做得才算精明。”
她笑笑,想了下,走近又道:“那我再附送一个人情好了。”她顿了顿,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可知,去年,北梁曾有人偷偷联系过当时北疆的统领,说愿让出北梁一县,换黄金十万两。”
我惊道:“沈副将可知那人是谁?”
沈樱雯摇摇头:“不知。那统领曾将此事密报给华温玄,而华温玄又一直想攻下北梁稳定朝纲,此事应该是合了他的意的,只是不知为何,似乎最终此事未成。”
她下一句话却让我浑身冒了冷汗:“但我知,他们要让出的,便是你这次要救的丰县。”
待回了北梁境内,张戈早已在等候。
众人将三车桑灵草分成小包,派人快马送回丰县。
我也不敢过多耽搁,便随着张戈一行人骑马回了丰县。
林思立办事果然利落,一夜之间已查明了这次发病的源头。
这次发病的三人,皆是商贩,且前几日家中都收到过一个白布包裹的银锭子。
而那白布,便是这急症的来源。
只因东村一户人家,偷偷买通了负责的侍卫,将本应焚烧的尸身留了下来,并随着衣物一同悄然下了葬。
谁知这具尸身上的衣物,却被人盗了去。
包裹银锭子的白布,便是从这衣物上剪下的。
目前收到这样银锭子的人家,已有五十余户。
林思立在县内公布了此次急症的源头,也算替我澄清了那莫须有的罪名。
他征了县内的所有药铺,专人发药,同时安排了东村的痊愈之人在药铺现身说法,以安抚人心。
有灵犀和其他几人护着,我也每日在就近的药铺里帮着做些发药之事。
因戴着面巾,倒也无人知道我的长相。
这日,我正发药给一妇人,随她而来的小姑娘突然仰头问道:“姐姐,吃了这个,真的就不会死了吗?”
我蹲下摸着她的头道:“嗯,这是咱们北梁神医秀山先生的方子,吃了就能长命百岁的。”
说罢抬头,刚巧看到林思立和张戈一同进来。
张戈见到我,踌躇问道:“公……云姑娘可累了?要不……还是赶紧回去休息下的好。”
我看了看他二人,笑道:“无妨的,今日还早,我再帮会儿忙再回去。”
我便转身去收拾药材了。
张戈细微的声音传来:“……林县令,你这法子……让公主天天做这个事,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真不怕二殿下回来剁了你……”
林思立默了会儿,道:“要剁也是咱俩一起剁……”
张戈哀号:“我真是被你害惨了……”
我听了,不禁笑着回头:“你俩莫怕,他剁你俩哪里,我也一起。”
林思立对着一脸紧张的张戈道:“看到没,公主都比你明事理……”
张戈:“……”
这样又过了半月有余,虽还有些病患未痊愈,但丰县,也未有人再新患急症了。
而林思立也在这时放出消息,那救了大家性命的一味药,原来是齐国的崇宁公主,为丰县百姓带回来的。
一时间,街头巷尾便传遍了,也不知林思立是怎么做到的,后来甚至连说书的都开始说我取药的故事了,还说得颇为惊险夸张。
这日,我和几人一同在院中谈起这事,宋瑾看着林思立道:“不得不说,先抑后扬,还是林大人手段高明啊。”
林思立道:“主要还是公主临危不惧,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开始遇到百姓那般骚乱,早吓坏了。”
只是他微微抬颚一笑时,我却忽而看到他脖颈上,似乎有个猩红色的斑痕。
倒是和患急症之人起的那个红斑很像,我心中泛起一丝紧张,林思立这些时日也极为辛苦,忙前忙后,事必躬亲,该不会也染上了急症?
这段时日,我和几人皆已相熟,便赶忙指着那块斑痕道:“林县令,你脖子处怎么起了片红斑?”
我转头又对宋瑾道:“你快给林县令看看,可别是染上了急症……”
宋瑾疑惑地看过去,却是表情微妙。
林思立不知怎的突然耳朵通红,用手遮了遮那猩红之处,拱了拱手道:“咳,公主,下官没事,这,这是胎记……县衙里还有诸多公务,就先行告退。”
看着林思立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我一脸疑惑地看向宋瑾:“林县令他真的无碍吗?那么明显的一片红,若是胎记,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啊?”
宋瑾咳了几声,走过来低声道:“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林县令家中有悍妻……”
我惊道:“这是他夫人打的?”
宋瑾看着我,也不知怎的就叹了口气,转向非翎道:“二殿下回来后烦请让他来找我,我给他……拿几服药。”
我疑惑道:“严栩要吃何药?”
宋瑾看了看我,意味深长道:“强身健体之药。”
宋瑾果然是良医,这时居然还挂念着严栩的身体。不过想想严栩在外行军打仗,耗神耗力,确实也该用些强身健体之药,此事之前我居然从未想到过。
于是我便道:“嗯,是该吃些。”
六月下旬,所有的急症病患,终于都痊愈了,整个丰县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可我却病倒了。
宋瑾诊了只是普通风寒,估计是这段时日有些劳心劳神所致,只要好好休息,便无大碍。
只是发热了三日才退,整个人都被烧得没了气力。
这日午后醒来,却见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眨了眨眼,我可是病糊涂了,出现幻觉了?
第14章 这便是我们的合卺之礼
严栩正坐在床榻边,抬手探我额头的温度。
“醒了?”
我就这么躺着看他,清醒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我这次并不是在做梦,“严栩……你,怎么就回来了?”
他去东面要战的,是赵家驻守在东南的一支军,若是拿下了,东南四个州郡,便都是严栩的囊中之物了。
他曾与我说过,东南军,是赵皇后的二哥赵峤亲带,也是每年朝廷拨付粮草和军饷颇多的一支军队。
赵紫芊为后,其长兄赵峪即为赵凌的父亲赵尚书,协助圣上处理政务,群臣章奏皆经其手。而仲兄赵峤则任一品大将军,掌管着北梁最重要的军队。
不仅他们的胞妹赵紫芊为集所有圣宠于一身的一国之后,就连宫中那位权势滔天的内臣沈金山,也是他们的人。
一文一武,由内而外,倒是将北梁严氏的半个皇族命脉,牢牢地掌控在了手心。
想到此,我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忐忑,再看严栩微蹙着眉头,也似乎并无战胜的喜悦。
他扶起我,帮我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眸中皆是担心:“芸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心中揣着不安,急急道:“你是因我回来的?严栩,我一点事都没有,真的,他们护得我很好,丰县也没有事,急症也解了……都和他们说了不要告诉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因着这样便没有……”
他轻轻拥我入怀,摩挲着我的后背道:“芸儿,莫怕,我胜了。”
我喃喃道:“是……胜了吗?”
他点点头:“嗯,胜了。”
其实自他走后,我虽表面无事,心却一直吊着,梦里总会梦到他,有时梦到他胜了,有时又梦到他一身是血地倒在无人之境。
如今感受着他的怀抱,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我闭上眼,在他怀中长嘘了一口气:“太好了,胜了,真是太好了……”
他轻抚着我的发,叹气道:“芸儿,你可知……我快吓死了。刚打完最后一场胜仗,回来的路上,便收到了林思立的信……你病倒的消息,还有那场百姓骚乱,你去了齐国的北疆,你做的那些事……我看着真是要吓死了,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告诉我?”
我抬起身子,对他笑道:“告诉你,除了让你担心外,可还有其他用?难道让你赶回来救我?那不正中了别人的心思?”
我撇撇嘴:“不过就是身子确实也是不大争气,本来觉得自己此次还做得挺好,最后关头却病倒了,不然我便可以和林县令他们一起和你邀功了……”
他捏捏我的耳垂:“还想邀功?”
我开玩笑道:“那不邀功,难道还要罚吗?”
他笑道:“我让他们护你,可他们倒好,不光让你涉险,还瞒着不告诉我,你说,这还不该罚?”
我瞪大双眼:“你,该不会……真的罚了林思立他们吧……”
他伸手帮我披了件衣衫,“他还算是聪明的,若是没给我信,那罚的就不只这点了……”
我一下便着急了:“你莫要罚他们,其实,去大齐北疆取桑灵草和去药铺帮忙,都是我自己要做的,林县令和张戈只是配合我……尤其林思立,他人很聪明,分得清轻重缓急,为人又沉稳,遇事不慌,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段时日,他们真的将我护得很好。我能看出,他对你一片忠心,你不能因为我,便让人失了心。”
他摸摸我的头:“我知道,他确实忠心,但也确实违了我的命令,所以他和张戈,都必须受罚……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林思立那个人精,早就知道我要罚他,所以今日我一回来,他俩便背着荆条在等着我了。”
我眨眨眼:“荆条?”
他点点头:“嗯,他既自领了责罚,我便让他俩背着荆条跪了三个时辰,又扣了半年俸禄,也不算什么重的责罚了。”
我默了下,低头道:“严栩,这件事,我是不是做得不够好……我好像总是需要周围人照顾我,以前身子弱,现如今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可以帮你些,结果最后还是……”
他摇摇头,手抚着我的脸颊道:“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做得很好,芸儿,没人能比你做得好。”
他的下巴蹭着我的发:“我有时都在想,我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老天将你这样的珍宝送到我身边。”
我撇撇嘴:“我才不信。”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你可知你病了的这几日,之前在府门口叫嚷着让公主偿命的那些百姓,如今都在为你祈福。他们都在道,齐国的崇宁公主,是福星。”
我笑了下:“定是林思立把我在医馆帮忙和生病之事都告诉大家了吧,他倒是颇会选时机……其实丰县能度过这次危机,还是多亏了秀山先生和宋瑾配药,林县令和张副将也很是辛苦,我不过是帮了他们的忙罢了,倒是白担了福星的虚名。只是这个虚名,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还可以帮你稳住人心,对不对?”
他嗯了一声,我趁势揪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问:“那,你……是不是应该赏赏他们?”
他愣了下,捏了下我的鼻子道:“说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我上钩呢,嗯?”他把我揽入怀中,在我耳边轻声道,“那我是不是也要赏赏费尽心机向我讨赏的小老虎?”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一直刻意压抑的相思却不知为何顷刻涌了上来。
我将头埋在他怀中,半晌才嗡声道:“严栩,我都好久没闻到你身上的月麟香了。”
“芸儿……”
“嗯?”
“这些日子,可有想我?”
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你说呢?”
他眸中一片柔光:“我想听你说。”
我咬了咬唇,头抵着他的胸口,“想了,每天都想,可我也无处去释解,于是只能一想你我便写字,一想你我便写字……然后我便写了好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