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拥得我紧了些。
互道相思了许久,我本想起床,但严栩还是坚持让我再睡会儿。
其实我如今烧退了,人已无甚大碍,但我看他大约有事要忙,便又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是傍晚了,一轮弯月已挂在柳梢头,我问灵犀:“二殿下还在忙吗?”
灵犀道:“二殿下好像从公主这里出去后便去了厨房,和至正大人不知在那里做什么……”
正说着,严栩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个端着汤盅的婢女。
婢女将汤盅放在桌上,严栩舀了一碗,便端着坐到我榻边。
灵犀和婢女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看了看汤盅,又看了看他,突然想起在原州时,他那次生病还和我闹脾气,骗我来给他做汤之事。
我扑哧一笑:“没想到,我还能扳回一局呢。”
他边将勺子递到我嘴边,边笑道:“就这么记仇。”
我嘬了一口汤,却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这个汤的味道,和我之前给他做的那个,竟有八九分相像。
“这汤……是谁做的?”
他一脸得意:“你说呢?”
我睁大双眼道:“这……你做的?”
他挑挑眉:“嗯,如何?好喝吗?”
“这是得了我的真传吗?可你如何会做这个汤的?”
他笑道:“你不是教过至正嘛,你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在做饭上颇有天赋,这次就是他教我做的。”
我啧啧称赞道:“你的属下,还真是藏龙卧虎……还有张副将,我才知道,他居然会唱好多齐国的歌谣,那天我突然听到,还真是吓了一跳呢。”
他笑了笑:“芸儿,喝着我做的汤,称赞着别的男人,嗯?”
还真是小气呢,我挑挑眉,说起做汤这事我实在是底气十足:“你不过给我做了一顿,便如此神气了吗?那我以前在宫里换着花样给你做各种汤,也没见你称赞我啊,倒是不少都赏赐了下人吧……”
我说这话本是无心,谁知他却沉默了一会儿,见我抬头看他,只揉了揉我的发:“还是记仇了,嗯?”
我笑道:“记什么仇,我如今又不是不知道你那时也有难处,毕竟也不好得罪赵家小姐……”说到此,我倒是想起了沈樱雯那日的话,便道,“严栩,你可知,去年北梁曾有人联系过大齐,愿用丰县换十万黄金?”
他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将沈樱雯的话告诉了他,见他蹙眉凝思的模样,道:“你原来也不知吗?那做这事的人倒是藏得颇深。我这些日子思来想去,都觉得此事很奇怪,用一县换十万黄金,总觉得想不出目的为何,赵家到底为何要做这个事……”
严栩道:“赵氏兄弟一直鼓动父皇出兵齐国,只是若是备战,光是拨付的军饷,便占了国库的大头,赵氏贪图的,其实既有权力,又有利益。”
我慨叹道:“你做的事,倒是桩桩件件既动了他们的权,又动了他们的利,却也做成了大半,也是颇不容易。”
他笑着喂了我口汤:“其实他们对我,也一直有戒心,就像在原州,我虽顶着赈灾的名义,他们却也不放心,想尽办法让我住在太守府,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不过这倒也正合了我的意,若不是住在那里,我倒也没那么快取得江太守的信任。”
我笑道:“扮猪吃老虎,你倒是最擅长。”
他突然愣了下,若有所思道:“老虎吗?”
说着便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那你这只小老虎,我何时能吃得到?”
我汤正咽了一半,顿时卡在喉咙,咳了半晌。
始作俑者边帮我拍背顺气边道:“你才刚好,莫要忧思太重,马上七夕了,想不想出去玩?”
我其实在屋内闷了几日,早就想出门,自然是欣喜的:“当然想了。”
过了两日,便是七夕。
此时已是七月,暖风抚柳,夏虫鸣叫,在北梁,夏日的景致,因着短暂,倒是比冬日更加难得。
我今日穿了件水粉色的衣裙,刚走到院中,便看到严栩站在树下。
他身着月白色长袍,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刚好落在他身上,仿佛周身都融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衬得整个人都更加俊朗非凡。
他拉住我,从袖中取出一个葡萄藤编的小物什,小心翼翼地给我别在发上。
这个物什编得着实精巧,我一脸惊诧:“这……是你编的?”
他颇为自得地点点头。
我更加惊了:“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呢?”
他笑道:“军中无事时,和一个士兵学的。”
“这是编的什么?看不出是小狗还是小狼呢……”
他也不答我,只左看右看,似乎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这边的习俗,七夕这日,姑娘家头上都要别个葡萄藤,为此,我可编了好久的。”
被他牵着走到后门,我看着越影马,疑惑道:“还要骑马吗?我以为我们就在城中转转呢。”
他笑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一路策马,竟出了城,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到达一处山脚之下。
山下已三三两两聚了不少人,多是准备上山的年轻公子和姑娘,果然,姑娘头上也皆别着葡萄藤。
严栩将越影马交与一个护卫,转身时便有两个姑娘笑脸盈盈地上前:“公子可是一人?若是第一次来映县,要上山的话,我姐妹可为公子带路。”
我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只觉无比熟悉,心中感慨,这人果然不论到哪儿,都是个招人的。
只见他淡淡一笑:“多谢姑娘美意,我和夫人一道来的,就不麻烦姑娘了。”
说罢,便过来牵住了我的手:“走吧,我们上山。”
不得不说,我这身子,确实比北梁女子差得远。
以前和蕙芯一道,不过在街上游玩,倒也看不出甚差别。此次爬山,却只见身边的女子皆谈笑间便拾级而上,而我,爬了一半就有些微喘。
我不禁对着严栩慨叹:“你们北梁女子,真的都好厉害,爬山看着皆不累的。”我望了望山顶,自觉也不能认输,便自言自语道:“此山虽不甚高,但我若是爬到了山顶,嗯,今夜定能好眠。”
严栩默了下,走到我面前微微蹲下,双手揽住我腿一用力,我便趴在了他的背上。
我吓了一跳:“严栩你干吗?”
他转头道:“芸儿,你不想让我背,是想让我抱着你上去?也不是不能抱,可是抱着走得慢啊。”
我,我几时有这个意思了?
周围的姑娘听了,不少偷偷看过来,还有些掩面而笑的,我拍了他一下,小声道:“说什么呢,我不过慨叹一二句,我爬得上去的……”
他却置若罔闻,只笑笑:“抱稳我。”
他背起我向上走,我急道:“我也没那么娇气的,你这样太累了,快放我下来……”
他边走边笑道:“你也莫小看了北梁男子,别说这上山之路了,就算从丰县将你背回上京,你夫君也背得动。”
夫君二字说得我脸瞬间一红。
这山本就不高,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山顶。
我才发现,这山上原是有一个山洞的,洞口还立着一个石头,上书“神仙洞”三字。
“神仙洞?”
我这才突然忆起,在宫中时,他是与我讲过的。
我笑着问他:“不是说这个洞夏天平平无奇,要到冬日下雪,才似蓬莱之境吗?”
他摇摇头:“确实如此,只有今日不同,因着映县七夕,男男女女皆要来神仙洞祈福,保佑自己和心爱之人,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他拉起我的手,掌心的温暖淌入我全身:“芸儿,我一直想带你来这儿。我想在神仙洞前起誓,我今生对你,就像这神仙洞一般,不论冬夏,不论少衰,永远在此,至死不渝。”
我从未想到过,那次并肩看雪时无意谈起的那个神仙洞,那个庇佑过我心中曾暗暗羡慕过的那对眷侣的神仙洞,如今我和严栩能携手而来,在此立誓。
他的声音似泉水叮咚作响,在我耳边低吟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我扑到他怀中,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一阵暖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我从未觉得北梁的夏天有这般好。
我也从未觉得,七夕有这般好。
不必再艳羡牛郎织女,不必再对着宫灯发呆,不必再仰望星河独饮,也不必翻着泛黄的话本,独自嗟叹。
我看着这个拥着我,与我一起并肩看林间山色,也看漫天飘雪的男子。
我为他伤心过,离开过,犹豫过,却终是情难自禁,遵了自己的本心。
往后的每一年七夕,我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赶在日落前下了山,策马行至丰县时,远处天空已悬上了一轮弯月。
走至一无人的街道,严栩突然停了马,我正疑惑,却听远处“砰”的一声,一朵烟花在空中璀璨绽放。
还来不及惊讶,就见由远及近,朵朵烟花接连升空,给本是寂静的苍穹,绘上了绚丽的色彩。
严栩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芸儿,喜欢吗?今夜这万千烟花,皆是我为你一人绽放。”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万千星辰的光彩,都被这烟花比了下去。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笑着问我:“还记得这个吗?”
我人靠在他怀中,点点头:“这不是我的……那瓶酒吗?”
他轻轻地吻了下我的侧脸:“对,是你的……芸儿,我也是你的。”
说着他便打开瓶盖,对着瓶口饮了一口,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颚,含着淡淡酒香的唇便覆了上来。
带着一丝甘甜的酒水渡到我的口中,这个酒的味道,与我往日喝过的皆不同,酸甜似春日的桃花、夏日的酸梅,清冽又似秋日的凉风、冬日的冰雪。
一吻结束,严栩的眼中像是含着一汪清泉,与我四目相对。
“芸儿,这便是我们的合卺之礼。”
又有数枚烟花在空中绽放,美若朝霞,灿若星辰,他弯腰将酒瓶拴于马肚处,双手拥着我,共同看这一片如梦似幻。
天地之间,仿若只有两人。
我眼角微潮,与他十指相扣:“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只觉得身子被拥得更紧了些。
“芸儿,我们回家吧。”
到了府门口,严栩将我从马上抱下,我惊讶地看着已然布置一新的院落,到处悬着大大小小的红色宫灯。
他将我打横抱起,在我耳边笑道:“娘子可还满意?”
我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终是唤出了那已迟了三年的两个字。
“夫君……”
他身子一滞,抱紧我便向房中走去。
屋内燃着红烛,他眸色如墨,一边向床榻走,一边轻吻着我微红的脸颊。
我从齐宫出嫁之前,宫中的教养嬷嬷其实也曾教与过我一二,可那毕竟是三年之前,当时我又害羞,根本不敢仔细看那画册,只草草听了几句,便想着等合卺之礼之前再学好了。
谁知这合卺之礼一拖便拖了三年多。
如今又不在宫中,也无人能教我了。
严栩将我放在床榻上,像是看透了我的紧张,手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柔声道:“芸儿,莫怕。”
我睫毛轻颤,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眉眼一弯,便是一片暖色春意,俯身而下吻上了我的唇瓣。
时而温柔似水,时而猛烈如狂风骤雨的吻令我应接不暇,脑袋也慢慢放松归于混沌,等忽觉身上一凉,我再睁眼才发现,身上的衣裙已悉数在地上了。
他到底是何时腾出手来做这个的?
我张了张口,发出的却是我自己都未曾听过的软糯之音:“严栩,我……我冷……”
他未应声,只双手在我头顶与我十指相扣,唇一路移到我的耳边,声音蛊惑而低沉。
“乖,一会儿就不冷了。”
果然,一会儿真的不冷了。
情至浓处时,屋内红烛摇曳,我实在快被他炙热的目光烫得融为一摊水,只喘着气道:“严栩,红烛……没……没灭……”
啪,红烛灭了。
屋内一暗,月色顿时倾洒满地,我刚想喘口气,他的声音便伴着我微弱的喘息声,在我耳边响起。
“娘子还有精力管那红烛,看来为夫今夜还得更努力才行啊……”
还真是所言不虚。
直至晨光熹微,将明未明之时,我才终于在严栩的臂弯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青纱帐外似已大亮,我只觉乏得很,迷迷糊糊道:“唔,天亮了?何时了……”
严栩吻了吻我的额头,声音同样带着倦意:“安心睡,今日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确实,平日若我贪睡,灵犀也会进来唤我起来用早膳的,今日屋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抬头看向严栩,他阖着双目,睫毛细长,睡着的样子也甚是好看。
我想起昨晚他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不禁脸上又烫了起来,便将头又埋进他的胸膛。
只觉得这样睡又不大舒服,于是我便又动了动手臂,直到严栩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芸儿,你再这样动来动去……为夫可不保证,你还睡得了回笼觉。”
我登时便老实了,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乖乖不动。